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了几桶水,将地上血渍和其它东西冲洗干净,还回水桶,徐辉平抱着纸箱走着,燕屏和朋朋缓缓跟在后头。
感觉走了很久,抵达兽医院,徐辉平交代火化事项、洗净双手,而后踏出,看了她们俩一眼后,慢慢往回程前进。
行了一阵,他停步等她们跟上,说着:“来去吃点东西吧。”就领着她们回到麻辣鸭血店,也不理会她们的错愕,自己进店选了最里面一角坐下点单。
看着他点单,燕屏和朋朋才跟进入店,分别坐下。
“学长,为什么……要吃这间店?”朋朋发现自己的声音充满怒气。
“因为想吃这个。”徐辉平没有特别表情。“可是刚刚——”
送上来的三碗麻辣鸭血打断了朋朋的话,朋朋瞪着老板面无表情的脸,原本会随口向店家说谢谢的习惯消失,只是沉默。
“可是老板讨厌猫。”燕屏等老板走了之后,小声接口。
“老板有讨厌猫吗?”徐辉平看了燕屏一眼,便取筷开动。“他刚刚……明明就……”朋朋想找到精确的字眼,却抓不出适用的、罪行严重的。
“关于这类事……侵门踏户、夺取土地占领划界、掠夺资源,把原本的种族、其他的物种驱赶,眼不见为净,被这样对待的岂只有猫咪而已。”徐辉平的声音平平淡淡。
燕屏和朋朋只傻傻地看着他。
“比较珍贵稀少的,则施舍保留地、保育区或动物园。”徐辉平说到这里,勉强笑了一下。“猫咪太会生了,不过比起猫咪,狗狗更惨。”
她们没有应声,却不自觉轻叹。
“吃吧。”徐辉平这么说着,声音听来有些疲惫。
燕屏和朋朋无声地开动,但食欲不兴,吃得意兴阑珊。
朋朋原本还有生气的情绪来支撑,让她不感觉累,现在只剰沉重。她打量徐辉平,无意识地注视着他的脸,发现他右眼下方有颗痣,原本平凡的脸,现在看来有些耀眼,那是一种属于睿智的成熟。
“学长是因为这样……所以退伍后才会决定念兽医的吗?”燕屏问。
徐辉平沉默一阵。“我要去当兵前,我们家养了七、八年的小黑狗突然暴毙死了。那时很疑惑,前一天还好好的,隔天就死了。死了就没了,再也不在了。”
“死了不会没了,不会不在的……”朋朋不禁说着。
徐辉平抬眼看向朋朋。“不,死了就是死了,就没了。生命很轻的,朋朋,甚至可能以你想象不到的方式与原因,就这样消逝。”
“不会就这样消逝的。”朋朋坚持。“我们会记得的。”
“啊。”徐辉平微笑。“生命是很轻的,重的是……被赋予的意义。”
朋朋看着徐辉平,有点明白又不是那么明白——
抚着野板的小脸,又轻轻捏着他的小肉球,想到下午,不禁眼角微湿。后来用餐完毕,他们正打算付账,老板只是挥挥手说不用了,很快打发他们又径自去忙碌。
她们俩再度跟着徐辉平,不料他才走到菜包店就停步,害她们差点撞上他。“你们先回去吧。”
“学长你不回学校吗?”燕屏问。
“我要去找里长,看有没有监视器,在这种巷子这样开车,得倡导一下;另外要问问爱心妈妈,看她们知不知道小琉璃的小猫们在哪里。”
朋朋看着徐辉平,虽然认识这人不久,但他并非多话的人。看着他一边沉思一边脱口而出的表情,总觉得他并不那么波澜不兴不受影响,而是……他选择……更应该有意义的必须,去做些什么的必须。
“你们也累了,先回去吧。”
她们看着徐辉平踏开的背影,不禁呆了一阵。“燕屏……你有想过,长大后……要变成什么样的大人吗?”
“没有。”
“我也没有。”朋朋说着。“可是……我现在,想要成为像他这样的人。”
“嗯。我也是。”燕屏点头赞同,大有见贤思齐的意味。
两人慢慢走回校园,看到热闹嬉笑的学子们,有种不真切的感觉,而后朋朋见到穿着运动服的篮球员跑过身边,才突然记起棒球社今天有比赛。
她匆匆忙忙赶到球场,结果错过了舜的全垒打与二安。
***
欧阳舜应和电铃开门后,看到来人,眉头一皱。
“学长,我有些算法的问题,明天就要考试了,可否请你教一下?”
欧阳舜瞇起眼。“不觉得这时间不适合吗?”
