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办公室如同纸盒的盖子被悄悄地掀开,随著门的开启而踏进来的,除了声音与光线之外,还有刚在外场忙完的彦玖。将外场的工作告一段落,把其他的杂事丢给陆炜之后,他躲进安静的办公室,想给自己一些空间。
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空间。
彦玖拉了拉衣领,将领带松开一些,然后重重的松一口气。撤下温暖的笑容后,此时在他脸上的只有满满的疲惫和无奈。
他自认为脾气不是很好,虽然总是用笑容掩盖。他自己也深知,他的笑容有时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并非喜欢笑,相反的,他讨厌常常笑著的自己。但不知道从哪时开始,等到他会意过来时,笑容就已经深深的刻在他的脸上了。无法割舍也无法改变,就只能留著。
他弯了嘴角,摸著两侧的梨涡。浅浅的,却无法抚平。
他用全身的力气坐在属于公关长的办公桌前,按著电脑键盘开始计算今天的帐务,决定今天白天要进多少瓶酒,还有似乎该算一下大家的薪资了。
有些根本不是他的工作,但不知道为什么,老板却指定他做。
该不会打算让他继承EVEN NIGHT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哆嗦。老板的长相他只见过两三次,让他这个外人继承也太荒谬。彦玖轻轻地甩头,今天一定要结清当天的丈,不能浪费时间让自己分心。
于是,他用力拍了一下脸颊。振奋精神之后,全神贯注的盯著电脑萤幕,手指在键盘上飞速的敲打,敲成一曲明快的节奏,在一人的办公室不断的回响──
十分钟后,这首曲子黯然结束。
彦玖停下敲打键盘的手,手机画面停在一张照片上,他轻轻抚摸画面上的女孩,画面却因为他的抚摸而左右移动著。
他出神的时间仿佛静止,空气的流动也凝滞。
直到办公室的门再度开启,一颗褐色的头探了进来。彦玖急忙把手机萤幕关掉,双手重新回到键盘上。
“别装了,我早就发现你在偷懒。”陆炜眯著眼,眼睛细的像是一只畏光的猫。“好几分钟前就没有打字的声音了。”
彦玖听闻啧了一声。“外面整理好了?”
“呕吐物都清理干净,地也拖完了。只剩咏羲还没把酒杯全部擦干净。”
陆炜大剌剌的开著门走进办公室,原本一人的空间似乎开始热闹起来。彦玖努著嘴,不是很高兴。没想到他的小动作全被陆炜捕捉在眼里。
“好难过,彦玖不希望我进来陪你吗?”陆炜第一招:装可怜。
“不希望。”
“天啊,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小小心灵受到创伤了。”陆炜第二招:不要脸。
“很好啊。受伤死掉算了。”
“如果我死了,你愿意陪我一起上天堂吗?”陆炜第三招:胡言乱语。
“你有蓝紫。而且上天堂的是我,你会下地狱。”
“那在我死之前,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陆炜第四招:死缠烂打。
“你说。”
“你手机里的女孩,是花墨砚说的‘她’吗?”
陆炜第五招,无人能及的观察力和第六感。
彦玖没能回答,他看向陆炜正经严肃的目光,然后低下头。
“怎么不回答我了?”陆炜站得脚有点酸,他从旁边找了一个置物箱,坐在上面。
“你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我又何必回答你?”彦玖的唇角勾起熟悉的弧度。
“‘她’是你的初恋女友吧?”
“你怎么知道?”
看著彦玖疑惑的表情,陆炜笑了一下。在某些方面,彦玖的迟钝让他感到惊讶。
“很简单。对你而言,‘她’是一位很重要的人。从这方面,我浏览了你脸书以前的贴文和状态,以及连到以前的部落格,观察你与朋友之间的对话。”陆炜叙述著类似偷窥狂的行径。彦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并不是因为陆炜在窥探他的过去,而是因为陆炜对自身相近于跟踪狂的行径而不自知。
接著,陆炜继续说道。“上次得知,‘她’已经去世之后。我又对照著你部落格和脸书的好友,看有没有一位女生在某一个时间点后,就没消没息。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原本想说‘她’去世后,她的家人可能把她所有的网站都隐藏或关闭。但是……”
“但是怎样?”如果不是自身的事,彦玖会越听越有兴趣。
“后来从你其他朋友的贴文,看到了关于一位女生的追悼文。我就在猜可能是‘她’,找到了她的名字之后,连到她的网站,果然全部都被关闭了。于是,我用她的名字搜寻,找到了她和你的合照。”陆炜翻找了一下放在口袋的手机,拿出来后将画面递给彦玖。“‘她’的名字叫刘梨,对吧?”
