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福王府内院灯火通明,所有人都打起精神照料王爷,一直到天光大亮时,卓玮玠的高热终于完全消了下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李素月去洗漱了一下,吃了点儿东西填肚子,然后又端了碗米汤去喂床上的那位大爷。
他太虚弱,就只能喂些流质的食物,喂完后隔了一会儿,药房送来煎好的药,李素月一喂药,然后喂水。
如此好一番折腾之后,她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传达来的疲乏。
某个把自己整得卧病在床的王爷占了床位,她又不能远离,便到一旁的软榻上躺了,而她实在是太过疲累,躺下没多久就陷入沉睡。
她睡过去不久,原本昏迷的卓玮玠便醒了过来,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王妃人呢?”
内侍把人指给他看,他这才放下心来,一睁眼身边没人,又思及自己先前做的好事,他真怕自家王妃给他来个离家出走。
夫妻闹别扭,收拾东西带人回娘家什么的,不拘阶层,通用!
低声让人准备热水,卓玮玠先在内侍搀扶下去洗漱一番,换过衣服,又吃了碗粥。
此时,床上的东西都已经全部换过,他虽有些虚弱,仍坚持自己亲手把妻子抱回了大床,然后自己也躺了上去,将她搂在怀中阖眼睡去。
太过疲累的李素月意识迷蒙间有所察觉,但因围绕自己的是熟悉的气息,她便没有睁开眼睛,任他施为。
有些事早在日复一日的潜移默化中变得不一样。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大雪在不经意间覆盖了整座京城,放眼望去,一片雪白。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呵出一口气都彷佛要瞬间结成冰晶,在这样的天气里,很少有人会喜欢出门,像卓玮玠这样体质先天就弱的人就更不会挑选这样的天气出门,如今他有红袖添香,温香软玉在畔,那就更是懒得挪动一步了。
没事调戏调戏妻子,白日宣个淫,晚上通个宵什么的,这才是人生至乐,房事节制什么的,对他来说就是狗屁。
他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到生命尽头的人,不趁着有精力挥洒的时候播种耕転,不及时行乐,难不成就为了把人娶回来守活寡吗?
他这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十天卧个床的,放纵又能放纵到哪里去?
刘太医有时候就是太过保守,总是让他学那种五六十岁的人才做的修身养性,那他活得还有什么乐趣?
不过,晚上通宵是会被另一位主角拒绝的,这就让福王殿下有些无奈,但也只能英雄气短,他都听他家王妃的。
看看坐在一边缝衣服的妻子,卓玮玠又偷偷摸摸地移了移靠枕往她身边凑,李素月想着自己拒绝他的求欢,也该给点补偿,就权当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卓玮玠一点点挪过去,最终让自己枕到了她的大腿上,这才满意地眯起了眼。
“这么天天窝在屋里陪我,会不会觉得无聊?”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李素月一眼都没分给他,淡淡说道:“无聊我可以出门吗?”
卓玮玠想都不想地道:“我不想出门,你出去我怎么把?”
那这是问心酸的吗?李素月就不想搭理他。
前几天他出门在廊下站了一会儿,然后就着凉病了好几天,今天才总算恢复了精神。
弱不禁风的女子她尚未见过,但弱不禁风的男子她真的领教了!心累!
她还没有怀孕,但却已经有了养孩子的艰辛感,如果未来的孩子也像枕在她腿上的这位样有着烂身体,她真的不想生,一点儿不想!
先不说她照料的辛苦,光是孩子自己难受,养大了也不知道还会去祸害哪家无辜的小姑娘,她就觉得还是不要造孽了。
在某人活着的时候,她小心伺候着就行了,只当自己上辈子真是罪大恶极,这辈子才会遇到这混蛋好了。
如果不这么想,李素月觉得自己真的可能要发狂了。
“这种天气出去有什么好玩的?”卓玮玠把玩着手里的暖玉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话。
“踏雪寻梅。”
“咱们府里也有梅树,想看的话不用出去。”
“自然之美岂能一样。”她反驳。
卓玮玠若有所悟、“这就是家花没有野花香。”
李素月:“……”这话感觉不对,可又好像没问题。
“我听说承平伯好像准备分家了。”
“什么?”
见终于勾动了她的关注,卓玮玠抬手捏捏她的脸,在收到她的瞪视后,这才笑道:“承平伯准备让世子袭爵,然后趁机把家分了。”
李素月嘴角勾了下,“分了好。”
“对,分了好。”卓玮玠对此也是一样的看法,“这样到时候丁武平背你上轿就不会跟承平伯府扯上关系了。”
李素月停下手里的针,垂眸看他,“你在里面做手脚了?”
“没有。”卓玮玠立即否认,“当然没有,我像是那种闲着无聊管闲事的人吗?”