“才八点多啊,我带了现切水果当束修。学长拜托啦,我期中考考很差,期末得补回来,不会耽误你很久,顶多一、两小时。”
她身上淡淡的绿茶香透过门缝飘了进来,欧阳舜思考着是要究责管理员没通报,还是要妥协以免她继续鲁小小。
他解开门链,开门让她进来,看着她规矩得宜的脱鞋、摆正,再向他致意的模样,他无声叹口气,自顾自走进客厅兼书房区。
随口请她自便洗手摆放水果什么的,他径自专注自己的考前准备,等她在小吧台唤他时,他转头,看到她已将带来的水果摆好也配置叉子,她自己的笔电也已开启到相关文件页面要请教他。
他起身一起坐在吧台前,看着学妹胪列的问题思考片刻,一一解释原则原理、如何套用算法,便请她自行模拟实作。指点期间,她身上的绿茶香袭来,让他在等待她跟上进度时有些分心。
他想到朋朋,朋朋早期有沐浴香、发香;但她养猫之后,身上常常有属于猫咪的印记,猫毛、猫咪食物味,之前她背包里还可以落出猫砂……
为什么背包里有猫砂?猫砂不是属于猫便盆里的东西?这不是等于随身携带细菌?他不解。
朋朋看到猫砂粒,不好意思笑着解释:野板在上面睡觉,还差点尿尿呢……“学长,这样可以吗?”
欧阳舜看着修正后的短程序,点点头,于是请她试着执行看看。
学妹依言进行,欧阳舜盯着她认真的侧脸,觉得自己把人家想成别有所图,不禁暗自惭愧着。
说起来,她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甚至礼貌上、应对上,做为直属学妹,她理应获得对等的照顾,她在棒球社担任球队经理也中规中矩称职负责。
人,会因为被喜欢而讨厌对方,实在是很诡异的事情。
她顺手移过水果碟请他享用,他瞥了对方一眼,于是开动,咬着甘草番石榴,思绪又不禁乱飘。
上次朋朋和他一起悠哉地坐在这里,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应该是吃猪脚饭那次吧……
果然也才耽误他一个多小时,学妹得到想要的协助,一起吃完水果,还仔细地清理善后,洗好碟子叉子,收好台面擦拭干净、洗抹布,用力拧干,再将小吧台面以及洗手台面的水分收干,干净干爽。
欧阳舜静静看着她动作,学妹的习惯跟他很像,干净干爽,不像朋朋,每次清理完毕,台面都是湿湿答答……
“学长,怎么了?”
欧阳舜笑着,看着学妹的脸,有些苦涩地笑着。
原来最初的选择条件根本可笑得很,以为娇滴滴的,结果不娇贵甚至独立;原以为开朗独立的,结果黏人赖皮得紧。原来爱情并不是输入条件与指令,就可以跑出你想要的完美程序。
他失神看着学妹干干净净的脸、干干净净的衣服,还有那水嫩的唇,不自觉笑了出来。
手机简讯声传来,他很快起身査看,是姊姊提醒他记得空出行程,母亲的生日快到了。他退出讯息,又回讯息页,点开朋朋上一次的来讯。
我大概可以提早一小时到喔,从赛前练习就给舜加油!Fighting!舜打全垒打的话要请客!
都已经是一个礼拜之前的事情了。
想起朋朋会叽叽喳喳一起讨论他的打击状况和击球点,重复看着他练球的影片,还会突发性地猛然近身抱住他说他好帅好喜欢他……
就算有了猫之后、就算搬回家之后,每天晚上还是会来电来讯撒娇,尽管刻意略过猫咪话题,通话内容也愈来愈短,但她从没忘过每日谈心,直到上周——或许,猫真的比较重要吧。
“学长……?”
学妹唤回他的注意力,他苦笑,发现她已近在眼前,好奇地打量他。
他瞇起眼看着这张脸,这脸上充满喜欢的期待神态,看眼神就知道。
他放下手机,伸手触摸那唇,她完全不闪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爱情与人生的困难习题,是否也能用试误来找出答案呢?
为什么野板要挑在她期末考前拉肚子呢?王朋朋绝望地想着。
两个社团的活动量与工作量体贴地减少了,但朋朋还是得考前抱佛脚,再加上野板的状况,朋朋只能偷偷求爸爸帮忙,以免被妈妈碎念说隔代教养。
幸好爸爸手巧又利落,连喂猫吃药都可以上手,简直救星。
“爸爸,等等可以在那里让我下车一下吗?”朋朋指着便利店那栋大楼。“五分钟就好。”
野板定期看诊的兽医院是学校附近这间,离欧阳舜的住所很近,刚好顺便。
“找男朋友出?”王爸爸偷笑问着。“上次带你看棒球那一个驹?”
“啊哈哈,那么久爸爸还记得哦?”都已经大半年以上的事情了。“他的厕所干不干净?”