“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的初恋女友?”彦玖看著画面上的女生,与他手机里的一模一样。齐肩的褐发,左分的浏海,还有笑起来就会显现的一对酒窝。
“因为搜寻到她的时候,找到了一篇报导……上面写说她有一位陈姓男友,均是初恋,就读中央警察大学。”
陆炜不晓得是否应该继续说下去,因为彦玖的脸色越来越惨白,白像是被人刷过一层白色油漆般的不自然。彦玖的眼神飘忽仿佛飘零的叶子,找不到方向也没有目的地。陆炜记得那时花墨砚提到‘她’后,彦玖也是这种不定的眼神。
陆炜深吸一口气。他还是想把心中的疑问厘清,尽管他的行为像是在挖深彦玖的伤口。在寻找‘她’的过程中,他明白了彦玖不当警察的原因,显而易见的。
然后,他开口。
“刘梨会去世,是因为警察害的吧?”
陆炜从另一边的口袋掏出一张被折成四方形的灰色纸张,将它摊在彦玖的面前,那是一则报纸的报导,距离现在三年前。
一行加粗加深的字体镌刻于报纸的上方:“警方流弹击中,少女枉死”,下面则是有关于这起事件的报导,旁边附有枉死少女的照片,看的出来是从网路截取的,画质不是非常清晰。
彦玖目不转睛的盯著报纸上的黑色油墨,直到油墨在他眼前形成不断旋转的漩涡。他不禁揉一揉眼,然后撇开头,躲避陆炜直视的目光。
“你觉得是就是。”他不想正面回应。
“那我就当作是了。”陆炜勾起笑容,收起那篇报导。他偏著头想了一下,接著又说道。“我想听你讲故事。”
彦玖仰著头看著天花板,强烈的灯光让他的视觉蒙上一片闪烁的星光。经过了一些时间的头昏眼花之后,他半眯著眼,视线回到陆炜身上,勾起若有似无的淡笑。
“就像报导写的那样。那是我在警校最后一年的事了,不过我得知的也是第二手的消息。”彦玖垂下眼帘,似乎陷入了脑海里最深沉最底层的回忆。“当时,警方追缉一个走私枪枝的犯罪集团。那集团的鼠窝在刘梨家附近,警方在那边埋伏了好几天。”
彦玖停顿了几秒,点著滑鼠,叫出一个网页。陆炜凑近办公桌前,那是三年前的网路新闻报导。
他留著,一直没删。就算舍弃警察的出路,换到夜店公关的新环境。他仍然将新闻报导加入最爱的分页,三年来一向如此。
既然无法放下,那就好好的紧握著。像在寒冷的冬天握著一杯凝固的冰水,毫无知觉且麻痹的直到被冻伤的那一刻,才懂得放手。虽然那时已被冻的伤痕累累。他还没到被冰水反噬的那一刻,所以还握著。
刘梨在网路报导上的照片恰好是她网志与社群网站的大头照,彦玖记得在她的葬礼上也看过那幅熟悉的照片。
“三月五日的中午,警方接获临时的线报,犯罪集团会在当日晚上进行走私枪枝的交易,地点在附近的废弃工厂。”
彦玖继续点著网页,直到画面出现了一张地图,上面还有加工的路线图。陆炜认为,那是彦玖边研究边画上去的。
“警方决定现场逮捕,因此在犯罪集团交易的途中攻陷进去。当场人赃俱获,将他们交易的枪枝没收,并检查他们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枪枝,但警方没注意到犯罪集团藏在其他角落的同伙。他们趁警方还在检查枪枝的时候,开枪打死一名警员。进而演变成一场混乱的枪战。”
彦玖一口气说完长串的话,休息了几秒钟后,继续未完的话题。
“恰巧,当时刘梨因为溜狗而走到工厂附近,被枪战的流弹波及到。送医抢救仍宣告不治。后来经过弹痕比对,发现是警方开的枪。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除了开枪警员的身家背景都被记者调查的一清二楚外,连刘梨周遭好友的个人资料都被起底。所以报导才会写到我。”
彦玖无可奈何的笑著,笑容中带有一丝微微的苦涩。
三年前,即将从警察大学毕业的彦玖,因初恋女友被警方的流弹波及致死,毅然决然的放弃当警员的梦想。毕业后,从事与所学不相干的夜店公关。就这样过了三年。
考取警察大学需要极大的热忱,那热忱却因为一起事件而熄灭。
──有可能吗?
