虎柔浅挑红唇。“这么想挑战芦笋汤的创始者——”
“当然要挑战。”倪佛安插嘴。“女儿,尽管去打败那个老家伙,为爹地报仇——”
“我知道,”倪霏碧站起,打断父亲。“爹地,我会好好孝顺外公。”绕过橡木桌,她撒娇地在父亲脸颊亲吻一记。“我准备出门去采一种毒草——”
“不用弄死他,”倪佛安干咳一声,清清喉咙说:“稍微教训即可——”
“这么大发慈悲?”虎柔再一次出声戳刺倪氏父女的另类天伦乐。
倪佛安视线移往妻子脸上。“好歹我是娶到你了……”虽然过程坎坷、差点没了命,至今还被老家伙轻视。“而且我怎么会让女儿成为一名残酷的杀人凶手——霏碧!”说着说着,转头寻望宝贝女儿俏影。
倪霏碧闪远了,走出屋顶花园,站在楼阶平台,抬头看上方风车塔的外环阳台。一层新绿正在盘织塔身,那是她从农场作物改良试验中心移植过来的爬藤玫瑰,很稀有的海岛品种,等花开茂盛、结玫瑰果,她要摘来做酱、做香膏,又吃又抹,弄得浑身玫瑰香气,搞不好长出刺来。像那个祭广泽先生编导的惊悚爱情科幻片,不忠贞的男人被化作荆棘玫瑰美丽怪物的科学家情人,用长刺的藤蔓身体紧缠而死……
那是一种幸福,从此以后骸骨盈满玫瑰迷香——这观片心得,使倪霏碧有了做玫瑰酱的灵感。
望着高耸若雄伟巨人的风车塔,倪霏碧越发期待那片新绿严严密密地长、紧紧实实地缠,旺盛旺盛地淹没顶端,那她可以丰收,做很多玫瑰酱。
幻想甜美结果,连青空都不仅是青空了,流染玫瑰酱色泽。一道飞机云画出飞航器试航路径,螺旋桨声稍稍截断她凝在玫瑰酱里的神思,她看着天,寻找拖拉云线的飞航器,据说是新购的单引擎涡轮小飞机,机体飞过风车塔上空,缩闪成一个小亮点。倪霏碧把它当成白昼之星——宇宙新星——她是发现者,这颗星以她为名。
“女奴——”一个叫声像光害。
星不见了,自她脑中消失。余音荡空的机体是准备用来取代二十年老旧机体协助农作,像行动雨云,到处降水、降养分,但不喷毒。菜园湾农场采生物防治、有机栽植,不会有“毒”这件事……
“你嗑药了吗?”口气不善的语调破坏了大好晴天。
阴影迭来,倪霏碧旋身,圆睁着美眸对住踩上楼阶平台的男人。
“主子在跟你讲话,恍什么神?”祭广泽凶冷地斥道,足跟一转,步下阶梯。
倪霏碧顿了几秒,斜撇脸庞,望一下自家楼顶花园。父母不在那儿,跑哪儿去?还不到上工时间……
“女奴!”怒气腾腾的吼叫。“马上跟来!”强硬的命令。
倪霏碧愣了愣,走两步,迟疑地停住,再走三步,站定平台边缘,看着祭广泽下楼的步调,每一步都那么重,蓄意蹂躏小花小草似的。
海风吹着他乱翘的头发,他今天肯定没梳头,衬衫也绉得不象话,脚上穿的更是麂皮室内鞋,根本不像凡事讲规矩重礼节的祭家人。
倪霏碧美眸微闪,迈步,小心跟上祭广泽。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步行于斜坡花草坪,一路走到沙滩,鞋子进了沙,痒刺脚底,倪霏碧停了停,见祭广泽直往海水迎,她扬声——
“祭广泽先生用过餐了吗?”
