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五更,天色仍未亮,高仪仁迷迷糊糊转醒,看见床榻旁伏着一个人,他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她眨眨眼,发现身上被子是新的,极为温暖,房里烧着炭火,桌几上点着一盏烛火……他真的回来了。
“棠骐……”她声音很轻,舍不得抽出被握住的手,举起另一手,碰了碰他发鬓。
轻微的动作扰醒了余棠骐,他坐起来,喜色满面地道:“你总算醒了。”
“你回来了……”她声音沙哑,笑道。
“是,我回来了。”
这时梆子打了五更,门外春绿的声音传来。
“大少爷,夫人的药煎好了。”
“进来。”余棠骐说:“你该喝药了。”
春绿端药进来,见高仪仁转醒,激动又开心。“夫人总算是醒了!饿吗?要不要吃点什么?奴婢现在去准备。”
余棠骐坐上床榻,将她扶起,让她半躺在他怀里。
“先喝药吧。”他将药碗端过来。
“不喝,我好几天没下床了,想先沐浴,身上一个味道,好难受……”高仪仁推开他送来的药。
余棠骐没第二句话,将药碗递给春绿,“先搁桌上,等夫人沐浴后再喝。”他知道她有多爱干净,“我让灶房整夜不熄火,就知道你醒来一定想洗沐,水一直帮你热着。”
“奴婢马上准备热水。”春绿飞快出厢房,喊了夏荷一块儿备水。
高仪仁靠在余棠骐怀里,像没事人般和他闲聊道:“这两年身体变差,动不动染风寒,我刚才作了一个梦……”
“梦到什么?”余棠骐眼眶热着,她什么也不对他说,不说受了什么苦、不说这两年吃不饱、穿不暖,过着如同被软禁的生活,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
“我梦到自己死了,边死边哭呢,因为死前来不及见你最后一面,很好笑吧?”
“说什么胡话!你好好的,不会死。”
“你回来了,我就算会死,也不会边哭边死了。”她低低的笑着。
“不许乱说话!”余棠骐微怒。
高仪仁想起什么,挣扎坐直了身。
余棠骐以为她要拿什么,问:“你想要做什么?”
“没什么,我好多天下不了床,身上一个味儿,你别靠我太近。”她尴尬地说。
“我不在意。”余棠骐二话不说,又把她揽回怀里,由不得她挣扎。
“可是我在意啊……”她抗议。
“一会儿,我帮你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的。”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成,让春绿夏荷帮我就好……”
“这回我不依你。我让春绿夏荷守在前院,谁也不准进来,没人会知道。你乖,听我的。”余棠骐抱紧了她,“我好想你,还提早十日赶回来,你依我一回。”
高仪仁虚软靠着他,眼眶微热,她何尝不想他,这两年她想最多的就是他!
春绿、夏荷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
“大少爷,热水、干净的衣裳都在浴间备好了。”
“好。你们到院门外守着,谁也不许进东院。”余棠骐朝门外道。
“知道了。”两人在门外同声回。
余棠骐拿来大氅,仔细将她裹得紧实,“外头冷,你乖乖躲好,我抱你过去浴间。”
他轻易抱起她,一阵心涩,她轻了太多……
“洗沐完,我让春绿煮些咸粥,一会儿多吃点,你瘦太多了。”
“老是得风寒,没什么胃口。”她轻描淡写道。
他抱着她打开房门,寒风扑来,她往他怀里瑟缩,低语,“好冷……”
“你躲好。”他无奈又宠溺道,这么冷的天,非要沐浴……
“嗯。”她难得乖顺应声,往他怀里靠得更紧。
进了浴间,余棠骐像抱孩子般让她坐在腿上,舀了瓢热水打湿她长发,她楞了下,说:“大氅会弄湿。”
“无妨,天太冷,我帮你把长发洗净了再让你净身,大夫交代别让你再受寒。”
高仪仁安适靠着他,感觉他替油腻的长发打上皂泡,他双手力道不轻不重,按摩她头皮,接着舀水冲掉皂泡,又帮她反复洗了两回,才拿一旁的巾帕帮她把长发拧干大半。
“等洗净了身子,到房里,靠着炭火我帮你把头发烤干。”
“嗯。”终于洗掉长发上的粘腻,她觉得舒服许多。
“我帮你把衣裳脱了。”他低笑道,有那么一点不怀好意。
