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匆匆过,转眼又是寒冬,度过落雪纷纷的季节,坚冰融化,新芽抽绿,大地换上新衣,由一片银白穿上轻快的绿衣,鸟儿欢快的在枝头上唱歌,迎接新的一年,去年的桃花今年又开了。
在众人的期盼下,傻子苏子晴及笄了。
在插完簪,挽起髻后,忠义侯夫人和官媒又上门,一事不烦二主,还是她们俩,特意来商订婚期。
这时坐在正堂上的不是伯爷夫人张静芸,而是云、罗两位姨娘,伯爷夫人“病了”,还在休养中,因此由她们两位代劳,四人相谈甚欢,果断而迅速的定下迎娶日子。
不过听到和看到是两码子事,刚瞧见一长串的聘礼单子时,云姨娘、罗姨娘只觉得咋舌,娶一个傻子过门没必要这么隆重吧?这上面写的大概是充充面子当不成真。
可是当一抬又一抬的聘礼往里抬,大家都傻眼了,这是娶媳妇吗?根本是搬家嘛!什么金的、银的器皿比人高,玛瑙、珍珠、翡翠堆满箱子,血红色的珊瑚大得足以当屏风了,还有一寸一两金的鲛珠绢,那是成匹的抱进门,好像一点也不值钱的碎布头。
抱着一岁大女儿的杜姨娘站在垂花门下头,看得两眼都突了,她不贪多,只要女儿出嫁时有其中一、两样当陪嫁就心满意足了,那是平常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
但是在众多的羡慕、嫉妒中,唯有一人是充满忿恨,她一把推翻了桌上所有器具,落地的破碎声清晰可闻。
那就是自云水庵回来后,一直被禁足的张静芸,在苏子晴兄妹的联手下她有抄不完的佛经,诵不完的经,每日在佛堂面对着不说话的佛像,即使她有害人手段也施展不开。
最叫她愤怒的是令人垂涎的聘礼全往继女院子搬,照理来说男方送来的聘礼女方可留一半,或是全留也行,再贴上可抵聘礼一半的嫁妆也就成了。
可是镇国将军府孔武有力的士兵是直接把聘礼给了苏子晴,一件也没遗漏,意思是她决定该给谁,镇国将军府全无异议,把想独占的张静芸气到两眼发红,恨到骨子里了。
临出嫁的前两天,苏子晴将聘礼做了分配,她得一半,另一半分成两份,一份给了她兄长,一份交给亲爹——苏长亭得到的是名家书画和珍贵的文房四宝、古玩,以及两万两银票,他喜得抚着长须直说“好女婿、好女婿,年轻有为”,她也为所有弟妹准备了礼物,分送给各人。
“娘,为什么我没有。”泪眼汪汪的苏子晓抱着母亲抽噎,彷佛她才是出嫁的人,正在哭嫁。
苏子晴给弟弟妹妹的临别赠礼,有的是玉章,有的是金手镯,有的是镶宝石的匕首,不分嫡庶人人都有,价值不菲,连苏子凌都得到一顶以东珠镶嵌的玉冠。
唯独苏子晓连个空盒子也瞧不到,这些年来母亲不管事,她照样行事乖张,时不时的找傻子姊姊麻烦,还三番两次想抢了嫡姊的婚事,她认为她才是当将军夫人的人,嫡姊不配。
珍玉楼那件事苏子晴还记得呢!有仇不报不符她的原则,因此她特意在送礼一事独漏了苏子晓,她要让对方知晓不是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人家不给她一样也拿不到。
张静芸安慰女儿,眼里藏着戾气,“她不给我们自己拿,娘是她母亲,难道还拿不到。”
已经落到被夺中馈的地步了,她还是不安分,心心念念着继女可观的嫁妆聘礼,她认为她是伯爷夫人,自然有权处理将军府送来的聘礼,出嫁女哪有资格再管娘家的事。
在她心里苏子晴始终是个傻子,傻子没心眼,她寻着时机哄骗两句,傻子还不拿出钥匙让她大开库房,任她取走昂贵的金银饰物,就算全部空了又如何?
“真的吗?”苏子晓泪眼婆娑。
“当然是真的,娘什么时候骗过你,她出嫁那天娘是一定要出的,不然如何拜别爹娘,我们就趁着清点嫁妆时抬走一些,等出了门发现短缺了,她还能回头过要吗?”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吞。
她抽噎着慢慢止住沮。“那我要那个血色珊瑚,还有宝石头面以及那一匣子圆滚滚的粉色珍珠,还要用鲛珠绢做一件漂亮的裙子……我比傻子美多了是不是?”
