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由欧阳舜骑着单车送到动保社的王朋朋,在奶完野板之后,跟徐辉平告别,而后慢慢踏出社团准备去上课。
手上拎着舜买好的早餐,心情却有些低落。
舜打算用脚踏车载她上下课,但她的行程还要跑动保社,才开了口,还没提到次数,就感觉舜的表情不甚自在,那是一股莫名的压力袭来,让她失措地止住了话语。
出门前,看到那送来三天仍在原处的箱子,她忍不住问着:“舜……你不想用空气清净机吗?”
“我没有需要,你退回去,不要花这个钱。”舜的视线专注在钥匙孔,彷佛不锁好就会遭小偷似的。
“喔。”她想说什么,但也知道不应该说什么。
舜将野板送到动保社后,就再也没问过野板了,昨天她不小心讲到猫,舜也不大想听的样子,不接口或未回应。
舜,很讨厌猫吧。野板不在之后,舜打喷嚏的次数也减少了……
“要我载你吗?”似乎有人问着,打断她的恍神。
比她晚离开的徐辉平骑着单车后来居上,在她前方煞车,回头问。
“不用啦!谢谢。”朋朋摇着头,努力让自己的步伐显得更轻快。
徐辉平也没坚持,径自骑开,眼见就要转弯消失,又掉转龙头折返回来,停在朋朋旁边;这让朋朋愣住,不自觉后仰身子,傻住。
“你中午和晚上各来一次就好,甚至只来晚上那次也可以,不需要这么勉强,野板会没事的。”彷佛看穿她的念头,又补了句:“别担心,会给你加倍工作份量。”
她纠结着到底该怎么响应,总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谢他,而这样的谢突显了
她做事不经大脑、收养野板的不负责任,让眼前这人一直被迫帮她擦屁股。
还是只能一个谢字正要开口,徐辉平却转身离开又骑远了。
午前四堂课,有燕屏帮她占位子又载她到另一间教室,轻松完成转移阵地的挑战。中午,坐在后座的朋朋将头抵在燕屏背上,燕屏载人的技术奇差无比,重心不稳摇摇晃晃,让她不禁微笑。
“燕屏,谢谢你。欠你的按摩次数又加一了啦!”
“不用啦,现在是下坡。上坡再加一就好!”
“上坡你可以减肥,要给我减一啦!”
燕屏笑出声。“反正都已经累积超过一百次了,我都没在算了。”
抵达动保社后,胡燕屏也好奇进入,只见里面数个成员讨论行程彷佛要去收容所之类的,其中包括徐辉平。众人看到她们两个,也只是随便招呼,朋朋接着开始奶猫,自动自发将工作份量乘以二,嘴上应和野板的喵叫,手边仍喂食新来的虎斑猫,才轮到野板。
胡燕屏兴味盎然地看着,连续发出几声赞赏,显然被小猫萌样煞到,很快加人小帮手行列。“朋朋!”
朋朋正专心替野板擦屁股,听到熟悉又喜爱的叫唤很快抬头,看到舜站在门口,不禁笑起;又见他打了个喷嚏,也难怪只站在门口就止住步伐,这个地方彷
佛设了结界,他无缘踏人,也无意踏人。
朋朋放下野板迎上前,原来舜是送小笼包来给她当午餐;她没有干净的手可以接过,为此,欧阳舜皱眉,顿了几秒,才先放在桌面。
“我会去接你下课。”欧阳舜说完,对燕屏点个头,转身之际视线瞥过一旁的徐辉平,目光聚焦在对方脸上,似乎在候着对方什么,但徐辉平只是回过身,继续与他人讨论。
彷佛从那天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野板暂居动保社的那两周,她天天到访,对这里其他暂居的猫狗有了特殊的感情,感觉自己得做些什么才行。
一开始是发现比起奶一只猫,奶两只根本不是顺便,而是加倍的消耗时间;对徐辉平的协助,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于是除了奶双幼猫,还会帮忙打扫。
徐辉平看她熟悉事务后,也把她当社员看待,留了手机号码紧急联络用,还随便她自选空档支持。
就这样,她成了动保社的一员。
那几乎是地狱洗礼的两周,行动不便加上行程紧凑,但这些都还好,主要是她开始有压力。
有时,奶猫时程拖晚了她会怕舜不开心,她知道待命那种讨厌的感觉——
“舜……等很久了吗?”坐在脚踏车后座,她靠着他的背,问着。
他迟迟没有回答让她紧张,等到的却是答非所问。“我们来去吃卤味吧。”
“舜还没吃晚餐吗?”
