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东西,敢拦我,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你们表少爷,我来见我表弟、表妹你拦什么拦,还不给本少爷滚开,一会儿有你们好看……”
门外传来闹哄哄的吵杂声,又是那一句耳熟能详的“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打断苏子轩未竟之语,他瞄了一眼妹妹看笑话的神情,手一挥,无可奈何的让人放人进来。
进门的是张建安还有苏子晓,出了珍玉楼后,苏子晓想起母亲要把苏子晴说给表哥的事,悄悄地跟他提了一句,张建安本就是为了钱而考虑这桩婚事的,当下就折回来想挽回一点形象。
“表弟呀!好久不见,你认得我吗?我是你表哥,小时候我还见过你一面……”张建安一见面就装熟,彷佛交情多好似的,叫人看得目瞪口呆,难以言语。
好久不见……根本是没见过好吗?你哪根葱哪根蒜呀!苏子晴在心里翻白眼,给他钉草人。
“是表妹吗?越长越标致,果然和姑母很像,我……”
张建安眼神嫌恶,却满脸笑地朝苏子晴伸出手……
“啊——”
一声惊恐的尖叫后,一道黑影从上面掉下来,不偏不倚的落在路过的黑马背上,黑马继续前行,它的主人一怔,不知该拿这个不明人士怎么办,他抬头一看,想瞧瞧究竟是什么情况。
而看到焦急探出头的丫头藏冬,他又是一怔,目光落在摔在他身前的女子身上,唇角微微绽出笑意。
她倒是机灵,一把紧紧抱住马颈,不致被跑动的马儿甩落地上,摔个面目全非。
“别把我的墨痕勒死了。”
“墨痕?”谁呀!
“我的马。”日行千里的宝驹。
“喔!你的马……”不对,她是傻子,口齿不能太伶俐,要傻,摔得七荤八素的苏子晴脑子有点晕。
“如果你是苏子晴,在我面前不用装,我知道你的真面目。”小丫头长大了。
她一惊,“你是谁?!”
“你不认得我的声音了?”
好像是有那么点耳熟……抱着马脖子的苏子晴缓缓转头,往后一看。
“你是……”
咦!很眼熟……那眼神、那身形、那轮廓,她闭上眼想了一想,擅长作画的她慢慢描绘出一张脸,蓦地,她双眼圆睁。
“认出来了?”他笑出声。
经历三年风霜,他外表变了不少,若他亲爹还在,恐怕也认不出来,她记性倒是好。
“欧阳……哥哥?!”他居然回来了。
欧阳无恕手指不满地往她俏鼻一弹,“一脸惊吓是什么意思,你真想我马革裹尸,命染黄沙不成。”
“哎哟!痛,你不知道你的手劲会把我的鼻子打歪,你到底有多恨我呀!”非要把她毁容了,无颜见人?
“真痛?”他弹得很轻呀!
“张开你那被芝麻糊住的眼看清楚什么叫细皮嫩肉,你当我跟你一样糙得像风吹雨打的牛皮呀!痛死了,鼻梁要正正骨了,他这久别重逢的见面礼真叫人吃不消呀。
“嗯!好像是有点红了。”看到鼻头点微红,肤色黝黑的欧阳无恕露出一口白牙。
“结仇了。”他是她的仇人。
“小心眼。”他轻轻一点,不敢再弹了。
“女人天生心眼小,你小心了,我定会记恨。”她口出令人笑话的威胁,没人相信她报得了仇。
“要不让你咬一口,扯平。”粗臂往前一伸。
看到和她小腿一样粗的胳臂,她嫌弃的推开。“你皮厚,我小牙咬不动,别来害我。”
“你这脾气呀……”见长。
“怎么?”她不快的横了一眼。
“果然像你,晴儿。”他低笑。
果敢、坚忍,不为一点小挫折而屈服。
“苏大小姐。”她纠正。
“你这毛病怎么改不过来。”小事一件斤斤计较。
“这是规矩。”如果不想浸猪笼就要依礼而行,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的世人只看见别人的小缺失,从来看不见自己的大过错,一旦有个影儿便扑天盖地的胡打一通。
“规矩是用来打破的。”他从不鸟那一套。
说得对,她也是这么想,但是……现实就是如此啊。
“打完了?”
