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阁是整个津凌城最有名的酒楼,包厢可矜贵着,十分难订。
其中,包厢区分为四个等级,分别是天地玄黄,天字号及地字号景色优美,前者包厢腹地宽广,适合办大型宴会,后者包厢则是小而精巧,适合办私人小宴,而玄字号及黄字号也一样适合举办宴会,独独差在没有景色可赏。
这回严长紘要办寿宴,于静萱便想起东来阁来,想着师父的整寿寿宴总得办得气派,更何况毅王还主动要了帖子,能选太寒酸的地方吗?
这日于静萱前往订位,她挑了好些个日子询问,好不容易找到有空包厢的日子,居然只能订到玄字号包厢,掌柜还告诉她,若要订天字号包厢,至少还需要等待半年时间。东来阁的包厢从来不缺来客,即便是黄字号也是,所以掌柜对待于静萱就没有太殷勤。
于静萱不信东来阁真的匀不出包厢,毕竟她特地挑了那么多日子,怕是天字及地字两种包厢热门,不想给她这个无权无势的人罢了。
就在她为难的想着或许得放弃在东来阁办寿宴时,徐天磊主动找上了她,说他到东来阁有事要办,碰巧看见她。
徐天磊询问了来意,于静萱才道:「徐副将,我是来为我师父的寿宴订包厢的,挑上了东来阁,自然就是看上天字号包厢的景色,但似乎得等半年。」
「半年?那寿辰大概都过了吧!」
「那是。」于静萱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我师姊最近忙着备考,又要研制毅军成药的事,我向师姊拍胸脯保证能办好寿宴,如今却连订酒楼都做不好,真是对不起她。」
徐天磊看于静萱困扰的样子,颇为不舍。虽然他与她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但自小生长在沙场上的男儿郎,对美人的愁容总是没有抵抗力的。
他转向掌柜,颇为严肃的问:「掌柜,我明白东来阁的生意不错,但就真的匀不出一天包厢?如果是于姑娘所订的日子以外有空档,你不妨提出来,让于姑娘考虑考虑。」
掌柜眼色很好,这名女子不知道,但他是知道的,今天毅王在地字号其中一间包厢里宴客,徐副将可是毅王面前的大红人,他开口要一间包厢,不看他的面子也得看毅王的面子。
掌柜的态度明显改善不少,连忙翻了翻手上的本子,挑出了一天空档,「这样吧!于姑娘挑中的十天后那个日子,天字号包厢应该勉强能安排出空档,只是那日同包厢办了午宴,结束后得让本店稍做整理,若宾客早到了,得暂时在客座区等待,不知于姑娘能否接受?」
于静萱立刻接受了,然后付了订金定下日子。
一切安排妥当后,徐天磊陪着于静萱走出东来阁。
她内心满满都是对他的谢意,「改日我一定备上谢礼,好好感谢徐副将今日相助。」
「别这么说,东来阁看的不是我的面子,是殿下的面子。天色不早了,于姑娘早些回去,把这好消息告诉严姑娘,别忘了,多提我们殿下的好。」
于静萱微愣,徐天磊这话有什么言外之意吗?莫非毅王真对她家师姊有什么想法?
「徐副将真是忠心,自己的功劳就这么奉送给主子?」于静萱笑徐天磊还真懂得为他家殿下打算。
「我何须在严姑娘面前得什么功劳,能帮上于姑娘才是令我最开心的。」
于静萱因为徐天磊这话羞红了脸。
其实徐天磊本来没打算说出这种话的,听来好似调戏了人家姑娘家,但看见她如今开心的模样,他心里还是挺愉快的,就一时没管住自己的舌头。
于静萱因为害羞,没有多说什么便向他告辞离去。
徐天磊送走了于静萱,回到包厢时,夏景烨也刚把贵客送走而已。
那名贵客是一位地方仕绅,也是皇帝的民间友人,前几日皇帝派人送来了赏赐要给那位仕绅,夏景烨才会亲自宴请。
「果真是为寿宴订包厢的事吧?」
方才徐天磊有事离开包厢,正好看见于静萱与掌柜交涉无果,他回来便向夏景烨禀报此事,夏景烨立刻猜出是与寿宴有关,让徐天磊去相助。
「殿下睿智,的确是包厢的事,东来阁大牌得很,看不上严家,好在那掌柜眼色不算太差,属下只消说一句,他便匀出包厢了。」
夏景烨听了淡然一笑,调侃了一句,「你在姑娘家面前大出风头了吧!」
「殿下说什么?属下对于姑娘没那种意思。」
「你没意思?本王记得你因为惊马一事与严家有过几回接触,向本王称赞过于姑娘娴淑有礼,不是吗?」
徐天磊颇为窘迫,仗着与夏景烨过命的交情,嘴也不老实了,「殿下别说属下了,属下已经暗示这回的功劳该算在殿下头上,相信能让严姑娘更感激殿下才是。」
「你又知道本王想让严姑娘感激了?」
「严姑娘连医考都还没过,殿下就如此相信严姑娘提出的成药制及分检制,难道不是因为严姑娘特别?」
「本王这是爱才惜才,哪有你那不良心思。」
还真是一本正经、道貌岸然啊!徐天磊腹诽了主子一句,殿下特别留意严姑娘的事是事实,方才才会授意他出手相助,这一点殿下不承认,他可是很清楚。
严长紘寿宴当日,严婳熙与于静萱提前来到东来阁,掌柜鞠躬哈腰的迎上来不说,还一路客客气气的亲自为她们带路。
严婳熙对东来阁态度的改变感到惊叹,想着果然人家总说商人是势利的,心里十分感谢夏景烨让她们能在东来阁为父亲举办风光的寿宴。
「两位姑娘,你们订的包厢还在整理中,这间包厢虽然看不到什么景色,但可以稍作歇自心。」
本来说若提早前来,得在客座区等待,现在居然为她们匀出一间黄字号包厢休息,怕是另有什么变故吧!
