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椅已经开始黏交趾陶了,地点在我家附近的活动中心,我跟里长租了位置,如果你要去看,再跟我说。”刘凯逸本来要从背包里拿出合约跟时程表,想到他说吃饭皇帝大,手又缩回来了。“这次的工程预计是一个半月完工,最晚不会超过两个月,只是这段时间,你们住处找好了吗?”
“嗯,附近有饭店月租。”萧旭强已经把面吃完了,切料挟了两口,就往她盘子里的锅贴进攻。好像从鱼头事件开始,他从她碗里挟东西就没障碍了。
见食物吃得差不多,刘凯逸拿出合约跟时程表,向他说明,包括在哪个阶段给予几成的工程费都解释得清清楚楚,合约上白字黑字同样没有遗漏。
“还有什么问题吗?”她看大哥眉头都没松开过,好像不太满意合约的内容。
“付款的问题也可以说啦,我是个人工作室,都可以沟通的。”
“你问我有没有问题,我很难回答你,因为有些东西我有听没有懂。”太复杂了,他没有耐性了解,却在刘凯逸打算重复重点时,大笔一挥,签下自己的大名。
“反正我相信你就对了。”
她都分不出来在看到萧旭强签名的瞬间,胸口涌出的是激动,还是感动,抑或是怒打他一把的冲动?“这么快就把人卖给我了?下一步是不是要跟我回家啦?”
“你扛得回去再说。”萧旭强白了她一眼。吃他板豆腐就算了,连口头上的便宜都要占,他什么时候是块到处流油的肥肉了?
“好啦,开玩笑的。这份合约给你留底,我会在动工前通知你汇第一笔款项,不过迟了几天也没关系,大家都这么熟了,我已经订料,会请师傅如期开工的,别担心。”刘凯逸收起其中一份合约,颇豪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才想到萧旭强不来这套。“啊,抱歉,一时激动忘了。”
萧旭强盯着她差点拍上来的手,闷闷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看起来很凝重。
刘凯逸以为他在生气,看着自己造孽的手,无声地叹了口气。拍肩膀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大哥怎么像黄花大闺女被摸大腿似的,如果需要,她可以负责的,只要他开口!
她在这边幻想得很欢乐,萧旭强却陷在愁云惨雾之中。合约签下去了,店面要开始动工了,是不是意味着她不需要再过来了呢?
就算过来监工,也待不了多久吧?记得她行程排得跟立法委员一样满。
下次坐在一起吃饭,应该是工程完毕,慰劳师傅们辛苦的时候了吧?
想到这里,萧旭强感受到的不是轻松,也不是解脱,而是莫名的可惜跟失落。
狗喂久了都有感情,更何况是人……虽然用这样的方式形容自己怪怪的,总之不舍一定有,不过这就是人生,早晚会有结束的时候。
只是他,很烦躁,说不出来,也排解不掉。
开工拜拜后,刘凯逸带着萧家兄妹还有石弈,跟师傅们一一打过招呼,彼此混个脸熟。刘凯逸还自掏腰包,以萧旭强的名义请师傅喝茶抽烟,除了表示对师傅的敬意之外,也方便萧家人来看工程的时候,不会不得其门而入。
当然这是萧旭强才有的福利,其它客人她只会口头提醒,要不要做这笔面子,就看顾客个人决定。
刘凯逸没有待很久,跟师傅们交代要用装修自己家里的心,来装修萧好呷锅贴店后,就让另一名客人电话连call叫走了。萧旭强情绪有点低落,果然她待在这里的时间不长了。
“怎么看起来像被抛弃一样?”萧旭书送走石弈跟萧旭慈,放他们两人去约会后,就过来拍拍大哥的肩膀,看不惯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不过歇业两个月没事做而已,难道离了煎台就让大哥如此没安全感?
“谁被抛弃啊?刘凯逸去忙她的工作,难道我就没事做吗?”萧旭强恶狠狠地回视了他弟弟,眼神带着较劲的味道,又有那么点欲盖弥彰。
“喔!”萧旭书点了点头,神情似笑非笑,看得萧旭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少了某个人,空虚寂寞觉得冷?”
