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辽州不过两天,刘公公便迫不及待动手。
深夜,驿馆起大火,夜里风大,火势一下子烧到楚默渊屋梁。
门被人自外头锁上,楚默渊冷笑,这样就能关住他?对方未免太小觑自己。他抓起桌子,往门上用力砸去,在屋梁倒塌那刻破门而出。
谁想十几个武功高强的宫卫正磨刀霍霍对准他,被浓烟呛得厉害,他抚胸喘咳同时,无数利箭咻咻咻直冲他射去,楚默渊及时抓起大刀在身前格挡。
这时数十人从墙外跳进来,二话不说举刀,见人就砍,一阵混乱过后,伤腿、断胳膊的宫卫被绑成一串,堆在屋外。
「将军,属下来迟了。」众人单膝跪地,低头请罪。
「一点都不迟。」如果他们不发动,他拿什么当借口把章妃拉下来?微微一笑,他道:「派个人去县府衙门,把这里的事说清楚。」
「是。」众将领命离去。
楚默渊坐在另一间屋子里,冷眼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刘公公,问:「刘公公可有话要说?」
「楚将军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咱家动手,你可知道,咱家是谁的人?」
楚默渊脸上没有太大表情,只是一双眼睛烁亮通透。「章妃的人。」
刘顺眉心一紧,眼尾竖起,心慌得厉害。他怎么知道?难不成楚默渊早就晓得娘娘想要对付他?
不可能,是谁泄了底?是前阵子派到辽州的那批人?他们被楚默渊抓走,把事情全给交代了,因此才没有消息传回宫里?
不对,他们的目标不是楚默渊,不可能正主儿没抓到却犯到他手上……
刘公公阴晴不定的目光落进楚默渊眼里,微哂,换言之宫卫两度失手的消息并未传进宫,而章妃尚且不知她想找的人就在将军府?
「说吧,你们怎么晓得梅雨珊在辽州?」
刘顺心一沉,他果然晓得梅雨珊……
「还在考虑要不要对主子忠心耿耿?你以为杀害皇嗣,章妃还能在后宫呼风唤雨?你现在能想的,是要不要让你的爹娘兄弟因为你落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皇嗣?他全知道了?!「你……」
「还在怀疑?刘公公,本名刘顺,因为家贫七岁被送入宫中,老家在吃县,家中爹娘倶在,兄长刘锭育有三儿二女。不只你,章妃身边的人,一个个我都了如指掌。」
见他轻松说出自己的来历,刘顺吓得肝胆俱裂。「将军调查这个做什么?」
「和章妃调查我在辽州的作为一样。」都这为了消灭对方。「你可以不回答,知道这个对我并无好处,我只是好奇,只是不喜欢被人吊着胃口,所以从现在起,我会问你几道问题,你拒答一个,就会少一个亲人。」
收到的资料里说,刘顺重视亲人,这些年在宫里赚的,全送回老家买田买地,现在的刘家与过去不同,已是村里的大地主。
听他这么说,刘顺蔫了,他什么都可以失去,就是不能失去家人。
「章妃在四皇子身边放了人,因此知道四皇子将梅雨珊送往辽州。」
难怪秋叔和巧眉不知道梅雨珊没死,章妃却晓得。
「恭喜你,你已经救下小侄女的性命。再说说,埋在四皇子身边的暗棋是谁?」
「宋可儿。」
「只埋一个?我这样问一句你答一句可不太好,你别闹到后来,一个问题只能救回你亲人一条胳臂,那就太不划算了。」楚默渊再度恐喝。
刘顺脸色像死人般苍白,他知道自己再也无力回天,他不指望自己还能存活,只求家人平安。
「四皇子、太子身边都有四个,皇帝身边的福公公也是章妃的人……」他全数交代了。
「非常好,我喜欢你的态度,你保住你侄儿侄女了。接下来的半路上,章妃还有安排人吗?」
「有。」
「章妃急着除掉我,目的为何?」
「明年春试过后,广平侯府二公子、三公子出仕,娘娘打算让侯爷为他们请封世子。」明年出仕?口气真笃定呐,可见周嬷嬷猜测无误,而他不死,两个弟弟怎能当上世子,章妃是该尽快动手。