左脚踩进浪沫中的祭广泽猛地回头,挪足大步朝倪霏碧逼近,恶狠狠地说:“还没,我什么都还没吃!”彷佛指控她让他挨饿。
“喔。”倪霏碧应了声,目光落向他随风轻掀的衣摆。
“我杀了人,一个女人。”祭广泽顺着她的视线,怒声道:“你最好给我小心一点——”
“嗯。”倪霏碧点头,手往上衣领口拉出一条链子。
祭广泽看见金钥匙闪耀在年轻女孩的胸前,正是心脏的位置。
她说:“我怕弄丢,所以请外公做了链子,戴起来……本来想说有空上高原再偷偷拿给你……妈咪要我去交差,结果我又把它带回来,还沾了那种蓝花——”
“那是蓝血娘。”他给了一个名称。
倪霏碧停下解链子的动作,握住胸口的钥匙,须臾,才应声:“喔。”然后静静看着祭广泽。
事实上,并不是静静,那双眸,太灵动,比猫闪烁更多神秘,却又坦坦率率直视男人,不会害臊地逃开。
“干么?”倒是他,一个见过世面的大男人,好不容易平缓坏情绪,被她瞅得又浮躁。
“他们说你是很优秀的创作者——”
“是吗?”赞颂的话他听过太多,媒体每天都在讴歌他,这小女奴随口“优秀”,竟让他像只急着开屏的孔雀。“还有呢?你看过我的作品吗?”
“有啊,《玫瑰M》很好看,我最喜欢女主角缠死男主角时的台词——‘谁说植物无情,我选择当植物,你就成为我的养分,永远在一起’……”娇脆的甜美嗓音细说剧情。
祭广泽听着听着,眯起眼,嘴角一微米一微米地上扬。这女奴口条不错,适合呢喃情诗;这女奴可以成为娇美植物,长在男人身上,慢慢绽放、热烈摇曳、沁泌芬芳……
“……所有跟精神卫生相关的名词都能用在你身上。”忽来一句如响雷。
祭广泽双眸一张,涣散的眼神聚焦,映现倪霏碧青春姝妍的脸庞。“这话是谁说的?”问得有些严厉。
“嗯——”倪霏碧顿住嗓音,眄睐俊颜重现愠色的祭广泽。
“所有跟精神卫生相关的名词都能用在我身上——”降得低沉沉的咬牙嗓音。“你们在背后说我是个疯子吗?”
倪霏碧摇头。“我觉得那是出类拔萃的意思。”脑筋一转,她接续道:“你是一个出类拔萃的艺术家,大家都知道的,祭广泽先生。”
祭广泽乜斜眼,审视她说话的表情——那抹纯真毫不矫情。“出类拔萃?”他说:“你觉得我出类拔萃?”
“嗯,是。”倪霏碧重重颔首。“像梵谷、像拉赫曼尼诺夫、像魏尔仑……”
全都是有精神卫生方面问题的人。
祭广泽闭闭眼,海风吹袭他脑门,忽感无比清醒,什么气都没了。
“同等出类拔萃。”女奴的嗓音到了终点。
他睁开双眸,异常平声静气地说:“女奴,你的本领是扮猪吃老虎——”
“嗯?!”倪霏碧吓了一跳。“我们家不吃虎肉的,我外公姓虎、妈咪姓虎、舅舅叔公全姓虎,我们家不吃虎肉,就像姓熊的人不吃熊肉一样……你不信吗?”抓到他不以为意似的挑眉动作,她巨细靡遗地说得来劲。“我告诉你喔,别不相信,你一定要相信——三年前,我跟我的好朋友熊以蜜在吸血鬼的故乡游学,当地餐馆最著名的可可炖野熊肉,以蜜一口也不碰。所以,我真的不食虎肉。”啰哩啰唆地举证,摇头外加挥摇双手,摆足姿势作强调。
“没人要你吃虎肉。”这女奴是否太会闲扯、打太极,这还不叫扮猪吃老虎?丛林野兽家族的后代,原来还交了个“熊”朋友!祭广泽哈哈大笑起来,旋脚开步走。
“那要吃什么?”倪霏碧跟着他,往蓝灿灿的海水走。“你别再走了——”海水打湿她的sarong裙,再走要淹上肚脐、淹上心了。“我还没把钥匙还给你……”
像是要与她作对,祭广泽一跳,消失在涌来的浪头里。
“啊!”倪霏碧叫道:“祭广泽先生——”
潮退了,余下汩汩泡沫,像私语。
“祭广泽先生——”他真的消失了!倪霏碧提高嗓音继续呼喊:“祭广泽先生、祭广泽先生——我外公说,空腹游泳对身体不好。”要是他死了,她真不知该怎么处理。
这会儿,像要回应她,男人跃出海面,冲破一层闪亮碎浪。
“祭广泽先生!”倪霏碧呼叫一声,快步踏浪前行,一面解项链,一面紧盯水中浮影。“你别走,你要走,顺便带了它,我才不用多跑一趟高原——”她得劝他回高原。那里有更多人关注他、默默护卫他。千万别让他疯狂死在这海中。
上天应许了她的想望。
祭广泽哗地自水中站起,就在倪霏碧前方三公尺处,逐渐靠近她。“你这女奴打算不上高原服侍主子?”吃了海水的嗓音沙沙的,他啐了一口,径自走上滩岸。
倪霏碧仍是跟着他,亦步亦趋。“你要回去了吗?钥匙——”
祭广泽猝然停脚。倪霏碧走太急,离他太近,差点撞上他的背,她反射地伸手一抵。他转过身,硬邦邦地质问:“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只要欢天喜地上高原相亲见男人?你以为你是谁?”
