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泽在东边观日,叶妍在西边赏景,两人如同日与夜般鲜明,怎么也不可能有所交集。可是奇怪的很,在各有所好的情况下,他们今天一时心血来潮,在正午过后不久,不约而同的从南边隘口入林,并且不依惯性地走到流水潺潺的小溪边,于是就这么又碰在一块儿,乍然一见,还真有分别扭,感觉被冒犯了。
“你别太天真了,林子里虽然没有吃人老虎,可是仍隐藏了不少凶猛野兽,你以为单凭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将小白狐送回原处?”愚蠢的女人,太异想天开。
“你在关心我?”她微讶,皎如明月的翳翳水眸发着璨亮。
冷眸转诮,当场泼她一桶冷水。“哼,我不会让你那双巧手受到损伤,你还得为我做事,绣出绝无仅有的绣件。”
她个人的死活不在他考虑之内,他在意的是她能为绣坊带进多少利益,打响李家名声。
能织善绣的绣娘虽不少,却难免流于匠气,绣不出真正叫人惊艳的作品,徒流形式罢了,而他先前曾无意瞟见她为新嫁娘绣的鸳鸯喜帕,当下惊异不已,如此精湛非凡的绣工天下难求,他非网罗到旗下不可,绝不轻易放过。
“你这人还真是开口没两句好话,让人感动一下会少你一块肉呀!非要人家讨厌才甘心吗?你到底会不会做人?”用人先收心,这道理也不懂,亏得他做的是日进斗金的大生意。清眸染上薄怒的叶妍狠瞪他一眼,双手吃力地抱起小白狐,往草长过膝的林子深处走去。
所谓送佛送上天,既然救了浑身是伤的小白狐,当然要义不容辞地送牠回安全处,免得功亏一篑,再度沦为猎人的掌中物。
“我不需要讨你欢心,记着你那双巧手我已经先订下了,最好不要再做比拿针线更重的工作。”一说完,他不由分说的拎起小白狐的后颈,将牠往草丛里一扔。
来不及反应的叶妍蓦地睁大眼,脸色铁青,“你……你没血没泪,狼心狗肺,牠受伤了,你居然、居然这么残酷的丢下牠见死不救,简直不是人……”
“愚蠢,一只畜生值得你费心吗?牠生于林,长于林,对于林子内的一切比你还熟悉,轮不到你为牠找窝。”狐有野性,自会找到巢穴,这是天性。
“可是……”没确薄…脱离危险前,她怎么也无法安心。对于他的冷酷作风,她对他的厌恶又添一分,十指发痒地想拔光他一头雪丝。
“不要再滥用你多余的怜悯心,李家绣坊才是你的栖身地,为我发挥你的专才,绣出扣人心弦的佳作才是你要做的。”这是他跟着她的主要目的,她需要被说服。
叶妍由鼻孔哼了一声,毫不掩饰地摆出嫌恶表情。“别想用你的铜臭味玷辱我发自内心的真诚。想从我手中拿到一件绣件,就等你喜烛高燃那天吧!我亲自绣给你的新娘子。”
关于这一点她绝不吝啬,只要是她做的媒,她会用上一位新娘子的喜服布,绣一幅戏水鸳鸯喜帕给下一位出阁的新娘,从无例外。
“太过固执对你并无好处,人要顺势而行,你该知道这凤阳城内是我说了算,没人敢反抗。”他说一便是一,不打折扣。
圆嫩福气的小脸染上潮红,被气红的。“怎么,你想仗势欺人,让人混不下去是不是?”他算老几呀!敢威胁她,她偏不从他愿,非要代代相传,让她的子子孙孙都当上媒婆,为人媒合姻缘!