「章妃为七皇子图谋,除在皇上、太子、四皇子身边安插人之外,还做了什么?别告诉我没有,我不是在向你要答案,只是在证实猜测无误。」
目光相对间,刘公公倒抽气,脸涨成深紫色,脑子嗡嗡作响,他全都知道了?他知道了,那四皇子呢?太子呢?皇后呢?难道娘娘做的事全摊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身子瘫软,刘顺啪地软倒在地……
快马加鞭,刘顺被点了穴,一路昏昏沉沉。
楚默渊与他对换衣服,于是马车里坐着虚弱的「楚默渊」和随身照顾的「刘公公」。楚默渊的人一部分换上宫卫衣服随行保护,一部分人隐身暗处。
这个做法保障了前十几天的行车顺利,但后来「刘公公」被认出,接下来一路便不平静了。
他们三番两次遭到截杀,楚默渊身边的人大半都受了伤,在距离京城剩下三日的路程时,突然涌出二十几个高手将楚默渊一行人团团围住,杀声震天,幸而燕历钧收到密信,派出的人马及时接应。
一场混战,人人身上都见了红,虽然多数伤得不重,但进京城时一行人仍然狼狈不堪。
燕历钧在城门相迎,看见楚默渊身上草草包扎的伤口,红了眼。他迎上前,细细打量楚默渊,道:「先到我府里,让太医给你看伤。」
「小伤,不碍事,四皇子,章妃安插的……」
「全收拾了,幸好你及时提醒,要不……冉莘差点受害。」说到此,燕历钧咬牙切齿。
冉莘与太子妃都遭人下药,意图使她们绝育,收到楚默渊的信,他们立刻让太医上门,冉莘与太子妃运气好,中毒不深尚能解,要是再喝上两、三个月,他这辈子都甭想有嫡子了。
还以为燕历堂的事刚过,魑魅魍魉消失无踪,没想到暗处仍有鬼魅蛰伏。
「那就好,先进宫吧。」他想让皇上亲眼看看自己这一身伤,以及……他目光一转,副将已上前把包袱递给他。「我有礼物想呈给皇上。」
「那是……」
「我们一路上收下的腰牌,近百面,全是宫卫的身分证明。」
燕历钧大惊,一个后宫妇人竟能调动近百宫卫半路截杀?母后都没有这个能耐。她手中有多少人马?有多少京官在暗中听命于她?
倘若她能操控超过五成的宫卫,那么是否意谓,再发动一场宫变并非难事……好大胆的章妃,他们都小愿了她!
「这礼物送得太好,让章妃罪加一等,父皇之前还不敢相信贤良淑德的章妃会做出这种事呢。」
不相信枕边人生性如此残暴?是啊,他父亲不也如此?就算到最后相信,还是得顾全大局,掩饰真相。
楚默渊嘴角浮上讥诮,是男人太蠢还是女人太精明?
「你没将梅雨珊带回京城?」燕历铃有些后怕,差一点他就娶了自己的亲妹妹当妻子。
「她现在叫做浅浅。这一路太危险,我不确定能护她平安,就让她先留在辽州。」
「你考虑的对。」
「科考舞弊的事呢?」
「当然不会放过,只不过此事牵扯太大,若传扬出去,有碍朝堂威信,父皇命太子暗中调查。」
「有结果了吗?」
「有,此次的问题并非泄题,而是主考官林学文在封卷时替付钱买榜的人更换卷子,牵连的人有十七名之多,除了你的两个继弟之外,章妃还安排进去不少自己人。」
「皇上打算怎么做?」
「几年牢狱之灾跑不掉,仕途肯定是玩完了,章妃已经被软禁,但消息尚未外传,父皇打算把章妃的人马一网打尽。对了,先跟你透个底,太子打算趁你回京,让广平侯直接把爵位传给你,之后你想在京城留任还是回辽州?」
这种事不需要考虑,楚默渊回答:「辽州政局未定,建设未成,我想待在辽州,把该做的事完成。」
一掌拍上他肩头,燕历钧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当初我把辽州交给你,再正确不过。这次回来,你把辽州的情况详细禀奏给父皇听吧,父皇很感兴趣,还打算过几年让太子监国,亲自到辽州一趟。」
将北辽纳入疆域是燕家从祖辈就想做的事,能在父皇手中完成,青史定会为父皇记上一笔。
「我带来辽州的城市规划图,还有目前的发展与政治经营。」
燕历钧满意一笑,他想楚默渊很快又要升官了,不过……「你在信上说的,是真的?」他说在不知道浅浅身分之前,两人已定下终身,就算没有赐婚圣旨,他也在着手进行回京一事,打算将章氏的事情做一个了结。
