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大雪纷飞。
天地苍茫,山川披霜带银,路上行人断绝。
相较于屋外的天寒地冻,屋内炭火烘烤出一室的温暖。
卧室内床帷低垂,暗香浮动,除了炭火偶尔爆出的哔剥声,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逸。
高床软枕,沉睡懒睁眼,困难地挣脱周公的纠缠,江晓月慢慢睁开了眼睛。
迷蒙地盯着床顶,缓缓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如同鸦羽一般轻刷过眼睑,眸子渐渐变得清澈。
一条白皙的手臂探出朱红色的锦被,红与白相衬有种蛊惑撩人的美。
听到帐内传来的动静,春柳第一时间过去伺候,未敢高声,「夫人?」
从帐中传出一声含糊的轻应。
春柳上前将床帷悬挂起来,帐中人已经拥被半坐而起,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她的身上,散落在枕被之上,配上那张初醒犹带着娇态的脸,叫人难以移开目光。
这也是时常造成温县令饿虎扑羊的主要原因,好在今天这个时候他不在。
「几时了?」她声音犹带困乏,伸手掩口打了个呵欠。
春柳带了几分笑意地回道:「午时二刻了,夫人可要起了?」
江晓月伸指挠了挠头,「起吧。」
春柳这才拿了衣物过来服侍她穿衣起身,对于夫人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春柳如今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无视,泰然自若地做事。
衣服一件件上身,江晓月身上那些不可言说的痕迹便全部遮掩了起来,所有的放纵癫狂都止于脖颈之下,不露春色于人前。
最后一件珠钗插入发髻,望望菱花镜中梳妆后的美丽少妇,江晓月不由得一笑,起身时伸手扶了下腰,蛾眉一蹙即展,垂眸收敛起眸底的情绪。
「生少爷呢?」她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今日大雪,天冷,故起得晚了些,但已练过一趟剑,读了一会儿书。」春柳尽职尽责地将事情告知。
「倒是不曾偷懒。」江晓月很是欣慰。
替别人管教孩子,又是这么个金尊玉贵的主儿,轻不得重不得,方寸掌握就很关键。
念他年纪尚小,入冬后,江晓月对他的晨起时间并不那么苛刻,而且她也是一个常常睡到日上三竿的人,比较不具备说话的底气。
从小到大,她的作息一直都比较弹性,当然前提是她将自己的事做好了,让父母没有可指摘的地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家里的人都比较纵着她。
江晓月一直觉得她在这种教育氛围下没有变得骄纵蛮横,也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
总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样的事在她的记忆中所占比重不大,如今轮到程玉生,只要把每日的功课做到,她是不会规定他一定得顶着寒风锻炼身子的。
「生少爷人聪慧,也自律。」
「是挺难得的。」这一点儿江晓月不得不承认,瑾国公还真没把他这个嫡子宠坏,不是那种脑子不清醒的父母。
需知溺子如杀子,在这上面瑾国公做得很好。
主仆俩一边说一边走,来到外间,江晓月自然地坐上了榻。
外间的榻边摆着炭盆,榻上铺了软和厚实的垫子,手上再揣上一只精致的手炉,慵懒地歪靠在榻上,也是一种享受。
无论是对躺在榻上的人,还是看到那幅画面的人而言,都是享受。
知道姊姊起身,而且午饭时间也差不多要到了,程玉生便直接过去,陪在姊姊身边看看书说说话等开饭。
「京里还没有消息,我估摸着你怎么着都赶不及回京过年了。」
程玉生不想提这件事,如果不是府里派了伺候的人来,他都要怀疑他爹是不是不打算要他这个嫡子了,伤心!