“快了。”一说到打了三年的仗,他脸上多了一丝冷肃。
“快了是什么意思?”
“还有一些收尾,我扔给那些叔叔伯伯建功,一个人把所有功劳都棦了不是好事。”他说得很轻松,却让人听得很沉重,武将想升官唯有立功,而他却放弃了。
听出他话中之意的苏子晴心口泛出淡淡惋惜,自古“功高震主”毁了多少名将贤臣。
“相较回不来的那些人,你能比他们多啃几年老米。”
想到埋骨沙场的老将们,欧阳无恕神色顿时多了一股沧桑,他们只能他乡做故乡,遥望故土。
不愿再多谈这些,他转而关切道:“你是怎么摔下来的,谁推你?”
这一问,苏子晴自个儿也茫然了。
“我不晓得,感觉被人撞了一下,然后我没站稳踉跄了几步,正想往后瞧是谁撞我,腰上又被顶了一下,情急之下我扶住靠我最近的窗棂,谁知上头有木刺,我一吃痛就松手,整个人侧着被往外撞飞。”
失速的感觉真的很可怕,恍惚间彷佛又回到当初飞机解体的时候。
当时真正的情况是,因为张建安太讨厌了,她躲开他,但那家伙一直想要碰她,她哥哥跟着要阻拦,而她闪躲他的时候才被撞了了……
因为要解释张建安的事太麻烦,他们也没亲近到这种程度,她便没说。
“当时谁离你最近,谁最有可能下手。”敢做出泯灭天良的事,他定是饶不了那人。
她回想雅间内各人的方位,脸色蓦地一变。“难道是她?”
“谁?”他冷声一沉。
“我三妹妹。”她对她恨意很深。
自从她扮成哥哥的样子搬走苏子晓屋里的东西,她便三不五时到香涛居闹,有一回甚至要放火烧了香涛居,扬言两人誓不两立,小小年纪就用着仇恨的眼神瞪她。
那时她觉得对方还小,什么是爱、什么是恨根本分不清楚,因此装傻教训了几次,想让她怕了,不敢再到香涛居捣乱,她也真的就少来了,后来更是不再靠近。
她以为这丫头学乖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懂事了,她也就没再针对过她。
两人终究是血脉相连的姊妹,只要张静芸母子三人不再使什么坏心眼,她也不会加以为难,苏子晓出阁时她也会送上几万两银子当压箱银。
谁知这人竟只是隐忍,等待时机发难,一个傻子也想杀害,真叫人心寒。
“你妹妹?”她不是才九岁?
“我想十之八九是她,我过得越好她越看不顺眼,总认为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从她那里偷来的。”张静芸毁了自己女儿,她错误的身教教出另一个张静芸,重利、私心重,眼里唯有自己,没有他人。
“让她也试一次摔下来的感觉。”天觉寺的后山有处断崖,高千丈,若是乘风而下必然快意。
闻言,她噗嗤一笑,“算了吧!我有整她的办法,包管她在一年半载内不敢再看我。”
“就这么放过她?”太便宜她了
“不然呢,将人劈成两半或腰斩?在没造成实质的伤害时我不会动她,她是我妹妹。”她没法对一个孩子动手。
她在心智上是一个几十岁的女人,做不到用成年人的优势欺压幼童,那是猪狗不如的行为,最重要的是要教育对方是非对错,大人和小孩子计较太没品了,虽然那是一只毒蝎。
“晴儿,虎牙不拔,日后它会咬向你。”她顾念姊妹之情,别人可亦然?她不过放纵幼虎长成。
“苏大小姐。”她不厌其烦的要求他改口。
欧阳无恕笑了笑,没理会她的小题大做,“三年前我说过的话依然算数。”
“什么话?”她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就是我——”
“前面的恶、恶徒,把我妹妹放下来……”四条腿的马跑得真快,他差点追不上。
一道气急败坏的嗓音传来,两人回头一看,就见苏子轩竭尽全力的奔来。
欧阳无恕噙笑的挑眉,“恶徒?”指的是他吗?
