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节奏强烈的乐音结束、灯光暗下,热络的伸展台归于平淡。
伸展台后,专属模特儿以及设计师的休息室里,传来因为演出成功而难掩兴奋的笑语声。
“绚华,你真是太了不起了,这次的设计实在太出色了!”
看着昔日的好伙伴伍凯莉特地由地球另一端飞来参加她的新装发表会,绚华感激地抱住她。
“凯莉,能看到你真的很开心,谢谢你特地飞这一趟。”
伍凯莉是当年与她在服装界打拚的搭档,现今是引领时尚新品牌,也就是天才设计师项然轩“ZR”团队的创意总监。
近来她正忙着为项然轩在欧州的“蝶漾翩翩”华衣展而忙碌,却还特地飞来看她,令她格外感动。
两人难得见面,兴奋之余,伍凯莉好奇地问:“对了,这次怎么没看到你家奕走主秀?”
虽然她有好几年没见过简承奕走上伸展台,但她记得,绚华的宝贝儿子简承奕一直是她男装的主秀模特儿。
犹记第一次看见简承奕时,他大学还没毕业,在绚华请名师为他特训下,成为她第一场秀的主模。
可能是母亲的耳濡目染,酷酷冷冷的简承奕台风稳健,一上舞台便光芒四射,还曾被喻为华人男模界的明日之星呢!
一提起儿子,绚华脸色微沉地叹道:“那小子早就回台湾当警察,算算也有七年了。”
这几年她与伍凯莉虽会在各服装秀场见面,但总没机会深谈,她当然不会知道,儿子早就飞出她的掌握,奔向自己的理想。
伍凯莉难掩惊讶。
“你竟然让他回台湾?还、还让他当警察?!”
她记得绚华的第一任老公是台湾警察,却在多年前因公殉职,他的死让绚华差点崩溃,如果不是现任老公Robert对她不离不弃的扶持,就不会有今日的她。
所以知道她答应让儿子回台湾当警察,伍凯莉感到不可思议。
绚华点了点头。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根本就拦不住。”
叹了口气,她感慨又无奈地道:“那又臭又硬的脾气,简直跟他死去的老爸一模一样。”
“真可惜……那孩子是天生的模特儿,若真的往这方面发展,可能会成为知名度最高、钱赚最多的顶尖男模啊!”
绚华苦笑着打断她的话。“别说了,晚一点庆功宴见喽!”
她怎么会不明白,儿子天生是吃这行饭的料?
她强逼着儿子在寒暑假期间进行特训、并穿上她的作品走上伸展台,就是知道,简承奕绝对有成为当红模特儿的条件。
但可惜,儿子虽然对时尚圈有兴趣,但刑警才是终身的梦想,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时尚,毅然决然在大学毕业后回台定居。
绚华的心里又怨又恨,时尚代表她、刑警代表丈夫,儿子等于是选择了过世的父亲,而不是她啊!
这让她很受伤,幼稚的和儿子闹脾气,最后只能让步,只求他在回台湾前,为她走最后一场秀……
知道好友心里有太多无奈,伍凯莉问:“既然你家承奕在台湾,那你下年度在台湾的个展要不要让他串个场?”
“有可能吗?我可是想都不敢想。”
伍凯莉想想,也知自己问了蠢问题,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又与她闲聊了两句才离开,她一离开,绚华的手机响了起来。
“您好,我是绚华。”
一听到母亲的声音,简承奕迟疑几秒后才开口:“……妈,我是承奕。”
才与好友聊起儿子,立刻就接到他的电话,绚华错愕不已。
“真难得,怎么会想到打电话给我?”她强抑内心的激动,淡淡地问。
自从儿子回台湾后,两人联络的次数少得可怜,她因为忙碌也没时间看他,甚至连他的婚礼都没出席……
听见母亲久违的声音,简承奕不由得想起多年前,还留在纽约的情景。
当年他为了一圆刑警梦想,决定回台湾,母亲却勃然大怒。
为此,他与母亲冷战许久,最后还是母亲做了让步,要他在回台湾前,为她走最后一场秀,冷战才宣告结束。
但也是因为他的决定,他与母亲越发疏离,如今为了弥补心爱的女人,他想了许久,才决定辞掉刑警,重返时尚圈。
因为模特儿是除了刑警外,能让他在最短时间里上手的工作,有了这个决定,他不得不与母亲联络。
为了打这通电话,他挣扎好几天才拨出。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硬着头皮挤出话。“妈,你七年前问我的那一件事还作数吗?”
曾经,他为了梦想,毅然决然拒绝母亲;可如今,他却为了妻子才与母亲联络,真的太自私……
约华一时间没会意过来,怔怔地问:“哪一件事?”
“当你的专属模特儿那件事。”
绚华被儿子的话撼住了,她在作梦吗?
“为、为什么?”
“为了不让我老婆再担心受怕。”
看着妻子怀孕,引产后的担心、煎熬,他终于可以体会,母亲当年在父亲身边有多痛苦。
如今想来,当年对母亲的不谅解,真的太不懂事了……简承奕心里泛起苦涩,但久未联络,竟不知如何重拾过往亲情。
听到儿子是为了妻子才打这通电话,绚华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的关系淡到几乎不联络,儿子却为了妻子主动跨出这一步,她虽受伤,仍无法压抑母亲包容子女的体贴。
至少儿子在走到绝境时,还愿意向她求助,她还是欢喜的;但又想到,如果不是为了妻子,他是不是准备老死不相往来?