他要扫除所有危机,然后娶浅浅入门。
燕历钧的问话让楚默渊黝黑的脸上出现羞涩,和他英勇威武的形象不搭。
「是。」他不回避,坦言相应。
两人对视片刻,燕历钧哈哈大笑。「这是好事,我与太子定会想办法成全你们。」
想到余浅浅有人要,再不会和冉莘纠缠,燕历钧心情大好。
可……如果皇上不允呢?不怕不怕,万事有太子呢,连冉莘那样手艺与身分,皇兄都有本事把她变成自己的王妃,何况一个公主、一个侯爷,般配得很。
拱手,楚默渊感激不尽。「多谢四皇子。」
倏地,恶作剧念头兴起,燕历钧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有件事,我得先给你透个底。」
「请说。」
「其实她不是梅雨珊。」燕历钧在他耳边低语。
怎么可能?秋叔看过浅浅,自己也见过徐妃的画像。「我曾听过一个传言。」「什么传言?」
「凡是大燕皇室血脉,在锁骨中间都会有个月形朱砂痣,是真的吗?」这是他从刘顺口中问出来的,却不敢确定。
「是真的。」
「浅浅有。」
他、他居然……连浅浅的锁骨都看了,他指着楚默渊,问:「你已经把浅浅给吃了?」他没回答,一张脸却涨得通红。
燕历钧翻白眼,不必说了,答案已经写在脸上。吐气,燕历钧撇嘴道:「我没怀疑过浅浅的身世,在巧眉清醒后,我就拿着她的证词到过梅府,浅浅锁骨的胎记是梅夫人亲口向我证实的。」
「既然如此,你说……」
「真正的梅雨珊已经死掉,被盗匪掳走后,她受不住谣言批评,上吊自尽——以上是对外说法。但事实上她是被叔婶害死的,她的堂妹们想要取代梅雨珊嫁给我,成为我的王妃。」
楚默渊迷糊了,他听不懂燕历钧想要表达什么。
「梅雨珊死了,余浅浅的灵魂入住她的身子,所以她确实是余浅浅。」
灵魂附体?世间有这种事?
可……确实,楚默渊不止一次怀疑,梅府的家教不可能养出女流氓,所以是真的?如果向禹侗能够重生,就算浅浅是灵魂附身,也没什么好奇怪吧!
半晌后,楚默渊微哂,有关系吗?他也有前世啊,前世的他最后和浅浅在一起,前世的他,不计较她曾经结过亲,不计较她带着前夫的儿子,虽然他不记得前世的那一切,但比起浅浅被欺负、被抛弃……灵魂附身算得了什么?
燕历钧观察楚默渊,咦,他居然不害怕?太厉害了吧!
楚默渊这么有男子气概,显得自己很弱,想到冉莘为自己开天眼,第一次看见鬼魂……他全身一抖……
不行不行,不能输楚默渊太多,燕历钧决定加码。「你不相信鬼魂之说吗?我告诉你,真的有。」
「所以呢?」
「我可以看得见鬼魂。」
「很好,然后?」
还不怕?他指指墙角。「那里有个流浪汉,五十几岁,应该是在冬天的时候冻死街头的吧,他身上还有雪花。」
「哦。」
只有哦?没有更多反应?燕历钧和他杠上了。「知道哪里最多阴魂吗?告诉你,是在后宫里,尤其是冷宫,吓死了,我连靠近都不敢,我本想请旨让父皇请道士入宫超渡,但冉莘告诉我,只要完成他们的遗憾,他们自然会离开,所以这阵子我可忙了……」
燕历钧说完一大串,楚默渊依旧不动如山。
额头浮起三道黑线,燕历钧想,这人不是普通大胆啊!
手变粗了,但她的野地求生能力更上一层楼。
浅浅分几次把草寮里的东西搬进山洞里,细细布置整齐。
她扎好枯枝,密密实实地做成活动木门,割一大堆草,铺在地上,再放上棉被枕头,应该能将就一季。
柴火堆了半个山洞,她不确定辽州的冬季有多长,只能未雨绸缪,尽量捡拾柴火。她从河里钓上几十只大大小小的鱼,用树藤穿起挂在树枝上,晒出一堆鱼干,她在林子里到处捡拾栗子、挖掘蕈菇、寻找山薯,尽可能备齐粮食。
抬头看着眼前的红松,如果能够爬得上去,树上的球果里会有数量较多的松子,可惜郑齐、郑廷不在,她只能捡树下的,捡了满满一蒌子球果,她不确定可以剥出多少松子。
她试着乐观的告诉自己没关系,再努力一点,一定可以找到更多食物。
但身为现代人最大的困扰是什么?
