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亲!”
一说到提亲这档事,有闺女待字闺中的人家定是喜出望外,欢喜的将媒人迎进门,问清楚是何家俊逸儿郎。
看到一身红衣,头上一朵大红花的官媒,而她肥胖的身躯后窜出正得圣宠的忠义侯夫人,久未曾这么高兴的苏长亭笑得嘴都阖不拢,那眉眼间的喜色怎么也掩不住。
他活了三十多年,怎么也没想过自家傻了的大女儿会有这样的运气,竟然被人看中了,能够请到忠义侯夫人来说媒,对方身分肯定不低啊!
他喜不自胜地迎了媒人进来,再让张静芸招待忠义侯夫人,他笑声不断的想着自己当老丈人的一天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其实这是欧阳无恕算计好的,请忠义侯夫人趁苏长亭休沐这一天才来提亲,而且是赶在他临出门之际,正好在门口“巧遇”。两方人马一碰面,马上相谈甚欢。
直接找上苏长亭,以他好面子的个性铁定极力欢迎,不会将一行人拒于门外,若是不巧是伯爷夫人出面,那这桩婚事不搅也得黄了,她是不可能让到嘴的鸭子飞了,沈若秋的嫁妆她觊觎已久,怎能落入他人手中?更别说让那丫头高嫁去享福了!
因此诚意伯府的正厅中可见两种迥异的景象,一边是眉飞色舞的苏长亭,口沫横飞的说着自家的女儿多好又多好,一边是面色阴沉的张静芸,两手扯着手绢快要将它撕成两半,愤愤不平的瞪着官媒和忠义侯夫人。
相信苏长亭若不在场,她会非常乐意将两个前来说媒的女人轰出大门,不怕得罪人的严禁她俩再登门。
明明是到嘴边的肥肉了,怎么还有人抢,对方不晓得苏府大小姐是个傻子吗?或是谁走漏了消息,让人知晓苏子晴有一笔可观的嫁妆,因此嘴边夺肉也想独吞,打乱她的计划?
现在她疑神疑鬼,看谁都像出卖她的贼子,她暗暗着急,不愿谋划落空,想着有什么办法扭转劣势,把这桩送上门的婚事搞砸了,让她娘家侄子能力挽狂澜。
“……我们将军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人诚恳,做事有担当,脚踏实地不虚妄,除了好武之外没什么大毛病,年轻力壮,文武双全,人也长得俊俏……”
“等一下,你是说将军?应该说错了吧,是不是将军之子?”能当上将军那得多老呀!他可不能被人戳着脊梁骨,大骂他卖女求荣。
难得精明的苏长亭觉得不对劲,他认为要问清楚点,别让喜事冲昏头,送女入火坑。
他平时是不怎么照顾儿女,也与他们不亲,可是为了面子问题,他还是关心一、二,不让人说他背后话。
官媒掩着唇,咯咯咯地笑得像只母鸡,“没错,太小姐可有福气了,是刚升三品的云麾将军,已故镇国大将军的大公子,今年十九岁,尚未娶亲,品德好得连皇上都称赞。”
媒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会吹嘘,能吹多大是多大,她一个小小官媒哪晓得皇上说什么,她只管夸大其词好撮合成媒。
前金一百两已在她兜里了,后谢二百两等事成之后送到她家中,为了三百两银子,她死的都能说成活的,磨破嘴皮也在所不惜,这么阔绰的人家她还是第一回碰到。
苏长亭两眼瞪大,“你是指镇国大将军欧阳东擎之子?”天哪!天上真掉馅饼了,那是别人想攀都攀不上的高门。
“是呀!就是他,将军年纪不小了,想娶房妻室传宗接代,便托我来说亲,看你肯不肯割爱。”瞧他那欢喜样,十之八九是能成,就是这位伯爷夫人摆个臭脸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还不乐意不成?
官媒猜的没错,张静芸的确是一肚子火气,见丈夫和人越聊越起劲,她心里的火就越烧越旺,整个人如置身在火海中,想将眼前不顺的事都烧得一干二净,只剩灰烬。
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官媒一张一阖的大嘴,诅咒她下巴脱臼,说话太快咬到舌头,喝水太急呛到……凡是能让婚事中断的意外她都乐见。
苏长亭冷静冷静,迟疑了一下,问:“为何十九岁了还未成亲,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大家说清楚比较好。”他怀疑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癖好,或者隐疾。
忠义侯夫人开口了,“那孩子也苦,早年丧母,又逢丧父,前三年,后三年,还不是为了守孝。想必你也听过镇国将军的事,他是在三年前阵亡的,你说这是不是耽误了孩子的婚期。他自个儿也有本事,不靠何人就在朝中立足,延续武将家风,在战场上一展才华。”
忠义侯也是武将出身,早年和欧阳东擎并肩作战过,两人是同过生死的莫逆之交,因此两夫妻将欧阳无恕当子侄看待,能帮忙的绝无二话。
所以他一求上门,两夫妻义无反顾的点头,欣慰“吾家有儿初长成”,二话不说的包办一切,他们也想看这孩子成家立业,让欧阳家血脉绵延,不至于就此凋零。
“可我那女儿……呃……小将军可明白?”他没敢说分明,含糊其词的带过去。
那样的女儿能嫁出去是菩萨保佑,他不敢挑剔,如今天上掉馅饼,静下来他反而担心,怕对方最后不满迁怒他们全家。
“明白、明白,再明白不过了,说来也汗颜,跟你坦白一件事,前些日子不是刚过女儿节吗?贵府大小姐不是被谁推了一下便翻过窗子,从二楼掉下个来,我这世侄刚好回京,行经珍玉楼下方……”
忠义侯夫人一说到珍玉楼,张静芸心口咯噔一声,女儿回来跟她说过一遍,那时她还十分扼腕怎么没摔死,可恨她命大,竟有人从底下骑马路过,但她不敢告诉丈夫,谁知这女人竟然在此时戳破!
