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贵妾(上) 第一章 国公府的冷待(1)
作者:风光
  王朝当今的皇帝李康睿,皇位其实是夺嫡而来。

  先皇有三位嫡子,原本的太子是嫡长子,李康睿是嫡次子,是为靖王,还有一个弟弟李康福,受封齐王,齐王一向低调不问政事,认真经营着自己的领地,而李康睿野心勃勃,看不下太子兄长的温吞守礼,于是在先皇病重时发动政变挟持太子,强迫先皇改遗诏立他为帝。

  李康睿即位之后,先太子被幽禁于皇宫外原本的太子府之中,李康睿为表大度,并不想杀死先太子,想不到先太子一家却神秘地被灭门,还查不到凶手。

  即使李康睿再震怒也无济于事,此事成了悬案,而官员及百姓嘴上不敢说,但心里都觉得肯定是李康睿干的,他无端背了这个黑锅,给世人留下残忍暴虐的印象,成了他一个难解的心结。

  幸好李康睿确有大才,算是个明君,在他的治理下,王朝国祚蒸蒸日上,百姓其实不在意谁当皇帝,只要能让他们丰衣足食,他们就支持谁,然而在这样的盛世之下,竟仍发生了皇帝南巡被刺一事,令人不得不联想此事恐与先太子有关。

  若刺杀事件闹大了,不仅皇帝面子上不好看,彷佛在质疑他治理天下失职,同时也再提醒黎民百姓一次,皇帝的帝位来得不是太正当,所以李康睿决定此事密而不宣,交由大理寺私下调查。

  既然不能说,那么宋知剑受伤自然也必须向众人隐瞒,故而重伤的他只能默默地被抬回了勇国公府,还被警告不准声张。

  不过他才一回府府里就炸了锅,这炸锅的原因可不是因为他重伤,而是因为一向处世淡然、冷情寡欲的宋知剑,居然陪皇帝一次南巡,就纳了一个妾室回来!

  按王朝律例,纳妾需妻子同意,若无妻则需父母同意。然而在勇国公府,宋知剑几乎是横着走的,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

  这事便要从勇国公府特殊的家风说起。

  宋家先祖代代为将,是典型的武将世家,直到宋振邦这一代才受封国公。他的妻子徐氏是他在驻守边疆时结识的知县之女,出身虽不高但能与宋振邦情投意合,性格必然称不上文雅温柔,能挽起大刀耍弄几下更是必要条件。

  而宋振邦这个武痴生的三个孩子,也分别以武器为名。长子宋知枪,娶妻震北大将军之女何芳,这个何芳也是骁勇善战,夫妇两人一起长驻塞北,抵御外族。次子宋知弩,看名字就知道箭法一流,官拜金吾卫将军,负责京城防卫,尚南平公主,南平公主也是个喜欢舞刀弄剑的皇室异类。

  也就是说,勇国公府一家子,几乎都流着道道地地武人的血液,性格也大多奔放豪迈,不拘小节。

  偏偏如此特别的家族,却出了三子宋知剑这么一个奇葩——聪明过人,城府深沉,教他武功不好好学,吟诗作对却是信手拈来。宋振邦苦心栽培么子想成为杰出将领,但这小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回头随便考个科举,竟也让他混到了个状元。

  更不用说宋知剑的官途根本是平步青云,在翰林受到皇帝赏识,没几年就入了御史台,之后更是成了百官望而生畏的御史大夫,时不时参你一本,连宋振邦这个当爹的都要忌惮三分。

  宋知剑那深沉淡漠的性格,在人人行事作风都像炮仗的勇国公府就是个异类,身上一股不怒自威的矜贵气质也不知打哪来的,即使父母兄嫂都疼爱这个么子,却也每个人都拿他没办法,有时还得看着他的脸色做事,谁叫人家在皇帝面前红呢?

  所以纵使他莫名其妙纳了个妾,谁敢管啊?

