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房内的简短对话,姚锦杉想应该是庶弟和他的两个儿子,以锦柏现在的岁数,有子女承欢膝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姚家有后他更应该高兴才是。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进去打扰,还是先回房去,有话等明天再说时,接下来的内容,让他瞬间全身僵硬。
“爹不是说他早就死了吗?”姚敬平一脸不安。
“当年我和母亲花钱请了个杀手,要对方在半路上找机会把人解决掉,别让他再回苏州,那人还信誓旦旦地说已经将人杀了,没想到根本不是那回事!”姚锦柏忿然地回道。
姚锦杉如遭雷击。这是真的吗?他没有听错?
“现在要担心的不只这个,伯父既然还活着,会不会要爹把姚家的一切还给他?”说完,姚敬真烦躁地站起身,一面踱步、一面挥手。“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还给他!”
“当然不能还!”姚敬平也大声反对。“幸好娘已经过世,否则一定会要爹把家产都还给伯父。”
姚锦柏只要想到十年前过世的妻子,从没把心放在自己身上,口气更多了妒恨。“要不是被她爹娘逼着上花轿,她甚至打算一辈子为你们伯父守寡,就算嫁给我这么多年,还生下两个儿子,依然忘不了他,在临死之前,口中叫的也是那个男人的名字。哼!我对她还不够好吗?我哪一点比不上他?”
外头的姚锦杉不禁瞪大双眼。难道玉娴最后嫁给锦柏,成了他的弟妹?
“娘就是死心眼。”姚敬真哼道。
姚锦柏握紧拳头。“只要有你们伯父在的一天,她永远不会看我一眼,为了得到喜欢的女人,就只有让那个男人从这世上消失。”
姚锦杉身躯摇晃几下,想不到不在人世的弟妹就是玉娴,而他一直不知道锦柏也喜欢玉娴,喜欢到要他死……
姚敬平紧张地问:“爹,现在该怎么办?”
姚锦柏脸色一沉。“当年杀不死他,那就再杀一次。”
“就这么办!”兄弟俩也表示赞成。
父子三人都没注意到房门外头离去的脚步有些踉跄,雨势越来越大,遮掩住他的脚步声。
原来根本不是山贼,是陆姨娘和庶弟花钱雇来的杀手,难怪会穷追不舍,非要杀了他不可,若他没有侥幸掉下山沟,绝对难逃一死。
姚锦杉没想到庶弟会这般痛恨自己,欲杀之而后快,更为了得到玉娴,全然不顾兄弟之情。一切都是阴谋……
他这么信任唯一的弟弟,谁知他竟然背叛自己,甚至恨到要他死……
难怪庶弟当时见到他,会那么笃定他已经死了。
真相残酷得令人无法接受,姚锦杉跌跌撞撞地回到南院,站在大雨中吼叫。“啊啊啊——”
他太天真了!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母亲生前曾多次嘱咐过要小心锦柏,别跟他太亲近,母亲一定早就看出端倪,而自己却将他当作家人看待。
“哈哈哈——”他从怒吼变成狂笑。
姚锦杉,你真是愚蠢透顶!
当笑声渐渐变成哭声,已经分不出脸上是泪还是雨。从这一刻起,他绝不再轻易相信别人。
在外头淋了快半个时辰的雨,姚锦杉全身滴着水进房,烛光照在俊逸明朗的脸庞上,蒙上一层阴影。
他在圈椅上坐下来,强迫自己要冷静。“依照目前的处境,我绝对斗不过他们父子三人,留在这儿只有死路一条。”
他打算收拾细软,暂时离开此处,突然想起母亲当年突然生了场大病,因怕活不到自己娶妻那一天,便趁着神智还清醒,将自己的嫁妆和几套珍藏的首饰,连同一个黄花梨木雕花四件柜都交给他保管,打算等玉娴进门,要留给媳妇,那也是母亲最后的遗言。
他下意识望向左边墙角,发现原本应该摆在那里的黄花梨木雕花四件柜不翼而飞,不禁大为懊恼没有早一点注意到。
那是他十四岁时,亲手设计打造的第一件作品,也是送给母亲的生辰寿礼,不只母亲见了爱不释手,父亲更是频频点头,就连那些手艺精湛的木匠、雕塑匠和彩绘匠也都直夸他天赋甚高,承袭了姚家祖上的好手艺,个个抢着收他为徒,于是后来,他便拜香山帮帮主蒯亮为师。
“难道被扔了?还是落在他们父子手上?”如果母亲的遗物被抢走,他根本拿不回来。看来目前是走不了了,只能等明天一早,先从锦柏口中探出东西的下落再做打算。
姚锦杉换下湿衣裳,又强迫自己睡一会儿,才有力气和他们父子三人周旋下去。
天亮之后,奴才送来早膳,他怕里头下毒,不敢动筷子。
“大哥已经醒了?”就在这时,姚锦柏带着两个儿子前来。“怎么桌上的饭菜都没动,是不合胃口吗?”