希望不要牵连她的晓姐儿,那丫头是个傻子,傻子说出的话也没人相信,他们应该不会知道是晓姐儿做的。
“什么?有这种事!为何没人告诉我?”
怒色满血的苏长亭看向妻子,似有责问之意,把她看得手心流汗。
“咳!老爷,是有这件事,不过咱们晴姐儿吉人天相,自有老天保佑,那日晓姐儿惊惶未定哭着跑回来说姊姊坠楼了,可地上一个人也没有,我一听也慌了,连忙派府中家丁去打。”
“那找到人了吗?”这么大的事他居然毫不知情。
“找是找到了,可是……”张静芸根本没派人去找,巴不得那个骑马经过的人是个歹人,把那个傻子杀了卖了扔了,傻子出事,下一个就轮到苏子轩,一旦两兄妹都没了,这偌大的家产就全是她们母子三人的。
偏偏傻子命硬,让她空欢喜一场,还得死死瞒下这件事,不让其他人知晓,要是让人知道傻子被别的男人碰过,她和她娘家侄子的婚事还能成吗?只怕丈夫会上门讨公道吧!
所幸大家都三缄其口,此事未传出去,她还暗自庆幸等风波平息之后,再让娘家嫂子来提亲,谁知千算万算,竟然没预料到会有其他人来提亲,身分还这样的高!
“可是什么,你赶紧说,别说一半留一半!”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想要隐瞒什么!
张静芸故做为难的干笑,“她是被一位公子哥儿送回来的,两人的神态十分亲密,所以……”她一副不敢说,怕人误会的尴尬神色。
其实她哪是不敢说,不过故弄玄虚,想让人想偏了,让官媒和忠义侯夫人以为苏子晴天生淫荡,婚事破局。
“哎呀,这么说就对了,我那世侄说了,他一路送苏大小姐回来,两人并骑一马,为防她摔下马还一手环着她的腰,令媛挺淘气的,一直想从马上往下跳……”忠义侯夫人说着就笑了,好像颇为欣赏傻子小姐的率直。
张静芸闻言,整个人都傻住了,怎会这般巧,她的搬弄是非反而成了推波助澜?
“可她是个傻的……”
她仍想力挽狂澜,把苏子晴是傻子的事捅出去,她不信哪家的长辈能容许傻女为媳,那会遗祸下一代。
“夫人脸色不好,是不是累了?”想要休息一阵子,让云姨娘、罗姨娘掌中馈吗?你的话太多了。苏长亭用眼神警告。
可是张静芸已失去理智,想到没办法弄到手的嫁妆,她不管不顾的豁出去,没了管家权又如何,她有嫡子傍身,为了孩子日后的前途,丈夫不会休了她。
“老爷,咱们不能骗人呀!人家诚实,我们也要待人以诚,晴姐儿的情形瞒不了人,花轿一过门还不是更丢人。”她一脸难为情,好似有什么难言之事。
“未人——”他沉下脸。
“忠乂侯夫人,我们也不瞒你,晴姐儿七岁那年不慎失足落水,连日高烧烧坏了脑子,所以她是个傻子,形同三岁稚童。”一说出来她忽然觉得痛快,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哈!这婚事不成了吧!她委屈一回又如何。
张静芸无视丈夫脸色铁青,故作难过的脸上闪过一抹诡计得逞的得意。
“唉,贵府大小姐的遭遇我也同情,小小年纪就吃了不少苦,不过老天爷是公平的,心疼孩子,遇到我那侄子是福气,他一点不介意她傻,还说是天作之合。”真不晓得无恕那孩子在想什么,多少好人家的小姐他看不上眼,偏偏中意个要人看顾的傻子。
忠义侯夫人也甚是不解,但架不住别人愿意,她只好怀着满腔疑惑上门提亲。
“天作之合?”张静芸身子一僵。
她怎么也没想过当日骑马而过的男子会请媒上门,为了负责而甘愿娶傻子为妻,天底竟有这么傻的人,为了一时的意外而赔上一生,沦为众人的笑柄。
“是呀!他说娶个聪明的妻子,天天吵吵闹闹,傻子多好,给她吃饱穿暖就满足了,不会要求东要求西的跟人比较,什么嫉妒的事绝对不会发生……而且他是武将,常常不在府中,傻妻不会在意空闺寂寞,他随调随走,少些牵挂,不必头疼妻子哭哭啼啼的留人,还得担心她会不会红杏出墙,生的儿子不像自己倒像喂马的王二麻子……”
忠义侯夫人刻意用诙谐的语气说着,但也点出身为武将的无奈,为了国家只好舍弃小家,三、五年不在府里,娶个妻子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得知妻子怀孕还得忧心“早产”,就怕孩子长大却像隔壁老王。
傻子就没有这一层顾忌,只要派几个亲信盯着,给她吃、陪她玩就好。
而且苏大小姐的痴傻是后天造成的,并非打娘胎带来的,生下的孩子应当会是健康的,有奶娘、丫头、婆子带着,怎么也养得大吧。
这是欧阳无恕拿来说服忠义侯夫妇的话,事后让苏子晴知晓了,她捧腹大笑了好一会儿,还直说他真机灵,这样的鬼话也编得出口。
“苏伯爷,我也是心疼这孩子没了爹又没了娘,祖母更是上了年纪,实在力有未逮,我才厚着脸皮跟你说说,你看这事成不成,给我一句准话吧!”