陆炜皱起眉头想著。他不是对彦玖所说的话有所怀疑,而是觉得有所隐瞒。他并非怀疑刘梨事件的真伪,事实上,他也对那篇报导有印象。虽然或许不像记者报导的那样扇动,但事实是八九不离十。
他怀疑的是彦玖不当警察的动机。
彦玖不是那么感情用事的人,他总是理性的权衡著事情的轻重与后果,而后才做决定。轻率的抛弃即将实现的志向,怎么想也不是彦玖的作风。
陆炜的眼角瞥向心事重重的盯著电脑萤幕的彦玖,自己的心也仿佛被绑著一颗大石头沉入深不见底的海里。
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事呢?陆炜想著。如果蓝紫也遭遇了跟刘梨一样的事情,他无法把握自己不会做出与彦玖相同的选择,更甚者,或许他连警察大学都念不下去。
想到这里,纵使有再多的话陆炜也说不出口。
但此时,彦玖却开口了。“仔细想想,在我认识她以前,刘梨的身上就有蝴蝶了。”
话题转到了神秘的蝴蝶刺青。陆炜松了一口气,这话题并不如刚刚沉重。
“如果要认真查蝴蝶刺青的事的话,必须要将花墨砚、刘梨、雨烈母亲、沫宇之间的关系厘清。”陆炜小心翼翼的说著,一个字一个字如刻印般,烙上无法修改的印记。“要了解一个人的过去,首先要揭开那个人的疮疤。”
残忍的撕去外皮,流著血也要往痛处挖去,直到看清楚受伤的部位。
在痊愈之前,总是要忍受一阵子翻搅的痛苦。
“要查吗?”
陆炜的语气不像是询问,而是在更深入的确认彦玖的决心。
“就查吧。”没有犹豫,温柔的梨窝再度于彦玖的笑容旁漾起。
步出办公室之后,陆炜顺手将门拉上。彦玖则继续未完的帐,敲打键盘的声音再度响起。转个弯之后便能看到吧台,咏羲已经将吧台收拾干净,正滑著手机等待陆炜。
意识到陆炜逐渐朝他走来,咏羲抬头看了一下,便提起放置在身旁的塑胶袋。
“你的行囊怎么这么简便?”陆炜瞥了一眼咏羲手上的红白塑胶袋,里面只装著钱包和一串钥匙。
“又没有要带什么东西,懒得背包包,而且这样很方便啊!”咏羲骄傲的挥了挥塑胶袋,里面的钥匙被震的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开心就好。”陆炜敷衍的回道。“彦玖说他还要加班,让我们先走。”
“要走去哪?”