“……靠,谁空虚谁寂寞谁觉得冷了?明明热得要死好吗?”萧旭强抖肩甩开萧旭书的手,走到门口看着对面人来人往的邮局,脑中一直重复播放着同一句话。
空虚寂寞觉得冷、空虚寂寞觉得冷,TMD,谁空虚寂寞觉得冷了!
“唉,不知道刘小姐现在跟谁在谈案子,等下会去吃什么东西?说起来,她来我们店里这么多次,都没吃到象样的晚餐。”萧旭书跟着他走了出来,里面开始施工,拆除扬起不少灰尘,平常工作就在吃粉笔灰的他,可不想再增加肺部的负荷。
“谁说我的锅贴不是象样的晚餐了?”晚来的还吃不到呢!
“她每次来都打烊了,请她吃的锅贴,哪一次是刚起锅的?连汤都没有。倒是她知道你会在打烊后吃点宵夜,每次来都带吃的,还没重复过。”他们两人的心思还没有完全明朗,刘凯逸那里他拿不准,大哥这边没人点醒,等他想到要动筷的时候,菜都在别人嘴里了。
不过也不能推得太快太急,煮熟的鸭子都会飞了,更何况是脸皮薄的大哥。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她还不收我钱……”萧旭强苦恼了。
“反正你现在有空了,不如找时间请她吃饭吧?”设计大抵定案,只要施工进度顺利,他们应该能聊点别的事吧?
萧旭书推了推眼镜,没想到下课后还要辅导大哥的爱情。
“嗯,你说得有道理。”这建议萧旭强很受用。他拿出手机,才点开通讯簿,就讪讪地收了回去。“我晚点再打。”
在弟弟面前,他说不出约刘凯逸吃饭的话,好像很赶似的,失了大哥威严。
萧旭书看着他在短短五秒之内,展示了苹果熟成的步骤,老脸红通通的,也只敢窃笑在心里。三十岁才迎来春天,这颗苹果有够晚熟。
“你决定就好,我去朋友家坐坐。”假日都在店里帮忙,难得有自己的时间,没有爱情需要滋润,那就灌溉一下友情吧。
“嗯,去吧,路上小心。”萧旭强看着弟弟离去的背影,脑子里又突然浮现“空虚寂寞觉得冷”的背景音。
小慈跟石弈约会去了,阿书去找朋友,唯独闲下来的他无事可做,无处可去。
好像除了开店、包锅贴,日复一日地工作外,没有其它,就连被家人嫌弃浪费生命的兴趣都没有,他不禁为自己感到悲哀,像忽然失去舞台的中年舞者,彷徨、无助……
于是他拿出手机,想也没想就按出刘凯逸的号码。
刘凯逸斜停机车,取下半罩式安全帽,挂在照后镜上,率性地甩了甩一头长发,随兴一拢,勾起套在手腕间的金葱发圈,高高束起,提起脚踏垫上的包包,往锅贴店走去。
“小逸,你来啦。”埋首工作的师傅们眼角闪过一抹亮光,就知道是朝天椒来了,纷纷抬头跟她打招呼。
“对呀,工作还顺利吧?”她张望着。“萧老板呢?他不是说他在这里吗?”
一接到他的电话,她马上就赶过来了,另一处的客人本来想找她吃饭,想到萧旭强在电话里落寞又强打起精神的嗓音,本来已经答应下的她,立刻翻案,甚至想开道任意门,一秒内出现在他面前。
明明他不过说了一句:“我不知道要做什么。”
“萧老板喔?”师傅比了门外墙边。“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坐在外面。”
“喔,谢啦。”她朝师傅摆摆手,走出大门外,果然在最边边角角的地方,看到坐在板凳上,靠墙睡过去的萧旭强。
这种环境下很难睡得安稳,他眉头皱得很紧。
她坐上板凳另一边,从包包里拿出一袋东西,往他脸上捂了过去。
“什么东西?!”他活活吓醒,看到一旁怪笑的刘凯逸,到口的脏话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吞回肚子里。“你回来了喔?”