「在这里过年也挺好的。」他如是说。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任谁都看得出小家伙眉眼间的失落。
山高水长,关山万里,他一个小孩子要独自在并没有血缘关系,仓促认下的义姊家中生活,如今临近年关京里甚至都没派人来接他,这也真怪不得小家伙有情绪。
江晓月伸手摸摸小家伙的头,安慰他说:「雪天路滑,许是担心路上不好走,等到春暖花开时怎么都要来接你回去了。」
怎么都不可能一直让他这么飘在外面的,京里的人事再不好处理,也会有个头的。
程玉生对此深表怀疑。
江晓月却觉得此事十拿九稳,毕竟小家伙如今正是三观人格塑造的时候,扔给别人教养,瑾国公肯定也不会放心啊,那必须得自己亲自掌舵才行。
说到底,他们并不算太亲近的人,不过临时托付罢了。
虽说一开始他们并没有想到会照管这么长时间,但君子有诺必践,而且人是有感情的,相处的时间的长了,不知不觉间也处出了情分,她自然会尽心尽力教导程玉生。
只是,她毕竟也年轻,没有教养过子女,是真怕把人给教废了,这个责任有点儿过重了,她不太敢担。
等到摆饭时,程玉生发现了问题。
「姊夫呢?」桌上怎么只有两副碗筷。
「他衙门有事,中午回不来。」
「什么事啊?」
「最近雪下得太大,治下有些灾情,他到村庄巡视去了。」
「哦。」
跟在江姊姊身边这段日子,他也算是长了见识,看到了许许多多以前不曾见过的事情。知道想当一个勤政爱民的好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没事的时候,姊夫虽然爱跟他抢姊姊,还明里暗里嫌他碍眼,但一忙起来的时候,早出晚归,有时书房的灯都会亮到半夜。
反正只要不涉及江姊姊,姊夫对他都是和风细雨一般的照拂,反之,呵呵。
程玉生年纪虽小,但勋贵豪门出来的人都是七窍玲珑心肝,倒有些羡慕江姊姊和姊夫之间的感情。
他曾经对此口头表示过艳羡,但当时江姊姊却是高深莫测地一笑,对他说了句「来日方长,日久才见人心」。
他后来也想明白了,就像江姊姊说的那样,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人心易变,世事难料。
姊姊说海誓山盟不为凭,相伴百首证初心。
他觉得江姊姊说得对,有时候不能听那人说什么,而是要看那人做什么。午饭虽只有他们姊弟两人,但桌上的菜量一点儿不少。
程玉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又习文练武消耗也大,吃得自然不少,而江晓月的饭量大,在自己家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最开始的时候程玉生看她吃饭还是吃了一惊的,毕竟相较于他们国公主会那些吃饭挑三拣四数米粒式进食的女眷们,江姊姊这饭量可谓惊人。
但就觉得挺舒心的,这才叫吃饭嘛,看着江姊姊吃饭,他都能多吃半碗饭。
姊弟两个安静地用过午饭,下午便在外间小书房待着。程玉生练字,江晓月抄写经文,这是他们两个在一块时常做的事。
江晓月抄写的经文都会祭于天地,却并不参佛修道,这一度让程玉生十分难以理解,后来,见得多便习惯了。
程玉生想的是,反正江姊姊一直都是个挺特立独行的人,行为举止有些不同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他们练字抄经时,春柳和绿荷便守在一边做针线。
温子智到任后,虽然也从本地招了几名针线上的妇人,但家中几个主子的衣物还是由他们带来的两个丫鬟缝。
他的贴身衣物都是自己妻子亲手缝制的,也就外袍会用到别人。
若非他家夫人不爱做针线,温子智其实更希望自己的衣服鞋帽全是她亲手缝制的。
写上几张大字,程玉生便要歇上一歇,喝口热水,吃些糕点。
通常这个时候,江晓月也会停下自己手里的事,检查小家伙的字,进而做出些指点。
季三岳刚到博望时,见温子智并未给自家世子延请西席,反而让他跟着江晓月学习,心中一开始也是嘀咕的,不过,很快他便发现他们府里新认的姑奶奶完全不会误人子弟,便放下心来。