熟悉的娃娃音让陆炜倒抽一口气,欲拿包包的手僵在半空中。咏羲不自觉的立正站好,但双腿却微微颤抖。他们不约而同的往EVEN NIGHT的入口看去,蓝紫正拉著沫宇走下楼梯,前者笑脸盈盈,后者却一脸尴尬。
“怎么又来了?”陆炜拉开吧台前的高脚椅让蓝紫坐下,当他想拉开另一张椅子的时候,沫宇摇著手表示不用。
“跟之前一样,来找人的。”蓝紫右手撑著头说道。沫宇则站在一旁东张西望,似乎在寻人的样子。
“不用找了。他今天一样没来。”
陆炜语毕,沫宇四处张望的头停顿了几秒,而后失落的低下头。蓝紫看到这一幕,闭著眼无奈的说道。“沫宇说,花墨砚也是,仍然不见人影。”
自花墨砚带著喝醉的雨烈离开EVEN NIGHT后,他们就再也没看过这两个人了。一个月以来,雨烈无故旷职,花墨砚的房间也一直空无一人。他们两人的手机无人接听,到后来变成暂停使用。雨烈家的大门深锁著,就算按门铃也无人回应。
仿佛从人间蒸发,不晓得是他们脱离了大家的生活圈,还是大家从他们的生活圈脱离。找不到的人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但明明记忆中仍有他们的身影。
为了等花墨砚回来,沫宇再也没睡过自己的房间。睡在离家门最近的沙发上,就算钥匙轻轻的转动她都能醒来,沫宇第一次这么不希望自己可以睡得安稳。但一个月过去了,她连脚步声都没听到,门依然紧密地关著。
沫宇每天都会到EVEN NIGHT确认雨烈是否回来过,一开始只有她一个人。直到陆炜将这情况告诉蓝紫后,蓝紫才得知雨烈与花墨砚消失的事情。
彦玖并没有把雨烈的职务撤除,一直为他保留著,但也因此人手不足,蓝紫有时候会来帮忙维持店内的秩序。不过,店内事务的负担顿时增加不少,这个月以来,彦玖加班是家常便饭,常常忙到下午才能回家。休息四、五个小时后,又要回到店里进行开店准备。为了怕彦玖最后会累到不支倒地,陆炜与咏羲一个礼拜会翘上两天课,帮忙店内其他事务。
陆炜曾劝彦玖干脆加征一个人手,但彦玖却拒绝了他。
“如果雨烈回来,发现有人替代了自己的职务,心里应该会不太好受吧?”彦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带著浅浅的笑容。陆炜看了只想一拳挥过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替别人著想。
到最后,沫宇被蓝紫拉来帮忙,一个礼拜有三、四天协助处理吧台的杂事,像是收杯洗杯等不用与人接触的工作。
沫宇拿出手机,寻找著拨打纪录中最上面的那支号码,按下了拨打键,直到陌生又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她才中断拨打。
“暂停使用。”凝视著无法接通的通讯录,沫宇的语气有些无力。
“别再打了,刚刚在来之前,你已经打了五通。”蓝紫抽走沫宇的手机,塞进自己的包包里。“手机没收。”
“我出去透透气。”
看著自己的手机被蓝紫没收,沫宇面无表情。无法联络上想联络的人,空气沉闷的令她呼吸不顺,似乎感觉到有几百斤的重量压在她的头顶上,但当她抬头,她与天花板的距离仍一如往常的遥远。
目送沫宇走出EVEN NIGHT,蓝紫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上来。沫宇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将那两个消失的人活生生的送到她的面前。
“别自责,事情变成这样不是你的错。”陆炜看出蓝紫刚强的表情藏著一丝难受,他将面纸递给蓝紫,蓝紫接过后把整张脸都埋进了白色的面纸中。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蓝紫的鼻音浓重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塞住她的呼吸道。
“我和咏羲会继续找人。你不用担心雨烈,他应该跟花墨砚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被陆炜点名的咏羲没有犹豫的点著头,不同于以往的茫然懵懂,他换上了严肃认真的神情。
蓝紫一听,从面纸中脱离而出,翻了一个白眼。“谁在乎安妮,我担心的是沫沫。”
“虽然这是事实,但也太残酷了。”陆炜扶额冒著冷汗,有时蓝紫的话锐利到他有些招架不住。
“沫宇还好吗?”咏羲担忧的问道。“她来帮忙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点头与摇头就是她唯一的表示。”