她会煮蛇肉羹,却不敢抓蛇,她能炖猪蹄,却不敢猎猪,她会烤羊腿,却不敢宰羊,她会煮鸡汤,但是杀鸡……只要它别用无辜的眼神望着她,她可以试试。
因此她的食材严重受限。
刚来的前几天,每天吃着单调无味的食物,好几次她想放弃,但想到想砍她的黑衣人还在,要是回到城里……要不被黑衣人抓到,要不被逮回将军府,她不想徒劳无功。
辽州广阔,身上银两不足,她不确定能不能顺利离开辽州,只能盘算着,等春暖花开,在林子里多挖些珍贵药材,等辽州往来的商人增多,到时有了银子,再混水摸鱼寻机离开。
她必须不断告诉自己,最潦倒的时机已经过去。
没错,已经过去了,好端端一个现代人,不应该跑到古代被抛弃,那简直是窝囊透顶,她会记取经验,记得男人不是好东……
话到心间,她硬是想不下去。
因为楚默渊明明没有对她多好,她却认定他是好东西,因为他明明赶着跑去被赐婚,她依旧相信他是好东西,他抢走她的钱、他限制她的自由、他对她做的好事很少很少很少,可她就是认定他是好东西……
她有病吗?是啊,有病!
她很笨吗?是啊,超笨!
她傻了吗?是啊,傻得厉害!
她要不是有病,要不是又笨又傻,怎么会已经隐居一个多月,依然时刻想起那个男人?她老想着他娶了哪个名门贵女,是不是日日享受画眉之趣,夜夜在床笫间狂喜?她老猜着,他会不会在吃饭时记起一个为他做玫瑰饼、酿玫瑰酒的女流氓?她还在想,他会不会带着新娘回辽州,会不会在偶然的机会里相遇?
很无聊的眷恋?她同意,但她阻止不了自己。
阻止不了记忆中令人安心的气味,阻止不了在梦中与他温存的幸福感觉,阻止不了他害羞的容貌闯进脑袋中,阻止不了自己想再一次对他耍流氓……
「你知道后羿射日为什么要留下一颗太阳吗?」浅浅说。
「不知道。」还是浅浅说。
「是为了让我们晒恩爱啊。」还是浅浅说。
「是吗?可是我比较喜欢把你晒成人干。来人!把余浅浅拖下去,绑在城墙上放血示众。」她亲自破坏浪漫。
「你知道天涯海角在哪里吗?」浅浅又说。
「不知道。」浅浅又说。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愿意带你一起去找。」还是浅浅又说。
「不必,你最好找个天涯海角窝着,否则……嘿嘿嘿,我会找到天涯海角,亲手把你埋掉。」她再度强奸浪漫。
这种行为很无聊?对啊,谁让她这么寂寞,或许有人要说,既然寂寞,那就走入人群,让人群为你驱逐寂寞啊。
可,怎么办得到呢?
没有他,寂寞已在她身上生根,即使被众星环绕,她依旧甩脱不开空虚孤寂。爱情真的好麻烦,她不想碰、不愿想,只要……他的身影,别时时刻刻闯入就好……
深吸气,不能放任心情持续低落,她必须阳光、必须积极,一个错误的男人、一段错误的爱情,不该是阻止她向前的动力。
再用力吸气,她扬声高唱。
「有时候我懒得像只猫,脾气不好时又张牙舞爪,你总是温柔得能把我的心融化掉,我想要当你的小猫猫……」
哼着轻快的歌是为了让自己变得轻快,殊不知她轻快不起来,反而想起他不要让她当他的小猫猫了,想得心痛、心酸,想得两道眉毛皱成一团。
她哭了,捣着脸,哭得无比压抑。
她哭得太严重,没发现身后一条腕口粗的大蛇在树枝间盘踞,朝着她后背吐蛇信子。
这时一颗石子狠狠打中它的七寸,蛇从树枝上摔下,掉落在枯叶上头,啪的一声,吓止了她的眼泪。
浅浅急急转身,看到躺在地上呈现半昏迷的大蛇,她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却直觉举起斧头狠狠砍了下去。
不久后,她的背篓里多了一条蛇。
两天后,她发现某个猎人做的陷阱里面有一只刚死不久的新鲜兔子。
这次她不仅收下兔子,还花了一番功夫学习如何做陷阱,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她收下二十几只吃得肥滋滋、准备冬眠的兔子。
再过几天,一头摔进土洞里、撞上尖石,死得莫名其妙的山猪出现眼前,她花大把力气,利用杠杆原理将野猪从洞里弄出来。
收获猎物后她没离开,反而在洞边绕行,想了半天,她跳下洞,往里头埋上几根削尖的竹子,在上方铺好干草,可惜这个设计没有为她多捕获任何一只野猪。
光是眼下这头就够她累的了,浅浅就地把野猪大卸数块,再一块块背回山洞前,慢慢处理。
三番两次出现的猎物让她起了疑心,但接连几天没有人打扰之后,她乐观想着,自己终于时来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