“让你当不成媒婆的方法有千百种,不要把我的话当马耳东风,人是贪心的,有钱什么都好办。”他不信撒出重金她会不点头。
“好呀!我拭目以待,看你怎么整死我。”她才不怕他,各凭本事吧,反正她不偷不抢,做的还是撮合人姻缘的好事,老天一定会站在她这边的。
“话别说得太快,小心闪了舌。”若他真要出招,她绝招架不了。
李承泽在商场那一套,既狠且厉,绝不给人活路走,以她无凭无靠的小孤女,他一根手指头就足以捏死。
“哼!我妍姊儿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你满口狂语吗?我告诉你,人命一条,我赌上了……喂!你干什么拉我,快放手啦!想动粗吗?我奉陪……”
咦!他的手好大,好暖和,和他冷冰冰的外表完全不符合。
羞恼的叶妍先是愕住,继而面上发热地想甩开他搭放在臂膀的手,不想跟他有任何肌肤上的碰触。
浓眉轻扬,他笑得别有深意。“你没发觉脚下一阵冰凉,似有什么缠住足踝?”
“不过是杂草罢了,一脚踢开不就得了。”她作势要提腿一踢。
“别动!”冷声低喝,她顿时僵硬如石。“你自个儿低下头看个仔细,别说我诳人。”像她这般迷糊,居然还能平安的活到今时今日。
“什、什么?你不要吓我,我……很怕长长的……”她手心发冷,直冒冷汗,眸光迟迟不敢低下。
偏偏越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那种异样的感觉就越明显,叶妍清楚地感受到有条“粗绳”攀勾着她的右脚,蜷缩似的卷起一圈圈,冰冰凉凉的。
这不是她以为的长草,草不会蠕动……
“你不是什么都不怕?看来有些言过于实了。”看她整张脸发白,他突然心情大好。
“你……你要去哪里,回来呀!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她眼神慌乱,发颤的唇瓣抖个不停。
他双手环胸的笑眸冷睨。“你忘了刚说过的话吗?要我离你远一点,我正要顺你的意,免得你又口口声声咒骂我。”
“把……把牠拿开……”她脸色惨白,一副快哭了的可怜模样。英雄为五斗米折腰,她叶妍只是个柔弱女子,为了一条蛇低头。
“你在求我吗?”他故意一顿,身形稳立如山,不动。
咬着牙,她泪水盈眶。“请你帮个忙,二少爷,我叶妍算是欠你个人情。”
“听起来不太有诚意。”他有意刁难,乐见她低声下气的哀求。
“难不成要我下跪,指天立地发誓?”她不敢动,气得全身都在抖。
“那倒不必,只要你答应到绣坊为我工作即可,否则就恕我爱莫能助啦。”他说得现实,一点也不在乎她会不会遭蛇吻。
“你趁人之危……”不是君子。
“是吗?那我也不用浪费工夫和你闲嗑牙了,你自个儿好自为之,过些时日若没在城里听见你的消息,我会通知官府的人来收尸……”
李承泽果真转身就走,越走越远毫无回头之意,昂藏身影悠哉的缓步而行,彷佛身后并没有人正面临生死关头,他想依往昔惯例逛了一圈后便要回府。
见他当真不理人,顺长背影逐渐远离,又急又慌的叶妍哭着喊,“好啦!好啦!你先救我再说,我……我认了……”可恶,欺负人嘛,她这口气早晚要讨回。
足下一顿,李承泽薄唇轻扬的往回走了两步。“早些认份就不必受惊吓之苦了。”
“你!废话少说,快把牠……呃,挪开,我不要牠把我的脚当树窝缠……”好恶心,她回去一定要用香花泡澡,浸上个把时辰。
李承泽什么也没做,只用近乎嘲笑的语气一讽。“看来你也没有想象中的灵慧嘛,那小蛇早就不知爬行到哪了,你还吓得脸色泛白,手脚僵硬得像根木头。”
“你……你耍我?”大气一吐,她低头仔细瞧着,哪儿还有小蛇踪影。
他脸上表情没笑,但却让人感觉到他笑得狂妄。“记得明日一大早到绣坊上工,我等着你来。”
危险解除了,叶妍捏鼻子,朝天一哼。“哈!你慢慢等吧!本姑娘才不甩你,对你这种人不用守什么信用,等你哪天纳十个、八个美妾,我媒人钱算你便宜点,当是还你人情。”
一溜烟,她跑了,留下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还有一个望着她背影久久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