苏子晓扳着指头数她想要的东西,几乎是一样也不肯放过,数得她自个儿也忘了有多少,只想全部收归己有,让嫡姊净身出户。
“当然比她好看,你是娘的心肝肉,怎么跟个傻子比。”看着女儿的面容,张静芸昧着心的称赞,傻子傻是傻,那张清丽脱俗的脸儿的确标致,如盛放的海棠,尚未长开的苏子晓逊上一大截。
到了婚礼当天,张静芸母女俩算计着出嫁女嫁妆,那边的新嫁娘的院落却热闹得很,挤满来添妆的沈家人。
他们当初靠着苏子晴的提点大赚一笔,还顺利逃过干旱和暴雨的损失,在那一段粮价高涨的时节里,他们反而一枝独秀,在众多商家中脱颖而出。
于欧阳无恕的牵线下,沈家成了本朝八大皇商之一,专门供给江南的织锦、苏绣和各种酒品,沈若秋的大哥也一跃为沈家家主,沈家上下一片和乐,再无争产一事。
“你瞧瞧你,扮了这些年的傻子,这下子终于苦尽甘来了,不用担心有人再害你。”大舅母拭着泪,像在嫁女儿似的既欢喜又难过,感觉心窝被挖去一块肉一般。
“大舅母你别哭,怎么我嫁人你比我哭得还伤心,我不过换个地方住,瞧你哭得像生离死别……”舅母一哭她也觉得鼻酸,两世为人她都是没娘的人,从不知有娘的感觉。
“呸呸呸!大吉大利,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呀!大好的日子说些触楣头的话,你呀,这样调皮怎么当人媳妇儿。”恨铁不成钢的大舅母轻轻往她脑门一戳,不准她说不吉利的话。
“就是!晴儿你上头虽然没有公公婆婆,可还有一个继祖母,行事为人要谨言慎行,不能再如在闺阁时那般恣意妄为,你那些……呃,画就别画了,让你夫婿知道总是不好。”说起春宫图,一把年纪的二舅母也脸红。
画画出售的事沈家有几人是知情的,虽不赞同但也阻止不了,那时他们能帮的忙有限,只好由着孩子自立自强。
“知道了,二舅母。”苏子晴点头应允,心里却想着欧阳无恕早知道了。
“娘,二婶,你们是来送嫁的,哭哭啼啼成什么样,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你们不让表姊嫁人。”一位黄衣姑娘挽着另一个五官和她有些相似的少女,感情极好的堂姊妹俩笑成一团。
“去,没规矩,两只皮猴,我和你们表姊说着话,猴儿插什么嘴。”大舅母嘴上骂着,眼里全是笑意。
“别说太长,花轿要来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叨叨念念,亏得表姊脾气好,面不改色的忍受连珠炮。
表妹话才一落下,外面便传来喜娘的高喊声——
“花轿来了,花轿来了,快送新娘子上花轿。”
然后是一连串的吉祥话,都是祝百年好合,子孙满堂的。
“妹妹,哥哥来背你了。”苏子轩一身新衣,显得清俊不凡,有着书生的儒雅。
“嗯。”原本该为她盖上喜帕的是母亲,但张静芸迟迟未出现,只好由大舅母代替,从此她就不是苏家人,只喝夫家水,只食夫家米,为夫作羹汤,夫妻恩爱长。
“举人老爷背新娘子了,闲人快让开。”喜娘一喊。
潜心学问的苏子轩如他所言在十五岁这年考上举人,但不是头名解元,而是亚元第二。他脸色严肃的背起坐在床沿的妹妹,不是直接上花轿而是到了正厅,脚步沉稳地往前走,这时的新郎倌也在厅堂。
只是抬头一看,高堂的位子端坐着神色略显不快的苏长亭,他身边的位子居然是空的,都快出门了还摆架子,难怪苏长亭不快了,眼看吉时快过,苏子轩沉着地让人请求亲娘的牌位,置于空位。
张静芸不来又何妨,照样拜别爹娘。
“等一下,我还没入座呢!”故意穿了一身白的张静芸只在头上插了一朵大红珠花,她是来让人不舒坦的,但是看到座位上的元配牌位,她顿时脸一黑,阴沉地难看。
“一旁站着去,先给元配行妾礼,再站在云姨娘、罗姨娘、杜姨娘那边。”苏长亭冷着声音命令。
“什么,行妾礼……”他居然、居然半点面子也不给她,众目睽睽之下要她向元配行礼,把她视为婢妾之流,让她丢尽颜面。
在众人的目光下,张静芸屈辱地向牌位福身,而后难堪的站到小妾之首的位置,不知是谁有意发出一声嗤笑,她涨红的脸更是红得要滴血,几乎站不住的想逃开。
苏子轩慢慢地放下妹妹,让她跪在蒲团上,另一个蒲团跪的是身着红色喜袍的欧阳无恕,两人齐齐磕头,感谢父母的生养之恩。
一礼毕,正要起,走近的苏子轩才要低下身背,嫁衣红似火的妹妹已被人拦腰抱起,他连忙伸手一拦,“于礼不合。”
霸气的新郎官将人顶开。“我抱我自己的女人哪里于礼不合了,我就是理,别以为你长得像她就能碰她。”
喜帕下的苏子晴吃吃发笑,小声的说:“小气鬼,这醋吃得太没道理,你连大舅子也吃味。”
欧阳无恕的响应是双臂收紧,她立刻不敢再笑出声。
“我说好了要背她上花轿。”苏子轩坚持。
“我抱她也一样。”欧阳无恕不退让。
两人像斗牛般僵持了一下,喜娘出面说了一句吉时快到了,不甘心的苏子轩沉着脸退开,任由欧阳无恕得意。