前不久大笑着,这一瞬居然额际张脉、脸胀红。倪霏碧眨眸,手一寸一寸松开尚未解下的钥匙,仰起小脸对着祭广泽。“你说我是女奴。”心平气和地顺他的意,要不,她怕他会爆血管中风。“祭先生要不要用餐?”肚子饿容易暴躁、情绪不稳定,她认为他最好不要太用力讲话。“我今天做了倪家芦笋汤、松露炖饭、香瓜优格红花菜豆甜点……”于是她一直讲,以表诚恳。
“肉呢?”那张怒色烈烈的脸庞乍然吐出平静。
倪霏碧一诧。“你想吃牛排吗?”
“肥肝牛排,用肝慕斯应付,你就死定了。”仍然是平静的语调,应该是饿昏了,他的步伐有点颠浮。
倪霏碧跑到他前面,回身配合他的速度倒退走。“那个也是蓝血娘?”指着他衣摆没被海水浸掉的大片红渍。
“是某个处女的落红。”祭广泽使坏使恶地答。
“喔。”她也平常、平和地应声,转过身,不再惹肚子饿的男人。
外公说得对——肚子饿的男人,是不讲理的野兽。
祭广泽进倪霏碧家,一派嚣张态度,彷佛他才是屋主。
地毯上,丢着他脱下来的湿衣服,从玄关到楼梯间拱门,裤子、鞋子、皮带。倪霏碧一件一件捡,耳朵听见他在命令——
“备水。”
“喔。”倪霏碧抬眸,看着快要赤裸的他上她家二楼。
他要在她家洗澡!而且,他对她家似乎很熟,不用她带路,目标明确,走到二楼后露台那个可以观赏菜园湾内陆青色丘陵与部分码头风光的石砌按摩池。
“香槟。”他踏上三层踩脚阶,定住,再下一个命令后,脱掉内裤乱扔。
倪霏碧美眸圆瞠,双手一松,一路捡起的男人衬衫、长裤、皮带、鞋子撒归于铺木地板,她忙着接那飞来物体。
“好像泥巴……”接住了,下意识的呢喃冒出口,不知是不是嫌恶。
“怪东西。”祭广泽沈眸紧睇倪霏碧的一举一动,低低哼嗤。
听闻声响,倪霏碧抬头,瞧见祭广泽站在池边,正拉莲蓬头净身中。“还没放热水呢!”她随便捏拧手中物几下,学他一把抛开,啪啪啪登阶,绕向角落岩山造景,摸一个开关,山壁喷烟,水瀑洸洸泻进池中。
池底、池周也在冒水,不一样温度的水。这水接自农场内陆冷泉和海边暖泉,很清澈。祭家海岛有好几处泉源,他偏好高原下的这一处。
水雾晕蒙,忽聚忽散,女奴的脸庞一下娇稚、一下成熟,像是两名不同女性。不,她们是相同的,一样流野兽家族的血液,大胆程度没有上限……
“要不要一起泡?”坐进池中,祭广泽发出懒沈的嗓音,视线直瞅倚畔试水温的倪霏碧。
她凝眄他,眼神流转——在他脸上身上流转——撩水的柔荑几乎触着他的身体。“一起泡吗……”眨颤鬈翘的睫毛,诱惑似的有意,其实真是无意。
在他看来,她是不懂害羞的生物。必然如此、理该如此,她的父亲是画家,她从小在她父亲的画室看多走来走去、进进出出的人体模特儿,早对赤裸这事没感觉。
“可以吗?”这一问,更像诱惑,慢柔柔,往下说:“可是我是女奴——”
“古罗马时代开始,陪主人洗澡是女奴应尽的义务。”祭广泽像个帝王般地说。
“喔。”倪霏碧应道,站起身,双手往腰侧解着sarong裙的漂亮红结。
她弯着纤颈,发绺微掩那教人看不清的美丽侧脸,这时,令人幻觉——误认——般的羞涩显出来了。