忠勇伯府在姑奶奶身上是真下了血本啊,这要换个性别,江伯爷能半夜笑醒。
反观那些名声在外的京都所谓才女们,季三岳觉得那就是个笑话。
所以说,名声这东西有时真就是个虚的,完全说明不了一个人真正的才华品行,还是得眼见为实。
程玉生写完今日的大字便跟江晓月学下棋,带着些玩闹性质,并不严肃。
这也是他喜欢跟江姊姊学习的原因,她不像那些古板严肃的先生,讲经解义很是生动有趣,对他的学业安排也很分寸,并不会给他太大压力。
就像江姊姊常说的,学是要学的,但一个小家伙也不必逼得太紧,没有学习的乐趣,一不小心很容易适得其反的。
他深以为然,以前在京中时,他虽然功课一直跟得上,但是真的没有跟着江姊姊学习来得快乐。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夜晚到来,却因为屋外大雪,雪光反映,天光并不显得黑暗。
晚饭时,温子智依旧没能赶回来。
饭后,江晓月选了篇文章让程玉生背,确认小家伙没有偷懒,课业完成得扎实,便放他回去早些歇息了。
而她自己则挑亮了烛火,坐在榻上自己打棋谱等丈夫回来。
屋外的雪扑簌簌地下,烛火忽明忽暗地跳跃,在这样的氛围下,站在一旁的春柳都生出了几分倦意来。
「你先下去歇息吧,我再等会儿。」
「婢子还是陪着夫人吧。」
「那行,要是实在撑不住就去睡。」
「好。」
深夜,温子智夹带着一身风雪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妻子披着大髦在灯下单手托腮闭目小睡的模样,烛光落在她身上,好似给她镀了一层柔光,让他的心怦然一动。
灯下观美人,美人更美上三分,诚不欺人。
因为夜深,他不愿扰人,原就放轻了脚步,此时便是放轻了动作,但江晓月还是他在走近自己的时候猛地醒转,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温子智解下自己身上的大蹩,到炭盆前暖了暖手,烤了烤身体,这才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抱进怀中,「这么晚了,怎么还等我啊。」
「事情顺利吗?」
「嗯,还好。」
「累了吧,我让人打水你洗漱洗漱。」
「麻烦夫人了。」
「先喝杯参茶暖暖身子。」她从一旁的小茶炉上将温着的茶壶提过来,给他倒了一杯参茶,递过去。
温子智便坐在那里慢慢喝茶,看着妻子为自己忙里忙外,感觉十分暖心。
江晓月一直陪着丈夫用完饭,这才一起回房歇息。
关上房门,放下床帷,便是夫妻两个的私密空间,有些话能说道说道。
「天色晚了,怎么还要撑着回来,在外歇一晚也不打紧的。」对丈夫顶风冒雪深夜归来,江晓月还是有些意见的。
温子智将她搂在怀里,手不老实地游走,低声笑道:「我怕夫人等我啊。」他若是今晚不归,她怕是要守上一夜。
察觉到丈夫的手在干么,江晓月无奈道:「累了一天了,睡吧。」
「运动一下身子暖和……」
江晓月最后还是没能拒绝丈夫的索欢。
两个人运动后果然舒筋活血,很快便相拥入睡了。
*
雪覆大地,一片苍茫。
被车轮辗过,人足踩踏过的地方变得脏污泥淳,凌乱破碎,而没有被破坏的地方,依旧洁白晶莹,在日光下反射着白光。
博望城外有片梅林,此时梅花开放,白雪之中一簇簇梅花枝头绽放,吸引了许多人出城观花,江晓月也被人拽着出城赏梅。
车子在雪地里行走不算颠簸,走得也不快,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睡眼惺松的妻子,温子智嘴角轻勾,伸指轻轻描摸了一下她的唇瓣。
今日休沐,城外梅花开放,很适合夫妻携伴出游。
程玉生也跟来了,不过他没被允许同登一辆车,老老实实跟着春柳和绿荷上了另外一辆车。
老爷(姊夫)的占有欲,有时候是真的六亲不认,他们也是习惯了。
睡意朦胧中,感觉自己唇上两片温热,是那人熟悉的味道,她顺从地张开了口,让他的舌头能够与自己纠缠。