想关心,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咏羲对人的感受并非如外表般的迟钝,他只是口拙,无法把内心的想法用语言适当的表示出来。沫宇在吧台帮忙的这几天,咏羲感觉到她总是心不在焉,就算面对客人时唇边也只能抿成一条线,无论多微小的弧度都是奢求。
“就算不好,她也不会说。”蓝紫的视线转向沫宇离开的地方,往上延伸的阶梯感觉让她与沫宇的距离似乎越来越遥远。“我问过,她说没事。”
──一听就明白那是粗糙的谎言。
但蓝紫还是接受了那一听就能拆穿的谎言。“朋友终究还是外人。”她还记得逼迫沫宇联谊那一天,陆炜对她说的话。自始至今,还能相信什么,她就选择相信什么,就算只有百分之零点几的可信度,她还是会说服自己去相信。
如果连蓝紫都放弃了相信,那沫宇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虽然“揭露”是一种友情的方式,当揭露了连本人都不忍卒睹的伤口,留下来的伤口该由谁来舔拭?或许有时视而不见,是另一种替沫宇著想的方式。
她没办法对沫宇说:“面对事实吧。”因为她自己都无法睁开眼,去看清应该看清的一切。
所以直到现在,她仍不敢开口,跟沫宇谈论有关雨烈与花墨砚的话题。那仿佛成为一种不成文的禁忌,他们的名字都不会轻易谈起。
每踏上一层阶梯,她的头顶就脱离了一层沉重的空气。等到沫宇全身浸没于晨光之中,刚刚在EVEN NIGHT的凝重沉闷不复存在。不知为何,她总觉得EVEN NIGHT如同它的店名,空气中充满著夜晚的气息。无论是人或是氛围,每个人都带著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过去,在EVEN NIGHT中更清晰可见。
沫宇大大的喘口气,像是急需水中氧气的鱼不断地吐著泡泡,她深吸一口气又吐出那口气,这个动作重复了好一阵子。
感觉到有些脚酸了,她不管旁人眼光的直接席地而坐。环视四周之后才发现,她坐的位置刚好是雨烈在EVEN NIGHT门口撞到她的地方。当时的记忆其实并不是那么清晰,模糊的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因为后来她恐惧症发作而昏倒。但她隐约记得,被雨烈撞到的当下,她看见的只有雨烈一头醒目的红发。下一秒,她的世界突然颠倒了一百八十度,脸贴著花灰的地板,她记得那冰凉的触感。
然后,她记忆中的场景突兀地跳到了医院,中间似乎隔了好多段,她都没能想起来。仿佛在潜于大海中寻找透进来的一丝阳光,沫宇在脑海里寻著中间掉落的片段,她凝视著远方某一处。
当时,她为什么会经过这里?
沫宇并不常走到这里,如果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没有闲晃在这的理由。她是在什么情况下,走到了这她找不到理由经过的地方。
这么想的同时,她从凝视某一点,变成左右来回的一直线。之后,渐渐的,她的视线开始往其他地方延伸。
似乎有什么东西滴到心里的感觉,在她心中不断的扩大,形成扩散的涟漪。
顿时,一种没来由的感受,她的脚边有点空。
沫宇低头看著自己的脚,心里有种古怪荡漾著。她的心跳骤快,却越跳越空洞,空的仿佛能把她自己吸近深不见底的虚无里。
──那时,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一个记忆在她面前逐渐成形,虽然深知那不是真的,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仍不受控的一点一点笼罩著她的内心。她想起恐惧症痊愈、雨烈在她家门口的那一天,因诡异感而生的蛇,此时再度盘据在她的心中,甩也甩不开。
不知怎地,她的脸颊忽然有些温热,她摸了一下,发现是湿润的。
成形的记忆,化成了一团熟悉的毛绒生物──咖啡色的、娇小圆润的、又黑又圆的眼睛像是无星的夜空。
“……多多?”
既陌生又遥远,这名字有多久没出现于她的脑海中,她的嗓音就有多沙哑。她欲伸手触摸那个形体,但一秒后却又消失在她眼前。
许多她以前所依赖的、或是没有依赖的,不约而同的都从她的生命中蒸发。沫宇收回手,屈膝抱著,仿若一只缚住自己的茧,一动也不动。
这种动作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自己的生活当中了,在她封闭的状态豁然开朗之后。这一个月,每当她想环抱自己时,却因为某些想法而忍住。她不想也不愿回到以前的状态,事实上,她已逐渐淡忘靠近男人时的恶心与晕眩是什么样的感觉了。但此时,面对异性的呕吐感再度回到她的身上,她只好抱著自己,让身体的温度压下那些油然而生的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