  他不想说,勇国公府的人只好各方面的去查,最后只查到宋知剑此次重伤便是被甄妍的父亲所救。

  可想而知,勇国公府的诸人开始发挥惊人的想像力,认为甄妍就是挟她父亲的恩情,要求做他们家三爷的妾室,毕竟宋知剑不仅才高八斗,外貌更是玉树临风,招女孩儿喜欢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这甄妍的手段也忒卑鄙了些,不过是个乡下土包子,徒有美貌就想一步登天。

  勇国公府的人越想越不甘心,索性在宋知剑回府养伤这段期间,拒绝了她的求见,将她晾在一旁,虽说衣食上没有亏待她,但这些日子的冷落,也应该足以让她明白府里人对她的不满了。

  「姨娘,这勇国公府的人真是过分啊,整整一个月了,居然都不让你见大人。」春草想恶狠狠的骂一阵,但她骂人的辞汇有限,性格又不够凶狠,所以只能把这些怨念在口中嚼着,不甘心地又吞了回去,低头闷闷地替甄妍整理起衣服。

  时序入夏,春天那些半臂襦裙穿着有些热了,于是整理起来收进木箱里,再将勇国公府新发的绢布和丝绸拿出来挑拣着,准备裁制新衣。

  虽说这府里的人不待见甄妍,但该给姨娘的月例并没有少,每季发给的布料也不亏缺,甄妍看着那些上好的布料,若有所思地说道:「大人是清醒回府的,代表着这府里发生的事他都知道,所以我们求见不得,除了府中人作梗,大人只怕也是默许的。」

  春草挑着布的小手猛地停了下来,一脸呆滞地看着甄妍。「大人为什么不见姨娘?我们救了他呀!」

  甄妍苦笑摇了摇头。「春草,你想岔了。大人为什么受伤?因为我爹他涉嫌刺杀皇帝啊!虽然我们都相信爹的清白,但也要大人查出证据才行,否则我们都是罪人亲眷,没被以共犯论处已经不错了,大人还隐藏了我们的身分来历,更是为了保护我们。」

  她摸了摸那匹新绸,入手滑腻,却是冰冷,让她的心冷不防抽了一下。「而我们对大人所谓的救命之恩,那也让爹拿来交换条件了。大人愿意照顾我一生,所以他不是纳了我为妾吗?此后两不相欠,他没有落井下石,许我们丰衣足食,有片屋顶能遮风避雨,已经算是情重了,我们又能要求什么?做人不能不知足。」

  甄妍一口气说完这些,心也有些沉,但她确实看得很开,也能接受这样的生活,虽说不能见到宋知剑,她真的很遗憾……更有些失落。

  她犹记得,从江宁回京的途中,都是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反覆高烧的宋知剑,这样的忙碌让她暂时缓和了父死的悲伤。然而在他第十日清醒过来后,她放下心中大石,也终于忍不住悲恸哭泣,那一阵情绪低落的时期,却是他陪着她度过的。

  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在她流泪时递上手巾,听她叨叨絮絮父亲对她的教诲及期许。他是个很有耐心的听众,从不会面露不耐,即使她误了他喝药的时间,没注意到他伤口又痛了,他也不曾打断她,甚或有任何动气。

  然后他说,她没了父亲依靠,那么他给她一个夫婿,照顾她的一生。

  甄妍知道那是他对两人那尴尬的初遇负责任,或许也有圆了父亲遗愿的意思,以她的心气与骄傲,她应该拒绝的,但当时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她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

  没有少女不怀春,尤其宋知剑这等才华洋溢又外貌出众的郎君,更令人求之不得。两人在马车上独处了一个月,他或许对她始终疏淡有礼,但她对他却是切切实实的心生倾慕了。

  她后来知道了,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的保持距离,冷淡自持,可是其他人与他无亲,她却成了他的妾。

  她父亲虽是江宁名士,但说穿了就是个平民百姓,女儿嫁给一个从三品的皇帝宠臣为妾,并不辱没,她也不敢奢望能做他的正妻,所以如今这样,甚好。

  春草知道甄妍的性子,虽然她总是一副恬淡自如的模样,心里却不快乐,忍不住脱口说道:「但你们还没圆房啊!」

  甄妍差点没失手把手上的新绸给撕了,她面上一热,羞窘地望着春草。「敢情我方才都白说了。大人与我……并没有感情,如何圆房?」

  「可是姨娘你这么漂亮,不用太可惜了……」春草讷讷地道。

  「那你还不快去请大人享用?」甄妍无奈地瞅着她,这丫头还能傻到什么程度?

