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玉海涛进宫。
宣明听了传报,移驾赴宴,将近一年,盘旋心头的闷气忽然消散,她面带喜色,眉眼全是笑意。
宴席上,她故意安排了和玉海涛不交好的皇族与官员出面,算准了这么一来,不管玉海涛对她这些日子的举动有何不满,肯定不会当场发作。
万万没想到玉海涛不仅迟到,在众人酒过三巡后,姗姗来迟的他竟出人意料的带了个衣着奇特的女子一同出席。
“国师身旁的姑娘是何人?”宣明当下就问。
玉海涛一丝不苟的行礼,等众人正襟危坐,他才郑重的介绍身边打扮得极具异域风情的女子,“这位是南疆七十六部落统领的女儿,千羽公主。”
众人听得讶然,下一刻,窃窃私语声从各处传来。
玉海涛不是去打战,怎么带个蛮族公主回来?
“七十六部落送来公主,表示对陛下的臣服,望陛下接受。”玉海涛接着说,仿佛为众人解惑。
宣明张口结舌。臣服就臣服,送个女人来干啥?难道是和亲?
她紧盯着玉海涛身边的年轻女子,那人落落大方,不卑不亢,随着玉海涛入座,任人打量,娇美无双的脸、平淡清雅的模样,有种牵动人心的魅力。
皱起眉头,她蠕动嘴唇,想开口让玉海涛换座位,到她身旁来。
这时,皇族里一个辈分不小的老者插嘴,“陛下的生辰将至,快十五岁了。”
“离陛下成年还有几年。”等宣明年满十八,玉海涛必须还政,不再插手皇帝的政务。
“十五岁的少年,是时候迎娶妃子,后宫可以慢慢的充实……”
众人说着,相视而笑。
宣明听了,头皮发麻,给玉海涛一记幽怨的目光。
他低头饮酒,她只好转头,朝最近招揽到手的幕僚使眼色。
对方心领神会,立刻转开话题,让她避过一劫。
玉海涛若有所思的打量起宣明的人马,任何一个不可靠的,他都会替她清除掉。
宣明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专注的凝视他,灼热的视线似乎有形,触动了他。
他回视她,满座的交谈声从她的耳边消隐,和他目光交会的瞬间,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快得她几乎把持不住。
她小心讨好一般对他笑,他别开了脸。
宣明有些失落,几次想找些话题和他交谈,但是见到他不时和南疆公主说话,她不知怎么插嘴。这场精心布置的庆功宴,因为多出一个不在预期中的人,使得她的好心情变糟。
宴会结束时,她召来金兰,吩咐道:“靖国师随后到我的寝宫面谈,他若不肯去,你告诉他,我会自己去找他。”
金兰面有难色,却也只能领命而去。
宣明转身,回到寝宫,周图有侍卫防守,外头有兵士巡逻,她的处境很安全,可是她不禁好奇,自己身边有多少玉海涛的棋子?
宣明感到虚弱,她的身体是健康的,心是空荡荡的,像是被困在蜘蛛网中的迷路飞虫,而编织出这张网的人一直置身在外,教她无法碰触。
半晌,传报声响起,“陛下,国师求见。”
“宣!”宣明回过神来,飞快出了寝宫。
玉海涛就在她的眼前,高大的身躯散发出凛然气息。
她痴迷的仰望他,不敢开口。
他也不说话,绕过她,进了室内。
宣明办退外人,走到他的身后,调匀了气息,小声的问:“太传为何带个蛮族女子回来,还说是为我准备的……”
“你娶妻的年纪到了。”玉海涛转身,俯视她。
宣明大为震惊,瞪大眼睛。“你明知我不可能娶她!”
“我和千羽公主交涉过了,她答应与陛下成为有名无实的夫妻。”
“难道你把我的秘密告诉她了?”
“没有,只是与她有了协议,她当你的妃子,我保南疆今后太平。”
“我真的要和她成亲?”直到此刻,宣明仍不相信玉海涛会逼她娶妻。
“必须如此,就算是作戏,也得尽职的演下去。”他拍拍她的肩,一种长辈托付重任给晚辈的态度。
宣明哑然,所有的事,玉海涛都为她安排好,只等她乖乖就范,而她一生必须活在自欺欺人的骗局里,没有别的选择吗?
“我不想这样。”她摇头。
假装男子,成为帝王,整天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这还不是最离谱的,更过分的是要她娶妻。
她懂,一切都是假的,像她的身分一样有名无实,但是她有了抗拒的念头,不想重复同样的生活。
这么下去,谁知道下一次是不是要她“生”出一个皇子来传宗接代?