严婳熙及于静萱互看一眼,觉得这掌柜客气得太古怪了,然而没让她们疑惑太久,掌柜便接着说了。
「毅王殿下也来早了,本店为殿下安排了一间地字号包厢让殿下暂憩。」
她们这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看在毅王的面子上,掌柜肯定是发现这回的寿宴毅王竟是座上宾,因此客气起来。
严婳熙了然一笑,就把掌柜先请走了。
「婳熙,毅王殿下实在无须这么早来,会不会是特意来坐阵的,怕东来阁怠慢我们?」
「我们有这面子吗?肯定是殿下正好办完了要事,回府一趟再出来反倒麻烦,这才早到了。更何况东来阁茶点可口,地字号包厢景色佳,殿下来此小憩一番也属一般。」
「你就嘴硬吧!明明心里头偷偷乐着。」
「好了!再胡说我对殿下知遇之恩的感谢之情,我可不饶你。」
「是,知道了。师父视病如亲,这等好日子也非得把病患诊完了才离开医馆,肯定不会来得太早,我先到前头招呼早来的宾客到这包厢来,至于毅王殿下……就交给师姊你了。」
严婳熙还想叨念于静萱几句,就见人已一溜烟的溜出包厢,她无奈一笑,也走出去,找了人要带路去夏景烨所在的包厢。
一开始东来阁的伙计不知道她是谁,内心存有疑虑,找上掌柜一问,立刻客客气气的把她带过去了。
彼时夏景烨正手持摺扇,很随意的靠坐在桌边赏景,桌上摆了几份茶点及茶水,但都没有动过的痕迹,一向陪在他身边的徐天磊则不见人影。
严婳熙走进包厢,恭敬的向夏景烨行了礼。
夏景烨回身免了她的礼,对窗边的另一个座位比了个请的手势,让严婳熙入座。
「感谢殿下莅临,只是……殿下独自前来是否不妥?殿下的安危为重。」
夏景烨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显露出一些慵懒之态,身着白衣的他被这姿态衬得犹如仙人一般。
「你别看本王这样,本王武功不弱,一般人想要本王的性命不容易,更何况本王带了天磊来的,只是遣他去帮忙于姑娘了。」
竟让堂堂毅军副将去帮于静萱做招待,严婳熙过意不去,「这怎么好意思,殿下您还是把徐副将召回来吧!」
「无妨,赏景这雅事,天磊他做不来,只会破坏了本王的好兴致。」
严婳熙听见他小小取笑了自己的部属一回,忍不住掩嘴轻笑,不知道现在在前头帮忙的徐天磊有没有觉得背脊一凉,打了个喷嚏?
「静萱在订包厢的时候受到刁难,说是徐副将相助,但民女知道,是殿下授意的吧!」
「出面帮忙的是本王副将,难道本王连自己部属的功劳也抢?」
夏景烨这是不明说,严婳熙懂得,总之她知道是他帮了她一回,至于报答他的方法,当然是把军医营的事给放在心上,务求能帮上最大的忙就是了。
「说来东来阁除了景色,菜色也不错,你做了很好的选择。」
「那是,殿下可知这东来阁的芋泥香酥鸭是津凌一绝啊!芋泥包着鸭肉下锅油炸,芋泥香、鸭肉嫩,还有辣豆瓣鱼及麻辣花椒鸡更是上佳的美味。民女性喜食辣,来到津凌唯有东来阁的辣民女尝了觉得有味道。对了对了,还有油淋去骨鸡……皮酥肉嫩,民女光闻就食指大动呢!」
夏景烨忍俊不禁,怎么这妮子说起吃的来这么欢脱?看来是爱品美食的人。
「今晚宴席想必有这些菜色吧。」
「那是自然,殿下可喜欢这些菜色?」
「本王倒没有什么特别爱的口味,从军时苦日子过多了,就算是将军,也只不过比一般兵士多两道菜,但那味道……只能说是差强人意,所以现在本王什么样的食物吃了都觉得好吃。」
「那殿下可得好好品尝。」
「当然,才不枉费严姑娘及于姑娘受到的刁难。」
「东来阁的势利民女并非不知,也知天字号及地字号包厢不容易订,可爹爹是整寿,民女实在想风光大办,再加上有殿下当座上宾,民女万万不能怠慢了殿下,怎知最后还是让殿下……让徐副将帮了忙。」
「看来本王还是不够亲民,竟不知道一般百姓要在东来阁订一间包厢是如此困难。」
「一般百姓来此,大概都只能坐在客座席,要订到包厢着实不易。说来殿下的沁馨楼就十分难得,明明是殿下名下的产业,却十分亲民,虽然一样一席难求,但规规矩矩的排队订席,总还是能订得到的。」
听到她的称赞,夏景烨没有显露太多表情,他不是不明白东来阁刻意营造包厢一位难求的手法能得到的效果,只是他不愿为之罢了。