  春草还真想去,但一想到宋知剑那冷漠又凛冽的气势,不由抖了一下,缩了缩肩。「我看还是算了,姨娘的漂亮,咱们自己收着就好,别给人看了。」

  就在甄妍哭笑不得的时候,外头却传来一道洪亮的童稚之声。

  「不行不行,甄姨娘你的漂亮可别收着,宝儿还要看呢!」

  一个年约七岁的男童,紮着条小辫子,蹦蹦跳跳地直入甄妍屋中。此时午时刚过,正是他的午睡时间,他可是瞒着奶娘与丫鬟偷偷摸摸地溜过来的。

  甄妍一见他,不由笑了起来,方才的几丝善感也抛诸脑后。「宝儿又来听故事了?」

  这孩童名叫宋英杰,是勇国公大爷宋知枪的儿子,宝儿是他的乳名,观其名也能明白府里对他的期待。由于父母都远驻北方,战事频仍,为安全之故便将孩子留在了京城,由勇国公抚养。

  虽然人人娇惯着,但宋英杰可不任性,依旧天真可爱,只不过偶尔的顽皮也是令人伤透脑筋,从三岁府里就请了京城有名的夫子来为他启蒙,教他读经,但他对这种刻板严肃的教育兴致缺缺,老是逃课与夫子玩捉迷藏,后来他听说三叔纳了一个姨娘,心生好奇的偷偷来看,被这姨娘惊人的美色迷住,结果一下就被甄妍逮个正着。

  听到宋英杰自承逃课来看美人,甄妍哭笑不得,便说了一个经书上的故事想教育他,想不到他并不想悔改,反而被她生动的故事给迷住了,此后每当得空,或是宋英杰不想上课时,便悄悄来找甄妍,让甄妍给他讲故事。

  甄妍劝不回他,又不好强迫,就这样一个故事接着一个同他说,没几天光景,居然也把一本诗经说得七七八八了。

  「宝儿今天不是来听故事的,是特地来找甄姨娘的。」他那原本笑意盈然的小脸蛋突然垮了下来,愁眉苦脸地吟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甄姨娘,宝儿心里苦哇……」

  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可让甄妍心疼了,不过她也知这孩儿机灵,此番装模作样必有所求,便也忍住了将其搂在怀里疼惜的想法,镇静如常地回道:「〈黍离〉说的是王朝东迁,沉痛于故国的残破,你才七岁,哪有这么大的忧虑?」

  宋英杰的脸蛋儿更苦了。「甄姨娘,你教我读经,这不是现学现卖吗?宝儿这回真的惨了,只怕这事不解决,宝儿的屁股会被鞭子打得开花。」

  这府里谁舍得打他呢?甄妍瞧他说得越来越不着调,不由好气又好笑。「你勇国公府的嫡长孙宋英杰都无法解决的事,我区区一个小女子,又如何帮得上忙。」

  「就算帮不上,让宝儿诉诉苦也是好的。」不知为什么,宋英杰对她就是有种莫名的亲近,就算只是说几句话也令他心中欢喜。「昨日夫子派给宝儿的功课,是临摹书圣的字帖,夫子仿书圣的字给宝儿写了字帖,可是……可是宝儿今早临摹时不小心睡着了,口水流在了字帖上,夫子那仿书圣的字就糊开了,我本想擦擦,但越擦越糟……」

  听到竟是这般滑稽的事,甄妍有些好笑,但忍住了笑意,倒是春草抖了一下,别过头去,免得自己真的笑出来。

  「你把字帖拿出来我看看。」甄妍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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