她脸颊一瞬飞红,心慌起来,“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一点都不好,还是让我来。”余棠骐不由分说,动手解了她衣衫,迅速确实,不消片刻,她已衣衫褪尽,他没多耽搁,将光裸的她抱进浴桶。
温热的水,让她舒服地发出轻吟
“舒服是吗?”他笑着拿了皂荚,一寸寸为她抹上皂泡。
“我可以自己来。”她尴尬。
“别,我喜欢这差事。”他似笑非笑,眼里染着情欲,却没半分逾矩行为,他带着虔诚的心情为她洗沐。这女人为他付出太多……这女人是他心之所爱,他只求她能好好的……
知道她身体孱弱,他快速为她洗净身子,不让她在水里待太久,抱起她,擦干了水,赶紧帮她穿妥了中衣外衣,然后快手快脚地将她抱回寝房。
“回床上躺好,我帮你烤干长发。”
他安置她躺妥,拉来炭盆,仔细拭干长发,再将长发一把一把送到炭火上,烤得微微暖热。
“一点都不冷了。”高仪仁舒服喟叹。
“以后……绝不再让你冷了。”他声音微微紧绷。
烤干长发是门技术活,不能靠炭火太近,也不能离得太远,余棠骐十分有耐性,缓缓帮她烘烤长发。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两句福州话?”高仪仁嘴角含笑,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愿顾忌了,柳兰芳或她与余棠骐的身分,变得不再重要。
这两天她迷迷糊糊地梦见自己死了……死亡的感觉太过清晰,眼前忽然而至的短暂幸福有如美梦,让她格外想珍惜,所以……她什么都不想……
“记得,可我不记得怎么说了。”余棠骐认真顺着她的长发。
“‘跳菜股就会娶好某’、‘偷老古就会得好某’,元宵节夜里,没娶媳妇的少年郎去跳菜畦、偷老石头就能娶到好媳妇。其实还有另外两句,‘偷挽葱就会嫁好尪’、‘偷挽菜就会嫁好婿’,意思是未出阁的姑娘若去偷葱、偷菜就能嫁个好相公。”
她顿了,又道:“棠骐,你信不信人有下辈子?”
余棠骐没答。
“我说我梦见自己死了,是真梦见了……我在梦里想,如果人有下辈子,那么下辈子我要比你年轻,我想被你照顾,我愿意在元宵节时去偷葱、偷菜,偷很多很多,拜托老天爷让我们再相遇,拜托老天爷让你变成我的好相公……
“可是不能只有我拜托啊,你也要帮忙一起拜托老天爷,元宵节时,你去菜田跳一跳,找间房子偷老石头,如果有下辈子,我们一起求老天爷,让我当你的好媳妇、让你当我的好相公,我们不要再像这辈子一样。”她笑着说,眼角却泪光闪烁。
余棠骐看见她眼角水光,心头窒塞,俯首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承诺道:“好,我们一起求老天爷,我会记得去跳菜园里的畦,偷别人房子的老石头,你要记得去偷葱、偷菜,肯定要偷多一点,我们做一对人人称羡的夫妻,一辈子我只宠你一个、只娶你一个、只疼你一个。下辈子,你别忘了我……”
“我一定不会忘记你……”她笑着说,眼角悬着的水滴落了下来。
“傻瓜!”他摸摸那滴晶莹泪珠,声音沙哑,“快过年了,今年元宵,我们一块去,我们这辈子开始,年年元宵夜都去,让老天爷看到我们的诚意,你说好不好?”
“当然好,老天爷肯定能看见我们的诚意……棠骐……”
“嗯?”
“如果有下辈子,我要当个健康的人,能跑能跳,不要像现在这样,一到冬天脚就废了,下不了床……”她怀念方梓璇健康的身体,说跑就跑、说跳就跳……这副烂身子,这几年连好好走路都难。
“你一定会很健康,下辈子我当个比你大的男人,不需要你照顾我,换我照顾你,你一定能健康的跑跑跳 跳……”余棠骐说,手里的发丝全干了,他将炭盆拉开,扶她起来,“该喝药了,我让春绿把药热一热。”他欲起身唤人,却被她拉住。
“别麻烦吧,冷的是苦,热的更苦,我这样喝就好。”
“还是温一下吧?”
她皱起脸,十分不情愿地道:“我不想再多吃苦了,冷冷喝比较不苦,拜托……”
余棠骐被那句“我不想再多吃苦了”噎得没辙,无奈妥协,将凉了的汤药端来。
高仪仁赶紧接过汤药,笑说:“你看我表演一口气喝干,你别喂我了,一口一口喝,多苦啊。”说完,她咕噜一口喝干碗里的药,将空碗塞回给他。“厉害吧?”她得意地笑。
“十分厉害。”他将碗搁回桌上。
“我有些饿了,想喝粥。”她说。
“好,我让春绿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