这句话怪怪的,是不是多了哪个字?萧旭强后知后觉,红着脸又重申了一次。
“你来了喔?”
“是呀,我回来了。”刘凯逸无视他修正过的问句,神态自若地将方才拿来捂他脸的塑料袋,提到他面前。“喏,给你吃,水煎包。”
“你又买东西来?”想起萧旭书的话,他真觉得欠刘凯逸不少,不快点请她吃顿象样的晚餐怎么行?“那个……你最近……”
他没开口邀过女孩子,支支吾吾的,就是说不出来。
“等下再说,我先拿水煎包给师傅们。”她又从包包里拿出另一袋水煎包,分量更够,笑着走进工地里,招呼师傅们过来吃。
萧旭强突然很不是滋味,原来不只买给他一个人……
他愤愤地咬下一大口,馅多皮薄,咬久了又不柴,心情才好一些些。
她买来的东西随处可见,味道却是他记忆里吃过最好的。
阿书不想让他天天吃锅贴,有几次问他想吃什么宵夜,他直觉想到的就是刘凯逸买来给他吃过的饭点。但是不管是蚵仔煎还是鳝鱼意面,都没有她买来的味道。
不过他还是吃完了,不能浪费食物,只是吃完反而更空虚。
就像他现在嗑掉一个水煎包后的感觉。
“不好吃吗?这家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水煎包耶,跟你的店名一样,萧好呷!还是你不喜欢水煎包?”刘凯逸走回来见他眉头深锁,有些吃惊,他不是不挑食吗?
“没有。”他撇过头去,老脸有些挂不住。他心情不好的原因太幼稚了。“我有起床气。”
“喔,是这样呀?”又在闹别扭了。刘凯逸伸出手,差点在他脸上刮一把,还好急踩煞车,才没出状况。“对了,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没,没事。”他现在的状态根本说不出口。“你等下要干么?”
“工作呀,我会在这里待到五点。”晚上还要跟客人返图,敲定设计后,又有另一场工程要开,不过这场接完,她就要暂收工程只做设计了,她手边的师傅都满档呀。“你不知道要做什么,不如就在这里监工好了,看看热闹也行。”
她突然脱掉上衣,上身只剩一件黑色细肩小可爱,连内衣肩带都遮不住,吓得萧旭强立刻站了起来,挡到她面前,阻绝师傅们的视线。
“你干么脱衣服?”接下来该不会要脱裤子吧?“靠!你还真的脱裤子?”
就算她还穿着小可爱跟棉质贴臀小短裤好了,这有穿跟没穿一样啊,她在外面耶!外面!“你在干什么啊你?快点把衣服穿回去啦!”
萧旭强觉得他要脑溢血了。
“别紧张,我只是要换工作服。”刘凯逸从包包里拿出一件灰色棉质连身衣,刷开长长的拉炼,把人套进去,没几秒就着装完成。“你看,这就是我的战袍。”
“天线宝宝说你好!”马上有师傅吐槽。
“去你的。”刘凯逸笑骂回去,现在委托案多,她几乎没空亲下工地,要不是因为萧旭强,她才不会重新披甲上阵呢。
萧旭强眉毛拧了一下。就算她穿起规矩的连身工作服,但拉炼才拉到一半,胸线腰身什么的,还是清楚可见好吗?
“呐,给你。”刘凯逸拿了两组安全帽跟护目镜,一组交到他手上后,慢动作地示范了穿戴的方式。
萧旭强第一次参与工程,只能像只刚出生的黏人小鸭子,跟在她后面跑,就看到一脸豪气的她,从工具箱里取出一台电钻。
没错,真的是电钻,然后她开始钻地,打掉老旧的地板……
这画面过于冲击,他久久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了,眼神又不知道摆哪里好,因为钻地时会有震波,她又不是前面后面分不清楚的族群,反而还很有料。
所以他只好低头,默默观察哪里有可疑的视线,再悄悄用他的身材优势,替她档住。
他有很多疑问,为什么身为设计师的她,对工地粗活一点都不陌生?她不是说父母反对她往这方面走,她才学设计的吗?
