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
厉玄赫在房外等到义母睡醒,梳妆打扮过后,才获准入房,将昨天下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明。
「你确定赵家那丫头被山贼抓走了?」厉老夫人端坐在椅上,虽然已年过半百,不过依旧看得出年轻时的美丽矜贵,以及高雅的气质,不管是打扮,或是日常所用的东西都相当讲究,此刻听完义子的话,并没有过于焦急的表情。
在厉老夫人面前,厉玄赫的态度总是恭谨尊重,义母没有开口,他便站在一旁回话。「是,因为现场没有发现赵家小姐的尸首,那么就只有这个可能性,所以孩儿决定派人出去寻找那帮山贼的下落了。」
「我看也不用找了,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落在山贼手上,还能保住清白吗?」厉老夫人的话虽说得刻薄,但也有她的道理在。「当年之所以答应和赵家指腹为婚,也是因为看在两家门当户对,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忘了有这回事,想不到赵家那丫头倒是野心勃勃,不等我们先开口,自己便派人捎了封信过来,要我们早点履行婚约,我让人去京城打听,才知道赵氏夫妇早已相继过世,赵家的茶庄生意也被抢走,早已家道中落,所以才急着想嫁进『天霄城』来。」
厉玄赫并不是很赞同的义母的想法,试着说服她。「但是于情于理,厉家都不能见死不救。」
「你这么说也对,可别让人误以为我们厉家是势利眼,那就快点派人出去找吧,不过就算把人救回来了,也不会让你娶赵家那丫头。」厉老夫人沈吟了下。「就在外头找间房子,然后派人伺候就算仁至义尽了,一个失去贞洁的女人是进不了厉家大门的。」
「孩儿会尽快把人找到的。」厉玄赫的想法是先把人救回来才是当务之急。
厉老夫人斜睨着义子,低哼一声。「我看你对这桩婚事也答应得不情不愿,这样也好,你就不必代替成钰履行婚约,反正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想到死去多年的独子,情绪还是很激动。
「孩儿没有这么想过。」厉玄赫眉头紧蹙地回道。
「要不然你应该早点去接赵家那丫头才对,何必拖到那么晚,结果让那些山贼给抢先一步,摆明就是故意的……算了!事情都发生了,说这些也于事无补。」厉老夫人按了按太阳穴。「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厉玄赫没有任何辩驳,也不想解释是因为连着两个多月来忙着修筑城墙的事,因为义母只是想找个人来怪罪罢了,当年义父和义母唯一的独子过世,而义父便把城主之位传给他这个义子,不免让义母心生芥蒂,总把自己当成抢走独子地位的外人,所以厉玄赫也只能默默承受责难。
「是,孩儿出去了。」厉玄赫躬了下身,转身步出房门,幸好他已事先派了不少人出去打听,询问住在东离山上的猎户人家,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物,应该很快会有消息回来才对。
就在这当口,总管匆匆忙忙地跑来。「城主,丁姑娘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厉玄赫讶然地问。
总管先喘上一口气。「刚刚婢女送早膳去给丁姑娘,发现她没在房里,到处找都找不到,问了门口的守卫,也没人见到她出去。」
昨晚明明有送丁小苳回到墨竹楼,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厉玄赫迅速地下达命令。「多派些仆役分头去找,尤其是没人住的空房,更要仔细地搜查。」想到丁小苳曾说睡不惯那么好的房间,该不会跑到别的地方睡了?