“挺像的。”她陆陆续续接收的一些田宅房产都是曾经对她亏欠的人所持有的,就连原来属于镇远侯府李老夫人的遗产如今都全部落入了她手中,也不知道镇远侯如今是何等穷困的模样了,镇远侯有没有又跑去替侯爷夫人暖床挣零花?
镇远侯实在是个大奇葩啊,给自家嫡妻当面首当得还挺食髓知味的,有这种生父很耻辱啊,所以她当年旁敲侧击知晓内情后果断就决定找机会跟侯府脱离关系。
“阿月,”卓玮玠一脸认真,“你不能这么怀疑自己的丈夫。”
李素月回他一记冷哼,不屑就此浪费口舌。
“承平伯似乎有意接你去伯府过年。”他像是无意间提到这件事一样说了出来。
“你有什么安排?”李素月不答反问。
卓玮玠闭着眼睛道:“我让观里的人告诉他们你出去云游了。”然后声音放低,小声低喃,“过年你当然是要跟我一起过的,去什么伯府。”
李素月摇头,不想对他表示什么。
她身在福王府,他想让她知道什么,她才能知道什么,她对此并无什么反感,她很善于凡事看好的一面,他的作为也有想要护她的原因在,如今有人挡在她的身前,替她遮风挡雨,她乐得当一只不知忧愁的金丝雀。
等到哪一日这片遮风挡雨的屋檐不在了,她便再躲不得懒,她只想那一天越晚来越好。
这人的身躯或许病弱,性格也许恶劣,为人兴许黑心肝,但不管如何,这个人在总是不一样的。
“我的阿月果然是不一样的。”
李素月有些不解地看他。
卓玮玠直起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又重新躺了回去,语气轻快地道:“我很高兴你能信任我。”
李素月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得笑了。
卓玮玠有些感叹地道:“夫妻间的信任很是难得,我很高兴。”不管他做什么,她从不质疑,这很好,真的很好。
李素月继续自己手中的针线活儿。
彼时窗外大雪纷飞,窗内温暖若春,罗汉床上一坐一卧的两个身影给人一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感动。
安总管看在眼里,内心满是欣慰,看到小内侍进来,他上前接过小内侍端来的果盘,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果盘放到了罗汉床上的小桌上。
果盘里红艳艳的瓜瓤,翠绿的瓜皮让李素月眼睛睁大,大雪天吃西瓜!
“有钱人果然生活得很奢侈啊。”李素月忍不住感慨。
“你现在也是有钱人。”卓玮玠忍不住提醒她。
“我哪有钱。”李素月有些莫名。
“福王府所有的财产可都是你的嫁妆了,你怎么会没钱。”
李素月失笑,“呀,我倒忘了这事了。”
卓玮玠笑了一声,“可见当初就是为了劝退我才提了那条件,我家阿月真是一点儿都不爱慕虚荣。”
李素月抿唇微笑。
“阿月想好到时候从哪里出嫁了吗?”
听到这一句,李素月脸上的笑微微凝滞,从哪里出嫁?
沉默到最后,她如是道:“一尘观吧。”
卓玮玠从她腿上起身,伸手将她揽到了怀中。
“你又怎么了?”李素月伸手想推开他,她手上还拿着针呢。
卓玮玠的声音低了几分,轻轻拍抚着她的背,“以后,福王府就是你的家,娘家婆家都是“”
李素月突然有些泛酸,她用力压下了那股突如其来的泪意,弯着嘴角笑了。
卓玮玠揽袍抱着她看不到她脸上的笑,却能感到她整个人在那个瞬间的失落孤寂。
看似对一切淡泊无慾的人,其实内心深处是有期望的,只是被她当成了奢望,时间过得久了,连她自己都骗过了,以为自己真的无慾无求。
心疼……他很心疼!
如果他能早一点儿遇到她,是不是就能让她早一点感受到被人疼宠呵护的幸福?
卓玮玠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他很庆幸自己终究还是遇到了她,把她带回了家。
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李素月推开抱着自己的人,朝他微笑,“我没事。”
他伸手轻抚她的脸,“在我面前,你不必隐藏。”
李素月只是笑,“真没事,一尘观的地契是我的,从那里出嫁合适。”
“随你,只要你高兴。”
“嗯。”李素月别过头,将目光落到果盘上的几块西瓜上,轻声问:“吃瓜吗?”