“我不要!不要!”
“我出征在外的时候,你做了什么?”玉海涛冷下声调。
宣明胸口一紧,没胆看他。这些日子,因为思念他,又为了催他回来,她做了许多错事,无法反驳。
“你年纪渐长,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不过别忘了你是帝王,一言一行都该成为万众表率,而不是任性妄为,让人耻笑。”
他嘴上说她是帝王,心中对她根本没半点尊重,否则哪个臣子会如此恶声恶气的教训皇帝?
“我不过是个随人摆布的傀儡。”宣明忍不住自嘲。
“你的决定若正确,谁会反对?你当人人吃饱闲着,只为了操纵你,日子才过得有趣?”
“那我也可以招兵买马了?”
“全天下都是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
“全天下名义上是我的,实际上都听你的!”再也克制不住,宣明大叫,“从小到大,少读点书,多睡一会儿,金兰就会向你告状,我身边连个说说心里话的人也没有,只有密密麻麻的监视者。”
她喊着喊着,气息乱了,眼眶红红的,满腹积怨又满面委屈。
“你想要什么人?”玉海涛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你刚回来,我们好好说话吧?”
宣明委曲求全的样子,带给玉海涛一种恶人先告状的滑稽感。
“你又想说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平静,一个忧愁,只是目光接触,似有千言万语在无声交流,却又心意不能相通。
彼此各执己见,无法谅解对方。这势如水火的情况,非宣明盼望的,分开那么久,那么思念他,日日夜夜盼他归来,那么想见他,不是为了和他争吵。
“太傅,这个皇位……我不想坐了。”她一再的示弱。明知他不可能答应,还是说出她的心愿。
她十分渴望得到他的抚慰,只要他肯宠她一下,处境再艰难,她也愿意咬牙承受。
可是玉海涛不懂她的需求,眉头微楚,语气近乎警告,“这些年,为了让你稳坐龙椅,付出了多少代价,你心里有数,想想你那些意图夺权,最后被铲除的兄弟,一旦没了皇位,你的下场会比他们好多少?”
他的话如一阵寒风,冰冻了宣明的心窝,她像是挨了一耳光似的难受。
“你必须娶千羽公主,我会再准备几个听话的妃子给你,此事己定,不用再议了。”他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不容转圆。
宣明低下头,哽咽的说:“她们嫁我,岂不是要守一辈子的活寡?”
“那是她们的事,你不用管。”玉海涛不假辞色。
他自认会打点好一切,她只需要乖乖配合,而在她看来,他太独断,没有一丝一毫对她的慈悲。
她想起过去,以前的玉海涛尽管强势,但她的撒娇、示弱和哀求总是能打动他。可是如今的他,变得铁石心肠。
他的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似乎是在她继承了皇位之后。偏偏她的心不曾变过,和以前一样依恋这个独断的男人。
玉海涛究竟在想什么?会不会嫌她烦,觉得她不够争气?连她的迷恋,他也不屑一顾吧?
宣明压抑多年的脾气到了崩溃的边缘,忍不住哭诉,“我的意愿,我的感受,你全不在意,只要我遵照你的安排,浑浑噩噩的活下去吗?”
“有的人想活下去都难,你该珍惜现状,别像个幼稚少女无理取闹。”
“我本来就是个未满十五岁的少女!”
“快十五岁了,陛下,不要空长年纪,不长见识。你成亲的日子就定在生辰之日,若无别的事,臣告退了。”
宣明眼泪直流,看着他离开,不知如何挽留。
两人分别了将近一年,再相聚却不欢而散,她伤心至埋。
玉海涛没追究她拉帮结派、培养,心腹,但是他要一手包办她的亲事,她的反对被他说成无理取闹,身为女子的她又该如何说服自己娶妻?
宣明其实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她没有治理国家的心思和能力,有的是各怀鬼胎的皇亲国戚得应付。
假如失去了玉海涛的庇护,她的下场难以想象。
她其实也很认命,偶尔诉苦、抱怨,不过是想博取他的怜惜,取得一点安慰而己,可是他一句安抚人的话也不说,只会命令她,强迫她,逼她屈服……
在玉海涛离开之后,她躲在龙床上哭了好一阵子。
十五岁的生辰,成亲之日,一个女子一生能成几次亲?她只能当别人的丈夫吗?
玉海涛决然的表情、强硬的态度,和自身无法逃脱的命运,如尖刀刺伤了宣明,使她对自己的处境深感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