好一会儿两个人才气息不稳地分开,江晓月闭着眼,带了几分娇嗔地说:「口脂都被你吃掉了。」
温子智在她耳边轻笑,「不妨事,我可以随时帮你润色,保证红艳。」
她手肘撞了他一下,然后在他怀里微微坐正了些,却仍然懒得睁眼,伸手抱住了男人的腰,头往他怀里贴了贴。
温子智低头在她发髻上吻了吻,「有这么困吗?」
她咕哝了一句,「是谁晚上一直闹腾的,都不让人睡。」
温子智在她耳边理直气壮地说:「我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有精力总得发泄出来不是,这种事只能劳烦阿月不是。」
「小心你的肾。」
「安心,我心里有数,必不会后继无力让阿月享受不到夫妻之乐。」
江晓月忍不住轻声碎了他一口。
温子智却是抱着她笑,胸膛震动带得伏在他怀中的她脸颊都有些发颤。
「讨厌。」
「是吗?那你喜欢我这个讨厌的人吗?」
他朝她低下头去,她终于睁眼抬眸看他,仰头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不答反问:「你说呢?」
温子智笑了,满眼都是宠溺,温柔似要溢出眼眶,「我说啊——」他故意拖上了音,「阿月可是爱惨了我。」
「脸真大。」
「阿月喜欢就好,不是吗?」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江晓月伸手推开他又凑过来的脸,终于坐正了身子,面色也严肃了些,「开设粥棚之事真的不用我出面吗?」
「不必。」温子智老神在在,「我已经跟城中富户约谈过了,他们会联合施粥的。」
「那我也得设处粥棚,好歹也要代表你这县令大人,为众人竖个标杆。」
「有劳夫人了。」
江晓月疲倦地说:「你少折腾我些,就是谢我了。」
「那可不行。」对自己的权利温子智极力维护,「这是我身为丈夫的权利,而且我也得为温家开枝散叶努力不是。」
江晓月不想理他了。
但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回了他一句,「努力这么久也没见有什么成果。」
「所以为夫不敢懈怠啊。」温子智理所当然得理直气壮,为自己的贪欢重欲正名。
江晓月,「……」是她输了。
「这大冷天儿的,非得拽我来赏梅。」是屋里的炭火烧得不够旺,还是猫冬不美好。
「阿月。」温子智语重心长地说:「你就算不出去交际,也得不时出来露露脸,要不别人真说是我占有欲太强不许你出门。」
这话让江晓月让她想到了申家那个人渣当初为她打抱不平的理由,真是想起来就是一阵恶心,不由得蹙着眉头说:「天冷人不都不爱动弹吗,等开春了我再出来不也一样。」
温子智垂眸看她,「想要阿月陪我同赏美景。」好物好景都要与她同赏,老了以后闲坐谈起满满都是甜蜜。
这个理由让人无法拒绝,江晓月不禁一笑,凑过去亲了他一口,「行,陪你赏梅。」
「领口散了。」温子智伸手过去帮她整理衣领,将那些欢爱的痕迹遮掩起来。
「怪谁?」她直接横了一眼过去。
他低笑,却毫无悔改之意,「面对阿月我自制力一直很差,阿月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自己自制力差,还一直往我身上贴。」她忍不住鄙视他。
温子智理直气壮地说:「所以我不是没让小家伙和我们坐一辆车吗。」
江晓月承认自己是得服他,不要脸都不要脸得这么堂堂正正。这就不免让她想到两人未成亲前的一些事,这人果然是一如既往啊。
她伸手去拿自己的手炉,温子智从身后搂住她,在她耳边呼气,「难道是我的身体不够暖吗?」
江晓月扭身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差不多应该快要到了,麻烦你庄重一点。」
「我有分寸,昨晚我吃得很饱的。」他一本正经地说。
等到她的衣襟又散乱开来时,江晓月就忍不住想,所以吃得饱跟他随时发情有关系吗?
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