知道她有些不好意思在转移话题,卓玮玠顺着她的话说:“我脾胃弱,你自己吃吧。”
“哦。”李素月拿了一块西瓜,低头咬了一口,沁凉的汁液滑过喉咙,直沁心脾,似乎跳过快的心也跟着冷静了下来。
卓玮玠又一次在她的腿上枕了上去,闭目养神。
她说过她没被人讨好过,所以不知道被讨好是什么样的感觉,也就不知道要如何反应,这对她太陌生,有时还会让她觉得尴尬,他理解,所以他愿意给她一段适应的时间。
李素月沉默地吃完了一块瓜,接过了梅香递来的湿帕擦过手,又重新拿起了针线,“瓜凉,不宜贪多,剩下的你们拿去分了吧。”
“谢王妃赏。”
闭着眼的卓玮玠听着丫鬟们脚步远去,这才笑道:“你呀,太宠她们了。”
“她们跟着我没享过什么福。”李素月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卓玮玠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这两个丫鬟是从小就陪在她身边的,跟她一起住庵堂,一起晨钟暮鼓,主仆情分不比寻常。
血脉相连的亲人比不过相伴的忠仆,很讽刺,可是却是血淋淋的事实,也正是让他的阿月有意无意回避的事实。
不能相亲相爱,也不想伤害,那就只能远离了,离得远远的,互不打扰,如此就好。
这样温柔宽厚的人就是他的阿月。
正因为明白她的心思,他才没有去针对那些辜负伤害她的人,但如果有哪一天她想报复了,想发泄了,那他会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李素月做着针线,半晌,眼角余光瞥见男人动也不动,呼吸平稳,彷佛睡着了,动作越发的轻柔。
一段时间过去,她用牙咬断线头,手中那件夹袍终于完工了,她将衣服抖开,仔细察看可有哪里不合适,袍子却一瞬间被抢了。
“衣服缝好了。”
李素月愣愣地看着被人拽去夹袍空空如也的手,有些呆地“嗯”了一声。
拿走夹袍的卓玮玠已经在脱自己身上的抱子,准备试新衣了。
李素月看看手又看看他,还有此些没想通明明好像枕着自己的腿睡着的人怎么突然就清醒了过来,而且还这么刚好地就把衣服抢走了。
这人刚才该不是在装睡吧?若是,他演技还真好。
李素月上前搭手帮他将衣服换好,前后左右地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不妥的地方,这才笑了起来。
卓玮玠看着她的笑靥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往她身前一凑,毫不避讳屋里的其他人直接就吻上了她的唇。
李素月用力推开了他,睁眼瞪他,“又胡来。”
卓玮玠不以为意地一笑,“阿月如此秀色可餐,为夫难免心旌摇动,这太正常了。”
“到了正月你也许还是要进宫饮宴,我再帮你做两身棉袍。”
“那自然是好的,”卓玮玠抓住她的手,翻着检查了一遍,“没有扎到就好。”
李素月晩他,“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笨手笨脚的吗?”
卓玮玠摇头,特别坦率直白地道:“不是啊,我就是怕你万一不小心扎到手我会心疼,可我又想穿你亲手给我缝的衣服,所以才闭着眼不敢看的。”
李素月:“……”
梅香和菊香都忍不住低头偷笑。
安总管也忍不住目光游离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他家王爷真是太过调皮,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喜欢撩拨王妃生气。
“那为了不扎到我的手,你还是穿针线房里做的棉袍吧。”李素月决定不惯着这嘴坏的家伙。
“阿月你没这么小心眼吧。”
“我就小心眼了,怎么着?”
卓玮玠坐到她身边,搂住她,好脾气地道:“还能怎么着呢,你高兴就好了。”
李素月一开始还绷着脸,但被他抱着蹭着,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也陪着她一起笑。
她伸手在他身上拍了一下,嗔道:“讨厌,老招惹我。”
“那是,我自己的王妃还不能招惹一下吗?”卓玮玠顺着竿儿地往上爬。
“我在屋里坐久了,出去走走。”她推开他站起身。
卓玮玠跟着起身,“我也……”
“你不许去,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等我回来。”李素月飞快地截断了他的话,还朝他狠瞪了一眼,就他那破身体,吹一下冷风躺好几天,要是陪她去园子里赏一回雪,说不定她就直接当寡妇了,想想都累!
被嫌弃的福王殿下只能无奈地看着丫鬟为妻子系上外出的雪狐皮披风,又往她手里塞了暖手的小火炉,然后陪着一起出了屋子。
“老安。”
“老奴在。”
卓玮玠一脸失落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带了点惨澹地说:“我被阿月嫌弃了。”
安总管只能安慰他道:“王妃也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外面真的是太冷了。”
“我只是想陪着她。”
安总管只能直接拿出杀手锏,“可您万一生病的话,受累的还是王妃啊。”
卓玮玠叹了口气,重新走回内室,又歪回了罗汉床上,“我这身体总归是太弱了。”
“王爷放宽心,只要好生将养着,总是能好起来的。”
卓玮玠歪在引枕上,眼眸半合,语气听不出喜怒地道:“好不好得起来倒不重要,就算是一直病歪歪的,能一直陪着她也行。”
安总管眼睛有点发潮,赶紧低下了头。
然后,他又听到自家王爷自语似的说:“不管如何,我总得亲自将她娶进门来。”
明年四月,还有好几个月呢,但愿这个异常寒冷的冬天他能顺利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