姚锦杉不动声色地回道:“我只是吃不下,待会儿饿了再吃。”
看着眼前虚情假意的庶弟,他只想狠狠揍对方一顿。为何自己过去不曾起疑,竟还对他推心置腹?他再次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可悲。
姚锦柏点了点头,他原本打算在饭菜里头下毒,不过府里人多嘴杂,就怕引起怀疑,后来决定还是在外头解决比较妥当。“那就好。来,快来见见你们的伯父。大哥,他是老大敬平,另一个是老二敬真。”
两兄弟看着外表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姚锦杉,不禁瞠目结舌,左看右看,对方都不像个已经五十多岁的老头子。
“没想到天底下有这么玄的事,都过了三十年,伯父一点都没有老。”
“是啊,伯父看起来就像咱们的弟弟……”
姚锦杉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怒,年纪轻轻就这般心狠手辣,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实在很难想像他们是玉娴所生,不管是外表还是性情,一点都不像她,她若地下有知,想必会很伤心。
“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有这种事,真以为是在作梦。锦柏,你真是好福气,两个儿子想必都很有出息。”他只好虚应几句,不想打草惊蛇。
“往后还得靠大哥多多提拔。”姚锦柏抚着胡子,嘴里说得谦虚。
姚锦杉话锋一转。“对了,锦柏,你还记得摆在那边墙角的黄花梨木雕花四件柜吗?是移到别处去了吗?”
“黄花梨木……我想到了。”姚锦柏假装想了半天才回想起来,其实这么多年来,他根本不曾一天忘记,就因为它,父亲不止一次在外人面前称赞大哥,还要他多学一学。“是不是当年大哥亲手做给大娘的那个雕花四件柜?”
“对。”他屏息。
“已经送人了。”姚锦柏回道,如果当初没有送人,也会被自己“不小心”一把火给烧了。
“把它送给谁?”姚锦杉焦急地追问。
“送给了程家舅舅……当年大哥上狼山参拜,替爹祈福,之后下落不明,找了几个月还是没有找到,程家舅舅非常伤心,曾到这间寝房来过,知道那件雕花四件柜是出自大哥之手,便要去当作纪念。”他说。
听到东西在自己的亲舅舅手上,姚锦杉暗暗吁了口气。“原来在程家……那么里面的东西呢?”
姚锦柏想了又想。“我记得里头有几本书以及几件旧衣裳,便让奴才把它们处理掉,才让程家舅舅带走。”
看来母亲的嫁妆和首饰都还在里头,没有被人找到,那可是他精心设计的机关,必须仔细观察才会发现夹层,目的就是用来收藏重要物品,防止被窃,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
姚锦杉全身不再那么紧绷,只要不是落在眼前父子三人手中,事情就好办多了。“舅舅一向疼我,听说我失踪了,肯定很着急。”
“程家舅舅当年可是雇用不少人上狼山寻找,连附近的马鞍山和剑山都找过了,可惜舅舅几年前已经过世,要是知道大哥还活着,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安慰。”姚锦柏假惺惺地回道。
听闻舅舅已经过世,姚锦杉一阵伤感,毕竟已经过了三十年,再怎么长寿也无法活那么久。“我明天就去一趟杭州,也让程家人可以放心。”
程家还有舅母以及表弟承波在,必定会助自己一臂之力。
姚锦柏一听,先是目光闪烁,接着又和两个儿子交换了个眼色。“大哥不是要先去祖坟那儿给爹上香吗?我原本打算今天下午和你一起去的,杭州随时要去都可以,不必急于一时。”
“伯父,还是先去给爷爷上香吧!”
“爷爷可是盼了你三十年……”
两兄弟在一旁帮腔。
“说得也是。”姚锦杉从他们父子三人的眼神中看出异样,表面上附和。“不如这样好了,明天早上再去祭拜爹,待会儿我先去街上买送给程家的土仪,以及爹生前爱吃的糕饼,只不过我现在身无分文……”
父子三人互使一个眼色,仿佛在说“早晚都要死,不差这一天”。
“我马上让帐房送二十两银子来给大哥,再找个奴才陪大哥一起去。”姚锦柏大方地表示,顺便让奴才盯着。
“好。”姚锦杉没有反对,以免父子三人起了戒心。
半个多时辰后,姚锦杉带着当作前往杭州盘缠的二十两银子,和那封要给“徐老爷”的信件。既然答应人家就得说到做到,只是不知道对方是否还在人世。
在奴才的陪同下,来到熙来攘往的观前街,走进几家老字号的糕饼铺挑挑选选,不时留意负责监视自己行动的奴才,最后抓住机会,出其不意地甩掉对方。
“人呢?怎么不见了?”奴才慌张地嚷道。
不过一眨眼工夫就把人给跟丢了,回去无法交代,奴才自然心急如焚,赶紧来来回回地寻找。
躲在隐蔽处的姚锦杉见对方往另一头跑去,便朝反方向离开,才走没几步,他突然灵机一动,雇了一顶轿子,刚起轿没多久,正好和那名奴才擦身而过,也顺利地离开苏州。
爹,请恕孩儿不孝,等我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才有脸到坟前跟您请罪。姚锦杉在心中这么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