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烨受封毅王,临来毅州前皇帝曾说他有一民间友人,名为许全,要他到了毅州后多替自己关照关照。
当年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曾游历四方,来到毅州时因故受伤,被许全所救,伤癒后两人便成了好友。
先帝有数名皇子,当时夺嫡之争打得火热,许全是一富商之子,在金钱方面助了现今皇帝不少,可无论是现今皇帝取得了储君之位,或者是后来登基为帝,许全都从未要求过荣华富贵或一官半职,只说自己敬佩圣上之品性,认为唯有他最配坐这龙椅,所以愿意无条件相助。
许全十分低调,他的相助只有皇帝当年在潜邸时的几人知道,就连夏景烨也不知情,一直到他临来毅州,皇帝及他母妃才对他提起。
夏景烨来了毅州便让人去查查关于许全的事,得知许全是津凌城中出名的大善人,平日里造桥铺路、行善积德,风评不错。
之后他亲去拜访,承诺若有需要可到毅王府寻他,但许全与皇帝说的一样不忮不求,从没有对他提出过任何要求。
皇帝知道许全的脾性,只能时不时的赏赐他,又因许全低调,不好大张旗鼓地把赏赐送到许府,而是让夏景烨代为转送。
上回夏景烨在东来阁宴请的就是许全,而今日他竟又遇到了对方,方才他在包厢里听见的吵嘈声就是因许全而起。
一听是许全出了事,夏景烨立刻前往他的包厢。
严婳熙知道这位徐天磊口中的「许老」应该对夏景烨颇为重要,便也跟着前去,进入包厢后便看见吊着白眼口吐白沫、全身痉挛的许全。
今日许全在东来阁设宴款待的人名为朱同昌,是医署派来监督这回医考的官员。两人本就是友人,朱彤昌难得来办公,许全当然得作东请他一回。
只是朱同昌不知道许全的人脉如此之广,竟连夏景烨也相熟。
「微臣参见毅王殿下。」
这人自称「微臣」,究竟是什么身分?夏景烨扬手免了他的礼,「你是何处的官员?」
「回殿下,微臣朱同昌,是医署的官员。」
「医署?那你还担搁什么,快为许老把脉。」
「是。」
朱同昌立刻为许全把脉,却对这怪异的脉象没有头绪,想到许全患有脑疾,现在看来脸部表情及身子都无法控制,想来必是脑疾之故,便准备为他施针。
「殿下莫急,许全他患有脑疾,待微臣为他施针,这症状片刻之后应可舒缓。」朱同昌说完取出随身携带的布包,有九根针整齐排列在里头。
严婳熙只消用看的就知道许全是什么毛病,朱同昌既然是医署官员,她便没有多言在一旁看着,急救的时候最忌七嘴八舌,让一个医者发号施令就好。
只是她没想到朱同昌竟是连急救也没做就打算施针,而且穴位还大大错误,连忙制止了他,「不是,现在这情况要针对的不是脑疾,大人你胡乱施针,一不小心会害死人的。」
朱同昌乃堂堂医署官员,被一个小小年纪的小女子说他判断错了,而且还会害死人,只觉对方不知天高地厚,当下十分愤怒,「凭你也能指正我?」
「请大人先让让,许老现在必须先急救而不是施针。」
严婳熙想走上前,朱同昌不让,她也同样不肯退让,最后是夏景烨出声,朱同昌才退了一步。
严婳熙趁机窜到许全的身边,似是需要什么帮助,回头看见夏景烨还专注看着,便喊了他,「殿下,请您帮帮我。」
先别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许老还是父皇的民间友人,夏景烨没敢担搁,立刻上前。
「殿下,请您帮我把他翻成侧身。」
许全生得福态,如今又倒在地上,严婳熙一人要翻动十分吃力,不过夏景烨上前,轻易的就把许全翻了过来。
严婳熙指挥着伙计把桌椅搬开,免得许全因大力抽搐而撞到桌椅受伤,接着又把许全的衣领扯开些避免呼吸困难。
「大人,想借您的外褂。」严婳熙目光对上朱同昌,一开口就要他的外褂。
朱同昌本不想理会严婳熙,但被夏景烨看了一眼,只得乖乖把外褂脱了。
严婳熙把外褂卷了卷,充当了许全的枕头。
许全因为侧躺的关系,吐出的白沫及唾液流到地上,严婳熙见状松了口气,方才再拖下去,他很可能会被自己念死。
不过这只是暂时放心,如果这症状再持续下去,怕是得立刻送医馆诊治。
严婳熙想到了自家父亲,不知道他到东来阁了没有?她甚至担心父亲不知道会不会也像朱同昌一样没见过这种病。
朱同昌是医署官员,却把许全的病症当成了脑疾,可见这个病对大多数的大夫来说还是处于未知的状态。
