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通回苏州的路上,姚锦杉典当了一块随身玉佩,才不至于一路乞讨回家,可也意外得知一项惊人的消息,他猛摇着头,不愿相信那是事实。
“不可能有这么荒谬的事!”他掉下山沟之后,才不过一夜,怎么会一下子就跨越三十年,康熙帝早在五年前驾崩,最后由四皇子登基,年号雍正?“这一定是老天爷在跟我开玩笑……”
可是不只当铺的朝奉这么告诉他,在路上随便抓个人来问,也是一样的回答,姚锦杉觉得快要疯了。
“如果真的已经过了三十年,那么爹还在人世吗?还有玉娴……”想到生病的父亲,以及亲手缝制嫁衣、等着嫁给自己的未婚妻,他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只要回到家,梦自然就会醒了。”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姚锦杉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返家,当他终于看到熟悉的朱色大门,上头挂着“姚府”的匾额,沾满尘土和汗水的俊脸不由得露出笑意。
他总算回到家了,得要快点进去,好让爹安心。
他上前敲门,出来应门的门房却是以前不曾见过的陌生脸孔。
“你找谁?”门房无礼地上下打量他。
“你是新来的?怎么连我都不认得?”姚锦杉不悦地质问,想要推开他进去,却依旧被拦下来。
“敢问是哪一位,小的好进去通报?”听他的口气像是姚家的熟人,门房态度一整,有礼地问。
姚锦杉勉强耐住性子。“我是你们家大少爷,快让我进去。”
“大少爷?”门房怪叫一声,眼神马上带着明显的轻蔑。“你是在唬我,还是当我傻子,连大少爷长什么样子都不认得?”
他低斥一声。“够了!管事呢?快去把方叔找来!”
门房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是个骗子。“你说的方叔是谁?咱们管事可不姓方,你别以为乱认亲戚,就可以进去混吃混喝!”
“不是姓方?怎么可能?”姚锦杉脑子一团乱,再次抬头看了匾额一眼,确定上头写着“姚府”。“你们家老爷的病好些了吗?”
“呸呸!我家老爷身子硬朗,你不要随便咒人!”门房啐道。
姚锦杉俊目圆瞠,疑惑地喃道:“怎么会这样呢?”爹明明病得很重,连请了几位大夫来看,都表示不乐观。
“什么不可能?走、走!”
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立刻伸手抓住门房。“你家老爷叫什么?”
“你这个人——”
“快说!”姚锦杉吼道。
门房被他的气势吓到,下意识回答。“我家老爷姓姚,叫姚锦柏……”
“锦柏?怎么会是锦柏?”他踉跄一退,向来信任又疼爱的庶弟竟然成了这座府第的主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已经过了三十年?“你家老爷……他今年多大岁数了?”
“再过一个多月,我家老爷就要过五十大寿。”门房见他脸色惨白,怕他昏倒在大门外头。“你大概找错地方了,还是快走吧。”
姚锦杉咬了咬牙。“我要见你家老爷,快点进去通报。”不管发生何事,这里都是他的家。“就跟他说姚锦杉回来了,快去!”
“呃……是。”见对方比老爷更有主子的架势,门房不得不照办。
当大门在眼前关上,姚锦杉几乎快站不住。
“难道真的过了三十年?家人全都以为我死了,在爹走后,便让锦柏继承家业?”菩萨让他逃出山贼之手,却跟他开了个这么大的玩笑,他一点都笑不出来。
过了半晌,门房打开大门。“我家老爷在大厅等候。”
他怀着惊惶不安的心情跨进门槛,放眼四周的景物,似乎没有任何改变,就好像自己才离开几天而已。
“小的为您带路……”门房的态度恭敬不少。
“不必,我知道怎么走。”姚锦杉挺直腰杆,往大厅的方向走去。
当他在大厅外头站定,忍不住深吸了口气,才跨进门,就见原本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男子整个人从圈椅上弹跳起来。
“大……大……大哥?”姚锦柏脸色骤然大变,嘴唇一开一合,颤巍巍地吐出几个字,先是跨前几步,接着又摇了摇头,倒退一步。
听到门房通报时,他心中忐忑不安,但又想说不定是有人假冒,没想到当见到本人之后,真的吓到心跳差点停摆。
当初他和生母陆姨娘合谋,花钱请人在半路上把他杀了,最后对方拿了大哥随身带了好多年的荷包以及一把沾血的刀子回来交差,信誓旦旦的说已经解决了,还把屍首丢下山沟,绝对不会让人找到。他原本还不相信,但对方反而威胁他们,要是不付银子,就把事情说出去,他只好姑且相信,加上一年又一年过去,也不见兄长归来,这才相信兄长真的死了。
“你是锦柏?你真的是锦柏?”虽然老了,但是从对方的眼神和脸部轮廓,姚锦杉还依稀认得出是小了自己三岁的庶弟。
“真的是大哥?你不是死了吗?”姚锦柏惊恐地问。
听到庶弟一口咬定自己已经死了,姚锦杉心头有些异样,却没想太多。“我没有死!我回来了!”