不过她现在操作的器物太可怕了,他不敢讲话引她分心,免得在脚板上钻出一个血淋淋的洞来。
“小逸,阿南说他临时不能来运废土耶。”某个师傅抓着手机,苦恼地走了过来,大声在她旁边说。
刘凯逸关了电钻,指示着:“照流程先把废土靠外面集中起来,多的话,我再请人过来载,不然就让阿南明天再过来清。”
“这样不会堆很高吗?这里又不大。”又是长型的,门口堵住很难出入耶。
“到下午两点再看情形,如果没多少就别让其它人跑这一次。”阿南是计件论酬,这里工程产生的废弃物都由他来收,再找其它人来,单趟工本费太高。
“好吧。”师傅搔搔耳,好像看不惯门口堆一堆杂物似的。
刘凯逸忍不住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啦,有你在,不会多乱的!”
这位师傅不管放什么东西,就是要整整齐齐,即便是要清掉的废弃物,也不能一个朝东,一个向南。
“呋。”师傅啧了她一声,就走回去忙他的事了。
萧旭强很闷,早知道她是什么个性的人,但看到她拍别的男人肩膀,还是觉得不舒服。
穿成这样打地砖已经不对了,她还不懂得跟异性保持距离,要是拍出什么不该有的遐想该怎么办?
“小逸,要中午了,帮大家叫个便当吧。”另一名师傅跑过来,腰间钥匙一大串,丁铃当啷响。“二十八个,九个要吃鱼,其它肉,你跟萧老板的我没算,看你们要不要出去吃。”
师傅朝她挤眉弄眼,眼神暧昧好讨人厌,气得刘凯逸直接给他一拐子。
“滚你的,敢跟我爸乱说你就完蛋了!”这名师傅跟她爸很熟,知道她爸成天担心她眼光高嫁不出去,现在萧旭强跟前跟后的,她又亲自上阵,随便搅一下就是一锅染料,她可不想她老爸某天突然出现在这里,只为了拦截萧旭强问话。
“喔喔喔,会害羞喽!”师傅没想到这层,现在倒是有通风报信的心了。
“羞个鬼!”刘凯逸直接送他一颗白眼,盘算着究竟要等她阿爸开口问,还是自已先坦承。“强哥,你要一起订便当吗?”
她一转头,就算隔着护目镜也能感受到萧旭强非常不爽的视线,她一个头两个大,八字这一撇还没撇完,就要面临被擦掉的危机了?
“你别当真,王师傅开玩笑的,他就是这样,连两个男的走太近他都会指指点点。”刘凯逸摊手,就是希望萧旭强别多想,觉得两人莫名其妙挂在一起,近而觉得不舒服,但她万般没有想到萧旭强的心情跟她预想的完全相反。
萧旭强不讲话,就直直看着来请刘凯逸订便当的师傅,瞧到他自讨没趣,摸摸鼻子走了之后才开口。
“为什么连订便当这种小事都要来找你?”她又不是随时随地都在这边,难道除了她以外,没人可以拿主意了吗?
“因为我知道最近的五十块便当店在哪里,开工前我都会去探一下。”午餐自费,大家赚的都是辛苦钱,难免会想省一点,当然如果想吃好一点的她也有名单。
“你要吃吗?还是我另外帮你买?”
“你要吃就帮我订一个,没有的话,我去帮你买。”他特别强调最后那句话。
她穿成这样,身上又一堆沙,跑出去给人看象话吗?
“那我就帮你订喽。”刘凯逸笑咪咪地出去打电话。
走出去又用不着几步,就有师傅过来跟她搭话,还把身边的年轻学徒推出来,介绍给她,拍拍学徒的背,又拍拍她的背,大声笑着要她多多提拔。
介绍就介绍,有必要动手动脚吗?
他没有立场干涉,只能在原地生闷气。
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拿件衣服把她罩起来,挡在她跟师傅们中间,让她的手伸不过去,别人的手也伸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