严婳熙静静等着,没多久,许全的抽搐缓了下来,她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这病对当世医者来说特殊又罕见,对严婳熙来说却不是什么大毛病,她对治病的方法有所掌握,却有难言之隐。
她学过这种病的针疗,知道要在什么穴位施针,要为他治疗不是问题,但……她还不是大夫,急救虽行,可现下要进行的疗法会是一种长期治疗,她不能自己为许全施针,否则是犯法的。可如果连父亲也不知道这种疾病,她要怎么解释自己竟会治疗?而且还得说服父亲为许全施针。
许全既然已经舒缓,严婳熙便让他平躺在地上。
「严姑娘,无须做什么治疗吗?」
「急救过后可以施针了,可是……我还不是大夫。」
「事急从权,你先做初步诊疗,严大夫来后立刻让他接手,便没有犯法之虞。」
听了夏景烨的话,严婳熙才有了底气,怎么跟父亲解释她再慢慢想吧,救人要紧。
「大人,借您的金针一用。」严婳熙说完,没等朱同昌同意就由桌上布包抽出金针,准备在许全的身上落针。
看到严婳熙要落针的地方,朱同昌制止了,「等等!许全这是脑疾,你的穴位错了。」
「大人原先要落的穴位是针对脑疾没有错,许老的病的确是脑疾引起的,但却不是直接针对脑疾的穴位来施针。他这个病叫做羊角风,必须施针加强他的气血循环、疏通穴位。」
严婳熙无法跟朱同昌做太精细的解释,索性只做了简单的回答就要施针。
朱同昌又制止了她,「我不能让你害了许老,你年纪轻轻,就算懂些医术又算什么?殿下,您不能让她如此胡闹。」
「年纪轻不代表学问就浅。」严婳熙懒得再与他多言,转向了夏景烨,「殿下,请您相信我,我可以的。」
夏景烨并没有犹豫太久,实在是因为严婳熙的眼神十分肯定,无形中也给了他信心,于是他点了点头,「好,就让你试。」
「殿下——」朱同昌还想抗议,却被夏景烨制止。
「好了!有什么事由本王负责。」
夏景烨这话一说,其他人都不敢再多言了,倒是严婳熙没想这么多,也没意识到夏景烨如此信任她有多难得,她一心救人,没有时间思索其他,只飞快地在许全身上落了几针。
不一会儿,许全真的渐渐清醒过来。
夏景烨压住了许全,怕他乱动会碰到身上的针。
「殿下?草民……怎会……怎会躺在地上了?」
「许老,你方才发病了,严姑娘正在为你急救。」
严婳熙看人已清醒,便开始动手收针,一边对许全解释着,「许老,您所患的病名为羊角风,有可能是你原有的脑疾所引起的,我建议您到我严家医馆让家父为您详细诊脉,或许可以找出根治您脑疾的办法,至于这羊角风,必须长期针疗。」
「羊角风?我怎么没听过这种病?」
「这种病其实并不罕见,只是大多数的大夫还不知道病因,通常会造成误判,万一遇到庸医,还可能认为你没有生病而是中邪。」
严婳熙收起许全身上所有的针后,扶着他坐起。
许全在夏景烨的协助下站起身,并由严婳熙扶着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我这脑疾是老毛病了,一直以来靠着吃药控制得很好,从没想过会引起其他毛病。」
「若许老信我,或许……换个大夫到我家医馆试试?」
朱同昌为许全诊治过,也看过许全所服的药方,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严婳熙突然要许全换大夫,他当然想建议许全不要轻信,但话还来不及出口,就见夏景烨竟帮忙劝说。
「许老,严大夫的医术在津凌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若让他为你诊治,确认你原先所服的药方没有问题,那也能肯定原先的治疗方法是对的。如若是错误治疗才导致你引发了新病,那更应该要及早治疗。」
许全想着,虽然这小姑娘看来年轻,但她毕竟方才救醒了他,再者严长紘的名气他也是知道的。如果是他轻忽了自己病况的严重性而导致引发了新的病,那的确得听毅王的话及早治疗才是。
「殿下,这小姑娘就算启蒙就学医,又能学几年?她的话岂能轻信。」朱同昌至今还不死心,完全看不起严婳熙。
「我年纪小,但我父亲可是叫得出名号的医者,他总能信吧!」严婳熙从方才就看不惯朱同昌倚老卖老,许全不是他的朋友吗?这时候总希望朋友好不是吗?
