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她的叫唤,吸引了他和所有人的注意。
凯握紧拳头,快步上前,来到他身边。
他拧起了眉,不悦的看着她,手里握着赛巴斯汀递给他的棍子。
她知道每个人都在看,她的眼角余光看到那位队长对她皱眉,看见跪在地上的孩子瑟缩颤抖。
她在他面前屈膝,行了个正式的礼,然后看着他,开口道:“大人,我需要人手,把这孩子打死,并不能改变什么,与其如此耗费大人你的力气,我相信如果你把他们交给我处置,让他们为塔楼病房里的患者清理秽物,会是更洽当的处罚。”
他眼微眯,紧绷下颚,低头倾身,压低了音量。
“我的夫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的大人,我只是给你另一个建议,我相信赛巴斯汀队长对处理小偷很有经验,但也许你可以考虑一下——”
他紧抿着唇,将头俯得更低,冷声开口:“让开。”
她心头狂奔、冷汗微冒,只能悄声匆匆道:“波恩,你不需要用恐怖统治这座城堡。”
他鼻翼歙张,刹那间,黑阵变得无比闇黑,然后他张开嘴,扬声。
“让开。”
那是一句命令,一句不能违抗的命令。
他扬高了声,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这句不容质疑的命令。
凯一颤,清楚在他眼里看见突然而起的怒火,那被她点燃的火气。
看着眼前额冒青筋的男人,忽然间,她领悟到,他本来其实很冷静,还算冷静,或许根本没有打算真的打死那孩子,是她把他惹火的,不知说了什么,惹火了他。
她不该也不能在公开场合违抗他。
即便他说过不会打她,但如果她违抗了他,只是逼他处罚她,就像他不得不处罚那偷窃的孩子一样。
这突如其来的领悟,让她心头狂奔,喉咙紧缩。
或许她该做的,是信任他?
但若是他真的杀了那个孩子怎么办?
如果他将那被贫穷、疾病与饥饿,逼得去偷窃的孩子殴打致死,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办法站在他身边,坐在他身旁,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
他严酷冷硬的脸庞因为强忍的怒火而微抽,黑瞳炯炯的瞪视着她。
拜托你,别这么做。
她想开口求他,可当她看着他的眼,知道她不能这么做,她不能在如此多人的面前违抗他,不能这样要求他。
此时此刻,除了让开,除了怀抱那丁点的希望,她没有别的选择。
凯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能在身前紧紧交握着双手,然后深吸口气,往旁退开。
他木然的握着那可怕的长棍,走过她身边,她不由自主的屏住了气息,转身看着他,和那名少年。
“趴下。”
冷酷的声音,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少年微颤,但顺从的趴在地上。
她看着那个男人走到那瘦弱又害怕的少年身边,高举长棍,狠狠挥下——
乓!乓!乓——
他揍了那孩子,扎扎实实的将那孩子的屁股打得皮开肉绽。
每一棍击打的声音,都异常的大声和可怕,教在场所有人听得心惊肉跳,另外两个小兄妹更是紧抱在一起,哭得泪流满面,却不敢上前阻止。
他每揍那孩子一下,她就忍不住瑟缩一下。
那少年死命咬牙忍痛,但到了第三下,那孩子开始哀号痛哭出声,他没有因此停手。
乓!乓!乓——
痛揍和哭嚎的声音,交互在冰冷的石墙与建筑间回荡。
因为太过用力,他手上的棍子都裂了开来,断裂的小木片因此弹飞出去。他高高举起裂开的长棍,狠狠的再下一棍,每一棍都教她瑟缩,让她的脸色都因此变得更加苍白,双手绞握得更紧,反胃的感觉数次涌上喉头。
乓!乓!乓!乓——
他一棍一棍的打,打得她心头扭绞着,但那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
她无法理解他怎能如此残酷,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吐出来的时候,他停了。
在那恐怖的击打声中,她真的以为他会打完那三十下,直到那孩子被活活打死,但在第十棍打完时,他停了下来。
“这是你偷东西的惩罚。”
他冷酷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回荡在内庭广场,传入每个围观但沉默的大人小孩耳里。
她看着他低头看着那趴在地上,眼泪鼻涕流得满脸,虚弱得喘不过气来的孩子,再看向旁边那两个吓得脸色发白、满脸是泪的小兄妹说。