苏长亭还在思忖,这边的张静芸又不安分。
“这事不妥,我认为……啊!老爷,你捉疼我的手了……”他是想折了她手骨呀!真是狠心。
“少开尊口。”他一用力又松手,表示她再坏了他的事他绝不轻饶,女儿的事由他做主。
张静芸恼怒的咬着下唇,自觉失了面子。
“苏伯爷,你意下如何?”她还等着回话呢。
想着自己的傻子女儿,又思及有个英挺不凡的女婿,苏长亭纠结的眉头慢慢松开,面上带笑的说:“这事经过我的深思熟虑,觉得小将军不坠其父的威名,年少有为,实为良配,我愿将大女儿许配给他。”
太好了,成了,忠义侯夫人弯唇一笑,终于松了口气。“我把那孩子的庚帖带来了,我们先交换庚帖省得再跑一趟。”
“这么急?”不用看日子吗?
她笑得有些心虚,“没办法,边关的战事还在持续中,他是为了除孝的事回京一趟,谁知道会不会一纸军令又把人叫回去,趁着他在京里时赶紧办一办,免得又耽搁了。”
被她这么一说,苏长亭也认为要抓紧时间,反正离女儿及笄还有两年,先订亲,两年后再成亲也稳妥。
“夫人,晴姐儿的庚帖……”
张静芸根本不想拿出来,故意拖延着,叫人去拿庚帖,拿了半天也没回来,别跟她说什么成人之美,别人怎么不成全她,还害她当众出丑。
“爹,大妹妹的庚帖在此。”这时,俊美的白衣少年翩然而至,神色如常地拿出一张写上生辰八字的红纸。
看到风采出众的儿子走来,苏长亭笑着抚抚美髯,“怎么是亲自送来的?”
苏子轩目光一闪,嘴边微涩,“儿子怕旁人拿来的不是妹妹的庚帖,我与妹妹是相差一刻的孪生子,她的生辰八字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你……”苏长亭忽觉鼻酸,看向妻子的眼神意味深长,“好孩子,等妹妹的婚事定下后,过两年就到你了,爹都老了,等着抱孙。”
后娘就是后娘,没法将继子女当亲生子,难免有私心。
“爹不老,等儿子考上进士再让你喝媳妇茶,我们风风光光双喜临门。”和妹妹混久了,他也学会说好听话。
“好,好,爹就沾你的光,咱们府上日后就靠你撑着了。”有个上进的儿子,真好。
“爹,我会把祖宗留下来的基业撑起来,不让你担忧的。”苏子轩有着长子的担当,口发豪语。
听着儿子的话,倍感颜面有光的苏长亭为之动容。
不过同样的话听在张静芸耳中却非常刺耳,心里鄙夷的道:好什么好,说大话谁不会,她儿子还能出将入相,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你们得意一时却猖狂不了一世,迟早都要还回来的。
“咳咳!苏伯爷,庚帖……”忠义侯夫人在旁提醒。
“喔!瞧我这记性,忘了给,你拿好,别弄丢了。”唉,这一交出去他女儿就成了别人家的。
苏长亭想起大女儿小时候的活泼可爱,见人就笑,同时唏嘘她今日的痴傻,一场高烧改变了她的命运。
嫁入将军府也好,至少不愁吃穿,日后也有人祭拜,不致晚景凄凉的一座孤坟,连个拜坟的人也没有。
“三日后我们先来小礼,大聘等决定日期再送来,左右不过两年时间,你们准备准备,什么绣嫁衣、鸳鸯枕……不用太勉强,有丫头嘛,她补两针就成……”
忠义侯夫人笑吟吟的说着,苏长亭也应得爽快,接着官媒和忠义侯夫人起身告辞,两人走出诚意伯府时都是喜孜孜的,让人一看就知有好事发生,她们那张脸呀,只差把“喜”字写上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