「朱大人,你方才说严姑娘施针错了穴位,但她的急救的确让许老苏醒,或许……是你该收起成见才是。」
被夏景烨这么一驳,朱同昌不敢再言。
许全想了想,多看几位大夫也无妨,若严大夫能将他的病说出个所以然,那么对他才是最好的不是吗?
于是许全同意了向严长紘求医。
严长紘的名声在津凌城中有不少人知道,伙计一见他到来,就把他给请到了许全的包厢让他为许全医治。
严长紘不愧为名医,听过羊角风这个疾病,诊脉过后立刻定下初步的治疗方式,并安排一个长期疗程,只是……当然是不能在酒楼的包厢做诊治。
「殿下,请把许老爷送到医馆去,草民立刻回去为许老爷诊治。」
「爹爹,那您的寿宴……」
「救人要紧,虽然刚刚有人为许老施了针……想必是这位大夫吧!」严长紘看朱同昌拿着金针,便认定是他做的急救,「您急救得当,让许老爷暂时缓了下来,但还是需要再针疗约两刻钟才能保证今日不复发。至于后续的诊疗,许老爷三日后带着原来的药方到医馆来,我再为许老详细安排疗程即可。」
朱同昌一脸悻悻然,不发一语。
严长紘是后来才到的,没看见前面发生的事,但他的话等于让在场的所有人看了朱同昌的笑话。
夏景烨听了忍俊不禁,严大夫看来还不知道自己女儿的本事。
「严大夫,方才为老夫急救的人是你的女儿。这样吧,老夫也不想打扰了你的寿宴,就先让严姑娘为老夫诊治,三日后,老夫会带着药方再去医馆求诊。」
原来方才是婳熙做的急救?但羊角风这病十分罕见,她是如何知道这病并施予急救的?
严长紘有疑问,却没当场问出来。
严婳熙虽然不是坐堂大夫,但至少是个见习大夫,她不能自己为病患做治疗,但若受了严长紘的指示,那是可以施针的,便自荐了,「爹爹,此法甚好,您先告诉我需在何处施针,让女儿来为许老诊治吧!」
严长紘想了想,外头还有一屋子的宾客,他若不出席的确不妥,便同意了。
他把穴位告诉了严婳熙,便随着于静萱到自己的包厢去了。
夏景烨本也想跟着前往严家医馆,但被许全给拦住了。
「殿下想必也是来参加严大夫寿宴的,草民这是老毛病了,又有小厮随行,殿下不必担心。」
「民女会尽力医治许老,虽然羊角风要根治不易,但稳定控制总是行的,请殿下放心。」严婳熙也加入了劝说的行列。
夏景烨想了想,只得同意了。
朱同昌随着夏景烨把许全送上马车后,便也告辞离开。
目送着严婳熙的马车远去,夏景烨似乎想到了什么,交代了徐天磊几句,徐天磊应命而去。
在医馆为许全做了初步的诊治,与他定下了复诊的时间后,严婳熙便送走了许全。
严长紘不在,天色也晚了,医馆虽然关门了,但药铺还开着,严婳熙看看天色,就让药铺的人也关门休息。
疲惫的严婳熙一回房,就看见于静萱已帮她热了几样饭菜,正在房里等着她。
「静萱,你怎么回来了?」
「怕你饿着啊!我没吃几口菜就赶回来了。」
严婳熙正觉得饥肠辘辘,当下就握住了于静萱的手,十分感谢的看着她,「静萱,你人真好,怎么知道我饿了?」
「别谢我,是徐副将订了几样菜打算送来医馆,师父知道后不好麻烦他才让我送回来,不过这菜虽然是徐副将订的,但我想你应该知道真正交代办这事的人是谁。」
严婳熙看了桌上的菜,不正是今天向毅王殿下推荐的那些吗?她不自觉的露出了一抹甜蜜的笑容。
于静萱看见了,忍不住调侃她,「你说说,你认为毅王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啊?」
「你别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我是想说,许老对毅王来说肯定很重要,你救了他,这是毅王给你的谢礼,倒是你,想到哪里去了?」
见于静萱一脸取笑,严婳熙不想讨论这个会令她害羞的话题,而且她也的确不敢多想,怕自己自作多情,只能试着转移于静萱的注意力,「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饿了,你要是再乱说就饿死吧!我不招呼你。」
她故意不理会她,自己坐到桌边去。
于静萱怎会看不出来严婳熙的招数,只道:「难得能吃到东来阁的菜,我怎能放过。」
于是,两个小女子坐到桌边大快朵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