“至于你们,从今天开始,得留下来帮忙清粪。”
说着,他转身朝她走来,面无表情的告知她。
“现在,他们是你的了。”
她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有等她反应,只是抓着那裂掉的长棍,转身离开了她。
那孩子趴在地上,虽然虚弱、奄奄一息,鲜血还染红了他的臀部,但他仍在呜咽,依然活着。
一时间,有些晕眩,她喘了一口气,然后才发现自己方才始终屏着气息,没在呼吸。
她深深再吸一口气,这才快步上前,在那孩子身边蹲下。
他在她眼里,看见熟悉的恐怖、畏惧。
她的脸白得像雪,他能看见她的瑟缩,能看见她眼里透出的惊恐畏怖,像是在看着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那眼神,让他莫名恼怒。
波恩不爽的抹去脑海里那女人震惊的模样,将那根长棍放到桌上,垂眼看着摆在大厅长桌上的地图。
那是史瓦兹的领地,史瓦兹爵爷所有的领地。
从东到西,从北到南,在那之外,还有包围着这块土地的其他家族,那些对这块土地垂涎已久、虎视耽耽的邻居。
他痛揍了那个孩子,他不得不。
他有他必须做的事,有些规矩是不能被破坏的,人们必须遵守,不能违抗。
如果她无法接受,那是她的问题。
他木然的在椅子上坐下。
赛巴斯汀和迈克尔走了进来,两人没多说什么,只是回到位子上,继续和他讨论那些讨人厌的邻居,还有接下来需要开垦播种的土地。
然后,天黑了。
女仆们开始送上餐点,那个女人不见人影。
有那么一阵子,他以为她不会出现,怒气和烦躁开始在胸中累积堆叠。
他不想处罚她,他承诺过不会打她,不会当众给她难看,但如果她试图违抗他、挑战他的权威,他还是会做他必须做的事。
然后,她出现了,在他身边坐下。
整个晚上,她都安静而恭顺,表现得很正常、平静。
那异样的平静,反而更加困扰他,让烦躁又起。
她吃着碗里的燕麦,喝着杯里的水,一脸的面无表情,没有对男人们的吵闹喧哗皱眉,也不曾多看那些男人肮脏的手脚一眼。
他知道她对士兵们的卫生习惯一直很不以为然,他应该要命令他们把身体维持清洁与干净,他应该要叫这些人在吃饭时有点礼貌与秩序。
但他应该要做的事,已经他妈的多了!
她一汤匙一汤匙的把食物送进嘴里,维持着规律而单调的动作,他怀疑她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
她那神魂都不在的模样,让他莫名恼怒。
就在这时,角落那边有人打了起来——
骚动是从后方角落突然开始的,凯完全没有预料到。
这一刻她还坐在他身边,试图把豆子与燕麦送进嘴里,下一瞬斗殴就忽然爆发。她吓了一跳,一时有些惊慌,女人们惊呼连连,像小白兔一样纷纷闪避,男人们却围了上去。
她还以为那些男人会将打起来的两人拉开,他们却只凑在那里看热闹,还一边吆喝着。
打架的那两个是士兵,他们像两只野兽一样互殴着,不时扑来撞去,撞击着墙与桌椅,发出巨大的声响,当那两人撞到长桌时,力道大得就连沉重的实木长桌都被撞得往这挪动推移,还差点撞到了她,凯闪避不及,但身旁的男人及时伸出了手,将她一把抱开。
她惊喘出声,还来不及回神,他已松开了手,转身大踏步上前,挤进了看热闹的人群。凯慢了半拍才发现他上前是要去阻止他们,一时间有些惊慌,忙抓着裙摆上前。
那两个人都很高大,有一个比他还高,另一个则壮得像牛一样,他虽然最近吃得比较多,没之前那么削瘦,但和那两人比起来,还是太瘦。
当她跑上前去,以为会看到他被误伤打倒在地,谁知却见他觑了个空,抬脚踹飞了其中一个,闪过另一个人的拳头,抓住那男人的手臂,瞬间将对方摔过肩头,轻而易举的就将那两人分开。
被踹飞的男人搞不清楚状况,起身想再攻击,却遭他一拳又重重打倒在地。
那一拳很重,拳头打在脑袋上的声音回荡一室,让她都缩了一下。
另一个男人怒吼着爬起身来握拳攻击他,凯心头一停,但他很快回身,左右双拳交互连击,一拳打在腰侧,在对方痛得弯下腰来时,他又一拳狠狠打在心窝,然后趁其未及反应,再乓的一拳打在头侧。
鲜血从男人歪斜的嘴里飞溅至半空,他反向再挥一拳,往上击中对方下巴,一颗牙齿飞了出来,和着鲜血飞滚,掉落。
他的动作快、狠、准,瞬间又把那男人击倒在地。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刹那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杯盘狼籍的大厅里,一片沉寂。
“这是我的城堡,我的大厅,你们以为自己在做什么?”