“我妹妹是个傻子,你带走她无益,还是快快将人放下,我保证不会报官……呼呼呼……”
苏子轩气喘吁吁,他身后的小八信步而行,一主一仆形成有趣的对比,一个在乍暖还寒的三月满头大汗,一个脸不红、气不喘的还端了碗豆腐脑,一口一口的吃着。
“你哥哥一向这么呆吗?”他蹙眉。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人之常情。
“说得通。”
“恶徒,我是诚意伯嫡长子,用我换妹妹,你放了她。”两人说话声音压得低,苏子轩没听见,心急的拿自己当谈判条件。
“我不叫恶徒,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欧阳无恕。”他自报姓名,以为苏家大少一听就知他的身分,谁知苏大少是个少根筋的,压根没细想这名字的来历。
“那就是土匪喽!我这儿有一千两请你笑纳,如若不够我再去取。”
苏子轩送上一千两银票,欧阳无恕却看得额边青筋浮动,他哪里像盗匪了!
“哥哥,坐马马,好玩。”觉得两人对话太逗趣,苏子晴看戏许久才缓缓出声。
孪生子在某些方面心意相通,一听妹妹娇嫩嫩的嗓音,担心了老半天的苏子轩终于安心,柔声道:“这是别人的马,不是我们的,妹妹快下来,不要打扰人家。”
“喔,不坐马马……”
正想下马的苏子晴骤地傻眼了,她要怎么下去,这马长得可真高。
适才她从窗口翻出来时马还在行走,欧阳无恕并未勒马喝停,因此马儿自是继续往前走,已走到湖畔水草丰美处,顺着天性低下马首吃草,无视背上还有两个谈天说地的人。
苏子轩心急的追出来时只看到走得老远的马屁股,当下二话不说的拔腿追马,终于皇天不负苦心,追到了。
“我送她回去。”顺路。
欧阳无恕一开口,两张相似的脸孔同时望向他,一个狐疑,一个防备,看得他耳根子发烫。“本将军肯送她一程是她的荣幸,不然一个傻子再次走丢了你找得回来吗?”不知好歹。
“你是将军?”苏子轩讶异。
“问你妹妹。”他咬牙,从齿缝迸出话。
苏子晴轻轻一颔首,苏子轩见状大惊。
他惊的不是欧阳无恕年纪不大却贵为将领,而是妹妹居然认识他,两人之间似乎颇有渊源。
其实苏子轩也见过欧阳无恕,三年前的乘船遇劫便打过照面,只是他大半时间都在关注妹妹,无心留意旁人,又隔了三年时间,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咳!咳!多谢将军救了舍妹,大恩自当回报,不过男女授受不亲,为了舍妹的名节,还是不好劳烦将军。”苏子轩走近大黑马,准备抱妹妹下马。
“不劳烦,本将军乐于助人。”他看似没使什么劲,一脚将苏大少拨得老远,让他差点跌坐在地。
“坏人,欺负哥哥。”苏子晴用很凶的眼神表示:你不能好好说话吗?我哥哥是文人,不是你这种抡起大刀砍人头颅像切萝卜的武夫。
“我还有更坏的,你要不要瞧瞧?”喔!这丫头真狠,知道他皮厚就用簪子扎他。
“打坏人,不乖……”
她抬起头,正要用小粉拳打人,欧阳无恕正好低下头想取笑她不自量力,两人的唇正好贴在一起。
完了!
这是苏子轩的想法。
女儿节的这一天凌波湖畔到处都是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想必有不少人看见妹妹和这个突然冒出的将军嘴对嘴的情景。
若是正常的情况下,对方上门来提亲便是,美事一桩,可是妹妹是“傻子”呀,怎么会有人敢娶?即便人家有心也枉然,在众人口舌之下,妹妹嫁也不是,不嫁也不是,大家只会恶意揣测他们家居心不良,为个傻子百般算计。
苏子轩苦恼至极,两眉打了千千结,为妹妹的婚事忧心忡忡,大叹:良人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