祭广泽嘲讽地扯扯唇。“动作快——”
“啊!”倪霏碧低叫,看向他。“我还没帮你准备香槟呢……”说着,便跑下三层踩脚阶。
祭广泽看着那溜进屋的纤影,嘴角弧纹算计似地扩大。“你最好不要让我等太久,女奴——”
倪霏碧确实没让祭广泽等到水枯石烂。当她再次出现,岩山如然流着泉水,石砌按摩池依旧冒烟滚泡,他舒服得都睡着了。她站在岸畔看着他。他眼皮跳动一下,张开了,睡得很浅。
“我外公说,创作者连睡觉脑子也不能休息。”她把装香槟的船型托盘放置水面,随水流轻盈漂往他。“你辛苦了,祭广泽先生——”接着,把放着干净衣裤和浴巾的篮子,摆在池岸。
她也换过衣服了,这会儿穿着高腰托胸象牙色长裙,像个希腊女神,又或者更像罗马女奴。
“我已经做好肥肝牛排——”
“倪佛安那个家伙的。”
祭广泽与倪霏碧同时出声,他眯眼瞥睨她准备的衣物。
“不是。”倪霏碧摇头。“爹地的衣服你一定穿不下。”试水温时,她就清楚了,他跟爹地差不多瘦,可他比较长——长腿长胳膊,高爹地好几吋,爹地的衣服给他穿,一定变成八分裤管、八分袖。“那是我自己做的,本来要拿去市集卖——”
“市集?”祭广泽皱眉。
“你不知道吗?”也对,听说他很长一段日子住在疗养院。倪霏碧缄默几秒,往下说:“港口蚌形广场每个礼拜都有手工商品市集,我把自己做的东西拿去卖。”
“虎王的外孙女在摆地摊?”祭广泽喝起香槟,以为自己听到笑话。
“不可以摆摊吗?”倪霏碧眨眨眼。他的反应跟外公一样,外公说虎家在岛上是有声望的氏族,怎么可以去摆地摊,幸好爹地妈咪随她兴趣自由。
“你没有其它想做的事吗?”祭广泽喝完香槟。
她说:“有啊,我有很多事想做,我想当裁缝师、园艺师、厨师、甜点师……”
“听起来就是女奴。”他站起身,离开按摩池。
“啊!你泡好了——”她送上浴巾,回身走开,步伐很快,朝向屋子落地门。
“女奴——”他叫她。
她已经入内。
“女奴——”他生气了。即便他明白了她没把他当她父亲画室里的模特儿看……
“女奴!”又吼叫,怒丢浴巾。
“我准备好了。”她出现,双手提高大餐篮。
“干什么?”他穿上衣物。这衣服什么东西?像纱袍。他扯着腰间系带,心浮气躁起来。
倪霏碧走向他,放下大餐篮,伸手帮他右穿左绕绑好复杂的长带子。“对不起。”刚刚那一秒钟,她想到他在疗养院时,一定经常被绑。“那个……下次我会做没有带子的——”
“要干什么?”祭广泽踢踢大餐篮。
“你不是喜欢野餐吗?”那天她看到他提着餐篮往户外走。“去野餐!”她提起餐篮,一双美眸亮闪闪地望着他。
他瞅住她依然戴在胸前的金钥匙,好半晌,伸手将它捧起,仔细审视深染花液的刻痕纹路,低语:“你知道蓝胡子发现他妻子不听话时,他怎么做吗……”
倪霏碧点点头,但没回答。祭广泽看她一眼,两人视线交缠、目光激碰。
她说:“我们去野餐——”
他扬唇,垂眸,握住金钥匙,放进她衣服里,让它躺在她雪白的胸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