待总管衔命离开,厉玄赫也正打算往墨竹楼方向而去,想说府里的围墙那么高,丁小苳也不可能爬得上去,人一定还在才对。
「城主,已经找到丁姑娘了!」一名婢女过来向他禀告。
「她在哪里?」这么快就找着了引厉玄赫不禁微讶。
「就在房里。」那名婢女不敢看厉玄赫,都怪她没找仔细,才惊动到城主。「其实丁姑娘一直都在……」
一脸困惑的厉玄赫跟着婢女跨进房内,顺着婢女比的方向,在门后找到窝在墙角的娇小身影,就见丁小苳蜷缩着身子,螓首歪了一边,姿势看起来不是很舒适,可是她却能睡得很香。
「明明有床,丁姑娘为什么不睡呢?」婢女很纳闷地低喃。
厉玄赫见丁小苳有福不会享,宁可睡得这么克难,也不贪图过什么好日子,还担心自己会上当受骗,想必是经历过一段心酸的过往,让人看了心疼。厉玄赫不懂为什么突然对丁小苳有这么多的怜惜,若真是因为她的身世可怜,城里头也有不少女子有着同样的状况,可是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愈来愈在意她的存在。
「丁姑娘……」厉玄赫蹲下身来,轻声唤道。「丁姑娘!」
「我叫丁……小苳……」丁小苳模模糊糊的听到有点耳熟的男性嗓音,一直被人称呼为姑娘,真的好不习惯。
「好,你叫丁小苳,丁小苳,醒一醒……」厉玄赫失笑地配合。
冷不防地,丁小苳睁开眼皮,看到近在眼前的男性俊脸,小脸陡地一红,热气也直往头顶冒。「城……城主……你怎么会在这儿?已经天亮了吗?怎么会过得这么快?我才刚睡着而已……」
「为什么睡在这里?」厉玄赫直起身躯,用沈稳的嗓音安抚她。
「呃……因为……睡在上头心里总是不踏实……」丁小苳只要躺在床上就会有罪恶感,因为这是撒谎换来的好处,到最后便不敢再睡了,想说在角落窝一下,结果不小心就真的睡着了。
「是我让你住下来的,你不需要觉得不自在。」厉玄赫也没想到一片好意,却令她这般困扰,不想让她这么不自在,于是故意逗逗她。「若你不喜欢这张床,那待会儿我让总管搬另一张来好了。」
丁小苳吃了一惊,从地上弹了起来。「不用麻烦,真的不用了!」厉玄赫越是对她这么好,她就越害怕、越想逃。「我睡这张就好,不要再劳烦总管了,他年纪大了,万一闪到腰就惨了。」
「那就好。」厉玄赫眼底有了明显的笑意,或许就是因为丁小苳的不贪心,又懂得为别人着想,让他更觉得难能可贵。
不用看也知道厉玄赫是在笑她,丁小苳不禁一脸羞窘,连忙低下头,不过又忍不住偷看他一眼,见厉玄赫还是盯着她直笑,面颊又更红了,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才好。
「呃……既然城主好意让我住在这儿,那我可以回家拿点东西吗?」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她怕会愈来愈想每天看到厉玄赫对自己笑,不想走了。
厉玄赫想一想也对。「我派个人陪你回去拿。」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拜托城主不要再对她这么好了,丁小苳好想哭,真是让她不知道该留还是不该留。
觑着丁小苳的小脸片刻,厉玄赫有一种感觉,似乎她正想尽办法也要离开这里,从昨天深夜遇到她之后,就不禁这么想,让他更想好好地了解她。
厉玄赫想知道她是在怕什么,还是在隐瞒什么,于是说道:「这样吧,不如我就陪你走一趟。」
丁小苳神情顿时变了又变。「城主一定很忙,有好多好多大事要做,我……我一个人回去就好,保证很快就回来,绝对不会骗你。」对不起,城主,我还是骗了你,可这也定不得已的。
「既然很快,那么这点时间我还拨得出来。」丁小苳越是推辞,厉玄赫就越想要知道原因。「等你用过早膳,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厉玄赫将丁小苳愁云惨雾的表情看在眼里,不过他心意已决,便交代婢女将早膳送进来,然后先出去了。
「这次怎么骗不了他?」丁小苳垮下小脸,哀怨地想着,万一爹他们还留在西归山,正巧碰上怎么办?她不想看到爹被抓,也不想让厉玄赫受到任何伤害,她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
