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月台的候车座位上,她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晚些时候,可能会下雨……
离火车到站的时间还早,足够她买个面包当早餐果腹,再看完一本杂志都还有剩。她其实用不着那么早出来,只是无法确切解释为什么,不想当面向他道别,提前避开了。
下意识又取出他昨晚塞给她的字笺,上面写了他的名字、还有电话,最末行只有四个字,“一路顺风”。
所以是在她开口告诉他之前,他就知道她要走了吗?所以才会预先写了字条?
如果,她当时没喊住他、没当面向他道别,他是不是根本不会交给她?他会做这样的动作,当下她确实有些讶异。
孟行慎——
她在心底低喃字笺上的名字。起码,他让她相信,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不至于对男人全然失望。
也许真的像好友琦雯说的,她太笨,男人稍微对她好一点,就相信对方是好人,所以她总是被骗,看不清事实。
但是,在她人生最低潮的时候,还有个人对她好,默默照顾她,那一分善意,对这时的她来说有多珍贵,她真的宁可相信这男人是特别的。
她轻轻叹息,将纸笺对折,悉心收进包包的底层。
她想,她会牢记在云林的这段日子、被他抱着上国术馆、还有与他共同走过的小路……
不晓得……她现在人到哪里了?
忙完一波用餐人潮,稍稍空闲下来。孟行慎下意识看了看腕上的表。
她昨晚说,她工作目前申请留职停薪,正在休假当中,所以不打算回台北,也许回台南老家住几天让父母放心,也或许走到哪、玩到哪。
这些年,致力于工作,几乎没了自己的休闲,她想趁现在放松自己,玩个痛快。
听起来似乎不错,有心思想到玩乐休假,那她现在心情应该是好多了吧?
脱下围裙,整理好厨房走出来,埋首在帐目中头昏眼花的柜台兼会计,瞄了他一眼,扬声喊:“阿慎,要回去了吗?记得带把伞,外面在下雨。”
“知道了,秀姊。”
揉揉酸疼的颈子回到家,脱掉滴水的雨衣,将身体赖进椅中,瘫靠椅背,盯着天花板暂时将脑海放空。
桌上还放着冷掉的三明治,传统的父母早餐向来只吃稀饭配小菜,三明治……是替她准备的。
原本只是想,都最后一次了,她顺口说了句喜欢他做的三明治,他便做了让她带走,没料到她会走得那么早。
或许,那也是一句客套话吧,他却当真了。
摇摇头,苦笑了下。
这女子,看起来像是压着很重的心事,他衷心希望,她未来的日子能快乐些,她是个好女人。
“阿慎,要呷油饭咽?隔壁欸送来的。”母亲由厨房探出头来问了声。
“好。”母亲如果不是滋味,就会直接称关叔家为“隔壁欸”!
话说油饭……他大概晓得怎么一回事了,容容家的宝贝快满月了,得好好想想该送孩子什么满月礼。
“对啦,你手机啊有响,要跨麦欸呒?”
“喔。”坐直身躯,勾来遗忘在家中的手机点开来看,有两通未接来电,一通是老同学,一通是没见过的陌生号码,另外还有一封简讯。
他直接点开关梓修的简讯。
刚去你家,你还在店里忙。
喜帖送到了,人可以不用来没关系,红包要到。
啧,吸人血,也不想想他们关家这两、三年来炸了他几次。
难怪母亲怨念那么深,眼看关家小孩一个个成家的成家、不成家的也生小孩了,就他说没动静就是没动静,阿娘不摆脸色给他看就偷笑了。
母亲端了油饭出来,脸色闷闷的,他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
扒了两口油饭,开口说:“阿母,你麦搁和关叔吵了,历边隔壁会笑。”
“是伊嘎底要和我弯柳!”
“那你就不要去讲阿忻的是非啊。”她老要讲小容的男人吃软饭又被入赘的,关叔当然会跟她吵,人家是疼准女婿,不舍得梁问忻被羞辱。
“本来就是还怕人讲!”母亲喃喃咕哝,不甘愿地拿遥控器开电视。
“……”他偷偷叹气。
其实母亲心肠不坏,就是心眼有些小,老爱和隔壁比,连生不生得出儿子也要比,都三十多年老邻居了,有什么好比的?
他无奈地摇摇头,拿起碗筷继续吃,一面看焦点新闻,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母亲闲聊。
台铁今日上午发生列车相撞事故,一列由台北开往高雄的2719次自强号列车,被违规闯红灯的3092次列车拦腰撞上,造成第2节车厢两个车轴出轨,3092次两辆电力机车也发生出轨。目前传来最新消息,死亡人数已增加至十一人,另有二十七人轻重伤。目前台铁已紧急修复,预计傍晚七点通车,上万名乘客受影响……
这列3092次列车是由两电力机车连贯,刚修理好正在进行试车,疑似是因司机员闯红灯,才会造成这起事故,但也不排除是机车头ATP防护系统发生故障,原因仍待进一步调查……
“夭寿喔……”阿水婶连连摇头。连火车都会相撞,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孟行慎停住动作。
台铁……发生事故?上万名乘客受到影响?那她……
孟行慎没多想,放下碗筷,第一时间抓了雨衣和车钥匙往外冲。
“你油饭还没呷完,是要去兜啊?阿慎、阿慎啊——”阿水婶在身后叫唤,一脸莫名其妙。
*
盯着地面蜿蜒的雨水,姜若瑶脑海放空,外头还下着倾盆大雨,透进来的雨水已经将裙摆打湿,她懒得移动。
被困在火车站大半天了,什么时候会恢复通车也不晓得,也许今晚要在车站过夜了。
她叹气,甚至被动地不想去挣扎什么。
一直以来,她运气就出奇地好,做什么成什么,无心插个柳都能成荫,除了感情路不顺遂外,实在没什么好抱怨了。
可是她的好运道,似乎打从下了车站就全用光了。
她好像和这里犯冲,一下车站就不对劲,先是一来就撞伤脚,连要离开了,多少年碰不到一次的火车对撞事故都让她给遇上了,想走都走不了,有没有这么离奇啊?
叹了口气,确定今天是走不成了,她到售票口退了票,撑着伞走出火车站,在附近找了家面店,随意打发早餐过后便没再进食的胃。
等待干面上桌的空档,她不自觉又取出手机,盯着毫无动静的萤幕发呆。
无法理解为什么,在茫无头绪的那一瞬间,本能地拨出了那组号码,三秒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才立即切断。
这太夸张了!她打电话给孟行慎干么?是要对他说什么?她从来不做求救的事,以往遇到更大的风风雨雨,还不都自己挺过来了,尤其对象是根本没那么深交情的他。
但是那一刻,第一个浮现脑海的,真的就是他。
是他……带给人太过安心的感觉了吧?脚受伤的期间,被他妥妥贴贴地照料,好像有他在,什么都不需要她烦恼,害她独立的心性都养得懒散了。
既然是朋友,一个人出门在外,需要帮忙,打个电话给我。
他那句话,真的是很动人哪……
甩甩头,正欲将手机收回包包里,铃声适时响了起来,她也没多看,便接了起来。“喂?”
“姜……若瑶?”另一头,传来急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