绚华暗暗抑下复杂的心情,叹了口气,感慨地碎念了两句。“臭小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打来的目的竟是为了你老婆?”
听母亲的声音一样爽健,简承奕感到一阵怀念与愧疚,关心的话语自然地脱口而出。
“最近工作还是很忙碌吗?这样身体吃得消吗?”
上一句才碎念抗议便得到儿子的关心,绚华有些不自在地回道:“你老妈我是愈干愈有劲,身体没有吃不吃得消的问题。”
“嗯,那就好。”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再怎么气,也抵不过血缘亲情,如今他愿意再回到伸展台,她很乐意伸出援手,给他一个机会。
“年底我将在台湾办个展,如果你愿意,就来试走一场,确定真的想辞掉工作再谈。”
“好。”
与母亲谈妥细节挂上电话后,简承奕才发现,这是多年来他们说过最多话的一次。
如果当年他没有坚定努力地争取,刑警将永远只是个梦想,结束虽然很可惜,但为了挽回咏咏的心,他愿意转换跑道,只要妻子能回到他身边!
*
南下的火车里,黎絮咏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心情却平静不下来,脑中想的依旧是捣乱她生活的男人……也就是她的丈夫。
在送他回去的那晚,她强撑了一年的表像彻底被击碎,而他也开始身体力行他曾说过的话。
下班后,她总是孤单的关在小套房里画画,但以往被她拒绝就摸摸鼻子走人的男人却变得不好打发了。
若在正常下班时间看到他出现,他一定拎着晚餐找她;若是在该上床睡觉的时间出现,他便会赖在她的地方洗完澡、抱着睡意朦胧的她入睡;就算天亮了,她准备上班之时,她也会看到男人拎着早餐,硬要与她一起吃完早餐,再送她上班……她总是在需要的时候看到他。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夫妻相处,但两人分居中,却天天黏在一起,便显得很异常。
这还可以算是分居吗?
要命的是,她再度渐渐习惯依赖他,不排斥他的求欢,甚至在心魂俱迷下,又忘了做防护措施。
理智回笼后,她懊恼自己的不争气,在自相矛盾的挣扎下,她的心很乱,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思考,找回爱丈夫、全心信任他的心情,再与他结束分居。
心里有了想暂时逃离的想法,黎絮咏直觉就想到一个地方──简承奕南部的老家。
他在台南的老家也是两层楼高的日式建筑,前庭有棵缅栀老树、一丛生机盎然的茉莉,后院有几棵果树以及开得娇艳、探出雕花砖墙的九重葛。
远看,大把嫣红与盎然绿意让她一眼就爱上这间房子。
曾听简承奕说过,虽然他们已经搬离许久,但他将这个家视为父亲精神存在的象征,就算一直空着,也舍不得卖掉,甚至花钱请老邻居每个月进屋打扫。每年他也会拨个几天假,回老屋过夜。
因为她很喜欢他的老家,简承奕答应她,有空会再排假带她住上几天,回北部后,他还多打了一支老家的钥匙给她。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她会一个人回到这里。
一到台南,她坐上出租车,回到这让她无比想念的屋子,依旧嫣红的九重葛以及结实累累的芒果树,让她郁结的心情好了一点。
黎絮咏先到帮简家打扫旧屋的杨太太家打招呼,杨太太许久没见到她,一时认不出,她只好开口道:“我是阿奕的老婆,度蜜月时,我有跟他回来老家看看。”
闻言,杨太太恍然大悟,自嘲笑道:“哦!对对对,我想起来了,瞧我这记性愈老愈差,愈来愈两光!”
看着杨太太的热情笑容,黎絮咏跟着笑了笑,杨太太却频频张望着她身后问:“咦,阿奕没和你一起回来喔?”
提起丈夫,她有些不自在地答:“他不好排假,我闷得慌,又一直想回来看看,所以就自己下来了。”
杨太太虽然感到奇怪,却还是说:“对啦!警察是不好排假,他也是久久才会回来一趟。”
杨太太没再追问,让黎絮咏稍稍放心,否则她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她是为了躲丈夫才来这里的。
“既然是一个人来,有没有安排什么行程呀?需不需要杨妈妈帮忙建议啊?”
她微笑拒绝。“没关系,我只是想感受老房子的悠闲,在这里住几晚,没想去什么地方。”
远离城市喧嚣,置身在时光彷佛停止的老房子里,或许心情也会跟着平静,让她可以好好想想未来的事。
“这样呀,那我陪你回去,先把窗户打开通风一下。”
杨太太如此热心,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这房子要有人住才不会坏,阿奕甚至要我们有空就去睡个几天当度假呢!”
因为她没有儿子,所以只要提起简承奕总是眉开眼笑的,虽然他跟着母亲去了纽约,但回台湾后偶尔会回这里,她勉强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老邻居,对他很是喜欢。基于“爱屋及乌”的原则,她也十分喜欢黎絮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