西归山山腰——
「接下来可能得要用走的了。」一个多时辰后,他们来到目的地,厉玄赫仰头望向形势复杂的山路,然后翻身下马,却见丁小苳还坐在马背上,于是走到马匹旁问:「丁姑娘怎么了?」
丁小苳早已全身僵硬了,她可是硬着头皮,才有办法来到这里。 「等我一下……让我喘一口气……」她的四肢根本不听使唤。
「丁姑娘不会骑马,应该早点跟我说,我可以准备马车。」厉玄赫这才发现她的窘境,伸手帮她拉住缰绳说。
「城主已经帮得够多了,我怎么好意思开口,再说我不是已经骑到这里了,这点小事不算什么。」丁小苳先做一个深呼吸,然后移动右腿,可是身子没有保持平衡,眼看就要摔下地了。
「小心!」厉玄赫见状,也顾不得避嫌,伸臂抱住那具娇小身子。
「吓我一大跳……」丁小苳的心跳差点停止,才喘了口气,抬起眼睑,正好和一双墨黑的男性瞳眸视线相接,小脸霎时热得快冒烟了。
「失礼了。」厉玄赫见她脸红似火,让他想伸手摸摸丁小苳的脸蛋,警觉到自己在想些什么,连忙让她的双脚落在地面上。
丁小苳呵呵地傻笑。「没关系、没关系,应该是我占了城主的便宜才对。」能跟自己崇拜仰慕的人这么接近,是她的运气好。「反正又没人看到,我一根寒毛也没掉,所以不用太在意,走吧。」
凝视着在前头带路的丁小苳,厉玄赫心想或许因为失去父母,所以她对一些礼教不是很清楚,也让他决定找个妇道人家来教教她。
就这样,厉玄赫先将两匹马绑在树旁,才和她一起徒步上山,越走到山上,就见地上显得越泥泞湿滑,不是很好走,可能是前阵子下了整整半个月的大雨,直到近日天气才放晴的关系。
「现在该怎么办呢?绝不能带他去寨子里……」丁小苳在嘴里咕哝着,不管寨子里有没有人在,都不安全。「对了!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因为爹和叔伯担心官兵会上山缉捕他们,所以在路途中设了不少陷阱,要是不小心误触的话,就算没死也会受伤。
而此刻的厉玄赫也在观察眼前的山势,东离山和西归山成为一道天然屏障,包围住大半座的『天霄城』,几年前有不少山贼出没,害得不少往来的商人受害,后来在他派出天霄军追捕围剿过几次之后,已经渐渐绝迹,想不到还有余党藏匿其中,这也是厉玄赫始料未及的事。
丁小苳见到树上被刀子划了一笔,表示那是放置陷阱的记号,因为爹和叔伯们也怕自己会忘记,所以才这么做,于是赶紧比了另一个方向来避开。
「要走这边!」
厉玄赫不疑有他的跟着。「丁姑娘一直都住在这里?」
「大概是十二岁那年,爹娘才带着我搬来这儿,没过多久,娘就过世了。」丁小苳心想这个话题还算安全,说实话也没关系,那时爹和叔伯也是为了躲避官府,只好从南方千里迢迢的搬到北方来,还是继续当山贼打劫过往的旅客,娘只能每天担惊受怕,就怕爹他们不是被杀,就是被抓。
难怪她会对这里的地形如此熟悉,厉玄赫两手背在身后,稳稳地往前走,也随时在注意丁小苳的脚步,以防她滑倒了。
当他们越往深山走去,树木也越加茂密阴凉,有些不见天日。
「那是什么?」
不期然地,厉玄赫瞟见远处的一棵树上吊挂了东西,很像是个人,俊脸倏地一凛,立刻施展轻功,往那个方向而去。
「等我一下……」丁小苳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就怕厉玄赫乱闯会误触陷阱,可是他的人已然脚不着地的掠身到几尺远外,她只能跟在后面追。
当厉玄赫见到树下吊的不是人,而是穿着衣服的一根木头,这下放下心中的大石。「为什么要摆这个?」看来是有人刻意挂上,只是用意何在?是想要引诱别人靠近吗?
丁小苳才气喘吁吁地赶到,见厉玄赫已经往前一步,想要查看个究竟,小脸陡地发白。「不要过去!」她发出娇吼,身子也跟着扑过去,一心一意只想要救他,就是不能让厉玄赫就这么死掉。
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厉玄赫也已经注意到上头有了动静,好几根削尖的木桩在有人碰触穿着衣服的木头假人时,便会启动机关,全部往下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