朋朋噗哧笑出声。“爸爸,他的厕所比我房间还要整洁干爽吔。”
“咁有可能?”看到女儿用力点头,才又笑开,“这样好!爱干净的男生以后你就不用当老妈子做家事,长得又帅,配得上我女儿。”
朋朋哈哈笑着。想起第一次去舜的住所,的确被他的厕所吓到,房间是颇整齐啦,但厕所可以这样窗明几净,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她也没忘记,当时好一阵子,她在那里上厕所都好小心谨慎,连放屁都会躲起来偷放。
忆起恋情初始,又想到这一周来,朋朋居然开始紧张。
她每天睡前都看着舜的电话号码发呆,面对史无前例的舜的冷战,她不知道要如何破冰才好,她其实很怕舜用那样的肯定句论断她。
前两天在动保社,她查看小琉璃猫小孩的认养人应征信函,一边纠结着,徐辉平似乎有感,瞥了她一眼,随口问着:
“你怎么了?”
“啊——”朋朋回神,看着那张睿智的脸。“学长,我问你喔,如果以后你喜欢的人,不喜欢小动物比方猫咪和狗狗,那怎么办?”
徐辉平没有立刻响应,那表情在朋朋看来,这提问在他意料之外,而他似乎不想卷入其中。
他清清嗓。“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喔。”朋朋勉强笑了一下,垂下头。
“我认为——”徐辉平顿了顿,“这问题是你要解决的,不是欧阳舜。”朋朋讶异地看着他。
“从你捡野板的那一刻起,你就该为这些状况做好准备,还要想办法改善这些情况。”徐辉平瞥了她一眼,又将视线挪开,“这是你的责任,不是欧阳舜的。”朋朋沉默地低下头,随后“嗯”了一声。
“问题不会平空消失,视而不见只代表某一方在委屈着。”徐辉平将声音放轻,再度沉默一阵,才又开口:“如果不能面对问题、解决问题,你的人生还会有类似的状况,不会只有猫猫狗狗的问题。”
轻轻的声音彷佛响亮的警钟敲在朋朋心里脑里,她眨了眨眼,微微点着头,代表致谢,也表示受用。
于是除了准备期末考,她还分神找了好多资料,甚至写了一封长信要给舜。“这里不能停车,爸爸去绕一下,大概五分钟绕回来喔。下车小心看后面。”
朋朋揣着必要的钥匙,拿着小提袋,跟父亲和野板掰掰后走进大楼。
到了楼层,朋朋拿出钥匙开门,微启后看到室内的光,忍不住开口打招呼:
“舜——”
冷气房里密闭室内有着特别的绿茶香味迎面袭来,让朋朋止住话语,而后门半开,她看到陌生的女鞋,那是属于青春洋溢的、跟她类似年纪的女生几乎都会有的帆布鞋。
转头看到立在小吧台前方的舜,朋朋才要扬起笑,待看到他身旁的那个学妹,笑就僵在脸上。
“舜……”她无意识地喊,注意到眼前两人微乱的衣衫,而舜别开视线。
她打断什么现在进行式了吗?朋朋艰难地想着,瞥向那个跟她同年级的女生,对方也是别开脸。
朋朋将手上提袋随意抛下,走近男友身边,这让他收回视线看向她。
勉强挤出笑容,凑近舜的颈项,又低头靠近他的胸膛,舜身上满是香香的绿茶味,这样程度的沾染要怎样的互动才会有?是像猫咪那样肆无忌惮地磨蹭标记宣示主权才可能吧?
朋朋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直盯着他,以为可以得到舜的解释或否认,但他只是有些疲惫地回视,而后又别开脸。
“不是说……使用权,是我的吗?”她以为她可以质问得理直气壮,没想到脱口时却是这般委屈求怜。
舜低低一声叹息,再度回看她,没打算解释什么。
死寂的空间里,讨厌的香味不散,朋朋盯着舜的脸,等不到只字词组,第一次感觉自己不受欢迎,只觉脑袋空空,失神地转头踏出,按下楼键,电梯抵达,她步入,缩往最角落,咬着唇逼回情绪,只傻傻地等着电梯降下。
好一阵子才发现没按楼层键,也才觉悟电梯一直静止不动。
没有钥匙没有传感器了,舜给的备份留在门锁上了……她慌乱得滴下泪,想着要怎么逃离这里,才想着可以出电梯改走楼梯,电梯门外传来的声音让她想躲起来。
“学长,那我走了。”
那细微的声音渐渐清晰,电梯门开了,那女生还没走进,香味就窜了进来,朋朋同时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感觉关门声响来自舜的住所。
朋朋靠在电梯里侧,低着头,看着那女生用访客卡刷卡,目的地一楼。
满电梯的绿茶香水味,理应清淡雅致,却让朋朋感觉浓烈剌鼻。
不想看到人,眼睛可以闭上,但香味的肆虐攻击,却躲无可躲。
朋朋抬头看向对方,对方侧脸以对,那仰首的角度看起来高得有些刻意,那嘴角的弧度,在朋朋眼里极度上扬。
朋朋瞪着那张脸,心里挫败感袭来,电梯门开,对方挺着身子优雅踏出,她呆了片刻,举步维艰缓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