「听天磊说严姑娘忙着制作药丸,毅州是本王的属地,有你这样一位准大夫,本王甚幸,只是备考之余,严姑娘也得多留意身体,切莫累病了。」
严婳熙因为夏景烨的关心而感到窝心,「多谢殿下关心,民女甚感荣幸,至于备药一事,民女是医者,本就该视病如亲,这些都是民女分内之事,哪里能承受殿下这般赞誉……」她说到这,有些欲言又止,只得低头拿起桌上的茶壶,掩视自己心思的为夏景烨斟茶。
夏景烨看出严婳熙有话想说,便道:「严姑娘还有疑虑便直说吧。」
「殿下……真的相信民女的成药制及分检制真能帮上军医营?」严婳熙边说边把茶杯送到夏景烨面前,之后才为自己斟茶。
夏景烨礼尚往来,把茶点往严婳熙推近了些,「希望严姑娘不要介意,那日与严姑娘在医馆谈完话后,回头本王让童格去打听了一下关于你的事。你虽然因为年纪的关系,医术无法得到某些病患的认同,但大多数到严家医馆求诊的病患还是对你颇为称赞,因此本王相信严姑娘的医术绝不是自吹自擂,而是真如严大夫说的得他真传。」
「可是殿下在没打听之前就愿意给民女一个机会,这还是十分难得的。」
「严姑娘,本王无法改变世人的看法,只是有一份惜才之心,希望不要错过任何可造之材。」
「对殿下来说或许只是不经意的施恩,对民女来说却像知音。」
夏景烨停下了手中掳风的动作,那双灿烂如星的眸子正对上严婳熙,就看见方才还一脸感恩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他的她突然羞怯的别开眼,有些不知所措。
夏景烨笑了,他喜欢严婳熙敢于表达自己的意见,明明有本事却不骄矜,还有份懂得感恩的心,更重要的是,大多数的高门贵女接近他都怀着飞上枝头的心思,严婳熙却不是,只有纯粹的感谢。他明白身为女子有诸多限制,但她的本事又非惊世骇俗,为何要限制?为何要质疑?
「说来严姑娘想继承令尊衣钵十分难得,方及笄便有本事参加医考更是奇才。」
「民女自小生在医家,耳濡目染罢了。」严婳熙说到这里,叹了口不小的气。
「严姑娘为何叹气?」
「民女并不是只为了继承父亲衣钵,更多的是对学医真有兴趣,但民女这回报考医考遇上些事,实在担心会不会有跟民女一样志向的人被这制度给打击得放弃了。」
「喔?严姑娘何出此言?」
「我朝的医制太不合理了,虽然医署每四年经由考试收一批见习生入学,可报考时可能会遇到刁难的情况,录取人数又极少。而一旦使手段入了医署,什么歪瓜裂枣、无法继续在医署里往上晋升的人,都可以到民间来当大夫。至于一般的百姓,即便师承名门、尽得真传也得通过医署的考试才可以坐堂行医,这怎么公平?」
「喔?那要怎样才算公平?」
经她这么一说,夏景烨才知道原来医署的考试竟然如此不公。朝廷在文举方面有公平且能真正有效选得人才的制度,但对医者这方面倒是不太完善。
「应该开放医署见习生的人数,多让一些人修习医术,但要离开医署则需要通过考试才可坐堂行医。还有,千万别小看别人,民女不敢自称医术卓绝,但绝对对得起自己所学,医署的官员怎能看民女是女子又只有十五岁,就对民女报考多加刁难。」
夏景烨心想,他上回小小出手,让医署收下她的报名,应该不会又出问题吧?
「严姑娘的报考又出问题了吗?」
严婳熙内心委屈,一时没听出夏景烨的语病,「虽然报名的时候不太顺利,但总算是报名成功了,只是当时遇了事,有感而发而已。」
此时,包厢门上传来轻响,夏景烨应声让人进来,是徐天磊。原来东来阁已经把严长紘寿宴的包厢整理妥善了,宾客也陆续入席。
严婳熙算算时间,知道父亲肯定还没离开医馆,所以没急着招待夏景烨入席,以他的身分该是最后到的。
她正想请夏景烨暂憩,并说明自己得到席上帮忙,就听见外头传来喧闹的声音。
他们倾耳细听,外面不仅人声杂沓,似还带点惊慌。
「天磊,你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夏景烨皱眉,东来阁是什么样的地方,会有这样的骚动显然是出了大事。
「是!」徐天磊领命,立刻离开包厢去探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