“等一下,我想和母亲说几句话。”苏子晴扯扯抱着她的男人袖子,准备给人最后一击。
“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总要让她知道何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她猖狂太久了,总以为元配子女是软柿子,任她揉捏。
“别说太久,为夫急着拜堂入洞房。”他语气轻佻,说着令人面红耳赤的房事,苏子晴微羞的横了他一眼,但盖着喜帕他瞧不见。
一会儿,一脸阴色的张静芸被丫鬟请了过来,她本想说两句恐吓话,威胁继女把送出去的嫁妆再还回来,但是看到女婿杀气腾腾的眼神,她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要说什么快说,我还得回佛堂抄经。”
“可恨又可敬的后娘,恨的是你真是太无能了,一次一次想害我却未果,敬佩的是你竟然毅力十足,一次又一次失败仍不死心,全心全意要我死,让我得抽点空陪你玩玩。”
“你……你不是傻子……”张静芸惊得脸一白。
“我不是一再的说我不是傻子,偏你们不以为然。”
“你……你这小贱人竟敢骗我……”
“你说什么——”欧阳无恕冷冷一瞟。
看到凌厉的目光,张静芸顿时噤若寒蝉,背脊发寒,但看着苏子晴,她还是咬牙切齿,“你好,你真好,瞒了我这些年,不过别忘了你大哥还在府里,我治不了你,那么他……”她还能在继子身上大做文章,侄子娶不了继女,但她娘家的女儿多,挑几个来相看,一样能达到目的!
被人糊弄多年恼羞成怒,张静芸对这对双生子恨意更深,恨不得有生之年都要将他们踩在脚上,不死不休。
“张静芸,你可以试试,磨镜之乐其乐无比吧!”轻声一笑,嗓音轻得彷佛风一吹就会消散。
“你……你……”她惊恐的睁大眼,全身发颤。
“害人也要有本事,不要害人不成反害己,你也有女儿,若你敢毁了我哥哥,我就叫苏子晓身败名裂,当街光着身子要男人。”比狠?她绝对有千百种方法叫人哭着求死。
不等惊恐万分的张静芸回过神,刺目红已离她越来越远,接着看不见了。
身形颀的欧阳无恕抱着红衣张扬的新娘子跨过门坎,走向停在大门口的花轿,双臂轻柔地将人送上轿。
“起轿——”
喜娘一喊,大红花轿被抬高,唢呐声起,两百黑甲府兵开道,风光无限的游街,最终抵达镇国将军府。
“一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礼成,送入洞房。”礼官高喊着,三拜后结成夫妻。
在镇国将军府这边,高堂上坐着皮笑肉不笑的陆氏,她手脚仍矫,健步如飞,却偏偏拿着比人高的紫檀木雕云纹鹤首拐杖,好显示她尊荣的地位和不容忽视的气势。
她想直接给新妇来个下马威,可惜覆盖着喜帕的苏子晴感受不到,她全然无觉地被一条红绸拉着走,而后进了新房,坐上喜床,那口憋在胸口的气才缓缓吐出。
“终于娶到你了。”等她五年,漫长的五年呀!今日她还是落入他手中,成为他的妻子。
喜帕下的娇颜微微发烫,苏子晴娇羞嗔道:“还不出去敬酒,愣着干什么,外头好像来了不少客人。”
欧阳无恕低低轻笑,让苏子晴的耳朵跟着发痒。
“晴儿比为夫还急着洞房……”
一粒长生果往他身上扔,低笑声变浑厚。
“至少得等为夫掀了盖头,我可舍不得你顶着这顶凤冠再坐上几个时辰。”
闻言的苏子晴霎时在心里呻吟,两颊红得微微发烫,“我下一次再嫁人就不会闹笑话了。”
“你还想有下一次?”他面色一黑,全无笑意。
“谁晓得呢!要是你对我不好,动辄打骂,在外花天酒地,搞三捻七还带其他给我当姊妹,老娘再忍你就不是人,一别两宽,各自得意,十步之内有芳草。”她不会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君若无情我便休。
欧阳无恕苦笑地拿起红绒布上的金秤,轻轻将喜帕挑开,“今日是我们大喜之日你就想着休夫?”
“所以你要对我好一点,看在你尚有‘美色’可取的分上,我姑且与你做夫妻。”她脸红心跳的看着他。
“只有美色而已?”俊颜逼近她,温热的气息从口鼻呼出,喷到她脸上,令她面颊更红了,恍若要滴出血来。
“去,少来调戏我,把你该做的事做完,夜还长得很。”她佯装泼辣的说,眼底的那抹羞涩却掩不住,更惹人心动。
“谨遵夫人之意,把我想做的事做完……”
想和该是两回事,喉咙干涩的欧阳无恕正想把人扑倒,与她成为名符其实的夫妻,一旁被直接无视的喜娘轻咳一声,提醒他该出去了,他才一脸欲求不满的撂下狠话,要她等着他,长夜孤寂,他很快就回来。
得了赏银的喜娘欢天喜地的出新房,门外的丫头赶紧入门服侍更衣、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