闻言,姚锦柏身躯摇晃几下,仿佛受到很大的刺激,过了片刻才鼓起勇气上前,仔细审视他的容貌。“不可能……就算你没有死,都已经过了三十年,不可能没有变老……一定只是跟大哥长得像罢了!”
姚锦杉深深叹了口气。“我在狼山遇到山贼,失足掉下山沟,等到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才发现已经过了三十年。”
“掉下山沟?”该死!他真的被骗了!
突然想到什么,姚锦杉两手抓住庶弟的手臂。“爹呢?”
“爹他……”姚锦柏愣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在大哥出门一个月之后就……过世了,临终之前一直叫着大哥,他一直在等大哥回来……”同样是亲生儿子,爹根本不在乎自己,心里只有兄长。
姚锦杉跪倒在地,痛哭失声。“爹……孩儿不孝……”
看着原本应该死去的嫡出兄长返家,不只好端端地活着,外表居然还是当年英挺俊朗的模样,姚锦柏脸上闪过一抹憎恨。从小到大,自己都活在这个男人的阴影之下,既是庶出,又无才能,连喜欢的姑娘都是对方的未婚妻,他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一切,没想到老天爷却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爹知道大哥出门是去为他祈福,不会怪你的。”他很快地收起眼底的恨意,伸手扶起兄长。“只是……我还是不敢相信你真的是大哥。”
姚锦杉站起身来,重新打量两鬓掺着几缕银丝、额头也多了皱纹的庶弟,不禁感慨地叹道:“我也同样不敢相信,竟连爹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大哥就先吃点东西,好好歇息,过两天我再跟大哥到祖坟前给爹上香,他老人家一定会很开心。”姚锦柏用袖口拭了下眼角说道。
姚锦杉点点头,事实摆在眼前,他只能接受。“我之前住的房间还在吗?”
“当然在,里头的摆设也没有动过,还是跟大哥出门那天一模一样,我每个月都会命人打扫干净,虽然大家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恐怕是凶多吉少,但我内心还是盼望大哥有一天会回来。”为了让所有人知道他有多么思念兄长,他还特地保留,做做样子,想不到大哥还真的回来了。
“好。”听庶弟这么说,他不禁备感窝心。
于是,姚锦杉一脸疲惫地再度踏进从小住到大的寝房,面对自己最熟悉的环境,人也跟着放松下来。
过了半天,几个奴才才提了热水来给他梳洗,又送来热腾腾的饭菜和全新衣物。因为老爷并没有说明对方的身分,却让他住进这间寝房,都好奇地多看一眼。
姚锦杉横睨一眼。“你们可以下去了。”
“呃,是。”几个奴才赶紧退出去。
姚锦杉梳洗完毕,也填饱肚子后,便躺在床上,才一沾枕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雨声吵醒。
“下雨了吗?”姚锦杉翻身下床,伸手推开窗户,果真下雨了,而且外头一片漆黑。“原来已经是晚上了,我睡了这么久……阿顺!”
他习惯性的喊了一声,这才想到当年伺候自己的小厮应该早就不在府里,之前见到的都是一些没看过的生面孔。他关上窗户,既然睡不着,不如去找锦柏说说话,就像过去一样,兄弟俩时常泡壶茶、秉烛夜谈。
这漫长的岁月一定发生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他要想一想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来人!”他叫了好几声,才见到一个奴才慢吞吞地过来。
姚锦杉跟奴才要了把伞。“你家老爷住哪个院子?”
“老爷和已经过世的太太自然是住在东院。”奴才打着呵欠回道。
“没你的事了。”想不到弟妹竟已经不在人世,无缘见上一面,只能感到遗憾。“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奴才想了一下。“应该是亥时。”
“下去吧。”姚锦杉觉得府里的奴仆散漫无礼,得要好好管一管。
待奴才转身离开,他撑起油纸伞,走出从小住到大的南院,直接往双亲生前居住的东院而去。想到明天以后见了亲朋好友,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恐怕也不会相信他是众人以为早在三十年前就应该死去的姚家大少爷,何况这么多年都是庶弟撑起这个家,要他将一切归还,又有些说不过去。
“菩萨真给我出了个大难题……”他迷惘地喃道。
待他熟门熟路的来到东院,收起油纸伞,走向寝房,就见屋里透着烛光,他正要敲门,却听到里头传来说话声。“……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种事?爹真的确定那个男人是伯父?”姚敬平不敢置信地嚷道。
姚敬真也同意兄长的看法。“会不会只是长得像?”
“他确实是你们的伯父没错。”姚锦柏十分肯定的对儿子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