他环顾全场,声音不大声,却很冷酷。
打架闹事,却被他接连揍倒在地的两个男人僵住,终于回过神来,围观的人也不敢再吆喝,全都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那两人,再扫视一旁众人,冷冷吐出一句。
“回去吃饭。”
男人们闻言纷纷回到桌边,不忘把被撞歪的长桌拉正。
那两个打架的男人慢吞吞的爬站起来,虽然不爽,还是在他的瞪视下,顶着鼻青脸肿的模样,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转身,看见她。
凯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只觉脑海里一片空白。
眼前的男人,脸上沾着他人的血,全身上下散发着暴力的气息,黑瞳里透着吓人的戾气,和今天下午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下一瞬,他走上前来,抓住她的手臂,几乎是有些半强迫的将她带回主位,把她塞回椅子里。
她没有抗拒,只感觉心脏跳得飞快。
他走到那锅燕麦前,拿起干净的木碗,重新装了一碗燕麦,砰的一声放到她面前,然后替自己也装了一碗,坐回位子里,再次开始吃那碗燕麦。
前方长桌上的每个男人,都安静又快速的再次吃起粥来,女仆们快速的收拾擦拭地上翻倒的燕麦、豆子和碗盘。
某种沉闷而紧张的气氛,充满了整座大厅。
凯低头垂眼,强迫自己拿起汤匙,继续进食。
身旁的女人安静的吃着碗里的食物,脸色却无比苍白。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他清楚晓得,刚刚那一幕,只是让事情更加恶化。他要掐死那两个闹事的王八蛋!
他应该用说的就好,应该命令他们住手,就像西蒙一样,但他怀疑那两个闹事的家伙当时听得到他说话。
他没有想,上前阻止,只是直觉反应。
他应该要像西蒙,但他就像艾立克。
像那个残暴、该死的老怪物!
这一切,让他更加焦躁,一股莫名的愤怒攫住了他——
“大人。”
蓦地,她开了口。
他一怔,停止将那碗烂糊送进嘴里,转头朝那女人看去。
“我们今天把仓库与营房清理出来,整理干净了。”她握着那木汤匙,仍垂眼低着头,搅拌着碗里的燕麦与豆子,用那沙哑的声音,淡淡道:“那儿有床、有木箱,能让大伙儿放些私人物品,也比较宽敞。男人们要是搬过去住,空间大一些,或许能减少一点争执与摩擦。”
波恩瞪着她苍白的面容,脑袋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他怎么样也没想到,她会在这时提这个。
他还以为她被方才那阵混乱吓坏了——
好吧,或许事情并没有这么奇怪,他们在闹事,这不是第一次了,前几天也有人在广场里吵起来。
这里人太多了,争吵不时就会发生,而她很明显不喜欢看见那些冲突,女人都不喜欢。
显然,她想降低暴力出现的机会。
他知道她带着女人在打扫那两栋屋子,但不知她是为了这件事,他不知她有想过要解决这个问题。
没等到他的回答,她抬眼朝他看来。
“当然,如果你不同意——”
“我没这么说。”他粗声打断她。
她看着他,微愣。
他转过脸,朝向坐在左手边第一个位子的赛巴斯汀,叫唤他。
“队长。”
那男人闻声抬头看来。
波恩看着他,用不大不小的音量,道:“吃完饭后,让所有人到浴场把自己清洗干净,无处落脚的村民搬到仓库,士兵搬进营房。”
他的话,让男人们一个个抬起头来,他注意到这件事,转头看向那些肮脏又疲累的家伙。
“我想你们今晚开始,有床睡了。”
笑容,一个接着一个,浮现在人们脸上,涌现在眼里。
“从明天起,所有走进这座大厅的人,都得把自己清洗干净。”他看着他们,宣告:“这里是我的城堡,我的大厅,我不想再看到地上和桌上出现泥巴或草屑,或任何不应该出现的东西。如果再有人闹起来,浪费任何食物,我们还有一间地牢可以让人入住。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男人们闻言,一个个点头如捣蒜。
“很好。”
他满意的点头,再看向赛巴斯汀:“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床位分配的问题。”
“当然,大人。”赛巴斯汀颔首。
波恩闻言,转头将视线拉回她身上。
“你还有问题吗?”
她看着他,碧绿的眼里透着微微的讶异,但那苍白的脸,总算稍微有了一点血色,然后她张开小嘴,吐出一句。
“没有了。”
胸口的郁结,稍微松开了一些,他低头继续吃那碗燕麦。
大厅里的气氛再次轻松了起来,长桌上又开始有了说话声,他从眼角看见身旁的女人,终于重新再次把食物送进嘴里,慢慢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