“嗯。”
那是朋朋第一次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也会有压力,让人得取舍喜欢的事和喜欢的人。
朋朋也发现,和她一起吃饭时的舜,会瞬间盯着她衣服上的某个地方,而后捏起一根细细的猫毛,有时彷佛才靠近她,就被她身上的猫味给吓退后仰,更别提有时他会瞪视她身上的脏污,眉头紧皱却又沉默以对。
甚至——
才捧着她的脸,柔情蜜意地要亲她,却在下一秒疑惑地顿住,而后缠起她的发丝检查着。
“我还想说为什么你身上有肉味。”
听不出舜的语气,甚至脸上也不带情绪,看着他捏起什么,送到她眼前,她一愣,才哈哈笑着。
“我喂野板吃肉罐,他一边吃一边喷到我身上了啦,根本掉饭粒。”连忙拉起其它发丝检查着。
听到舜用气音笑出一声,她抬头,意外发现那是不耐的嘲讽……
不知怎地,那种距离感让她有些害怕。
.而自从搬回家之后,来回通勤、门禁,加上野板驱虫、作息训练让她挂心烦心,原本戏剧社还是串门子咖一角,再加上动保社,她时段几乎快要满档。
所以这一天,朋朋赶到球场时,已经晚了一个小时。她发现战况并不胶着,根本遥遥领先对手,欧阳舜正在二垒,等着队友送回来。
比约定的时间还晚,远远地看不到舜的表情,只见他似乎抬头望了一下。她也注意到球场上一垒侧边的女生,知道是舜的直属学妹,原本球队经理离队,那学妹就递补就任。
“你错过阿舜的全垒打和二安,不过他现在看到你,应该恨不得有人把他打回来。”施有信隔着网打招呼。“是说……朋朋,你最近也太少出现了吧?”
“嗯……最近比较……忙了一点。”
“忙归忙,还是要来,这里可需要你了。”施有信似乎意有所指。
终于有人把舜从二垒送回来了,舜回到本垒之后,走向她,示意她靠近,而后隔着网子,在她唇上琢了一记。
“有信说你打全垒打!有没有人拍影片?”
“我学妹应该有拍吧。”
总觉得舜的话里有股嘲弄,于是她只能“喔”了一声。“你晚来又是因为猫吧。”
不知怎地,听着舜用肯定句型,让她把前因后果吞回肚子里。看着舜走回休息区拿手套上场守备,朋朋心情沉甸甸,只无意识地拨弄着唇。
感觉有人盯着她,她回视,是舜的学妹。她知道,对方超级喜欢舜,所以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很不友善。
那不友善持续到球赛结束,舜拉着她离开球场时,她仍有芒剌在背的感受。赢球似乎也没让舜开心,他拉着她吃晚饭,只随意讲着战况,然后问她要不要看电影,在这个周六晚上。
“啊……可是……”她顿了一下,犹豫着。“要回去喂野板?”
朋朋看着舜冷淡的神色,马上扬起笑。“我叫爸爸帮我喂一下,舜想看什么电影啊?”一边准备打电话。
“不看了。你回去喂猫吧。”欧阳舜收好环保筷,起身付账。
朋朋放下筷子留下吃不完的饭,连忙起身赶上前,勾住他手臂。
踏出店门不久,舜停步,看着朋朋的唇,盯了好一会儿,打算开口又忍住;但最终还是挂上一抹笑容,她最喜爱的四拍子欧阳舜的笑容。“回我那?”
她迟疑不到两秒,便轻轻点头。
他拉着她,脚步有些轻快,她照理不应跟得困难,脚伤早好了,两人身高与步伐也没夸张的差距。只是她心里沉重加上一缕挂念,想着野板黏人,爸妈若早
睡没人陪总是爱乱叫……
进门后,很快被舜抱紧,他顺着她的颈项洒下点点细吻,再回到她脸上,视线锁住她的眼。她回神,看着那热切又带有审视的目光,兴起一丝愧疚,很快回应他的热切,覆上唇,心无杂念地扑向他……
之后,她缓着气息靠在他身上听着他的心跳,无意识想要查看时间,在她摆头看向舜的闹钟之后,回眸发现舜捕捉她视线的路径,脸上明明没有表情,让人难以窥探他的情绪,却让她感到低压袭来。
“我载你回家吧。”他的语调也一样高深莫测。
朋朋挤出笑容,再也想不出什么话语。相恋以来,舜的臭脸她已学会分门别类,现在这种版本,频率渐增,让她退却害怕感觉动辄得咎。
四十分钟的车程,车内充斥让人窒息的沉默,舜不想理人的冷战,会使人怀念他嘲讽人的傲慢。
抵达家门,他没任何表示,她下车,在降下的车窗前探着。
“舜,晚安。”他沉默片刻,开口:“对你而言,猫比较重要。”
她没来得及回应,他启动离开,留她咬着干燥脱皮的唇,在家门前发呆。
***
朋朋踏进家门之后,没听到野板的叫声,看到里侧闪烁电视的荧光,料想应该是爸爸又抱着野板躺卧在沙发上看电视打盹吧。
爸爸对家里增添猫口一只从未反对,也几乎立刻就接受野板这只小家伙,反而是妈妈一直碎碎念,嫌猫咪脏嫌猫咪臭,还要朋朋发誓兼约法三章,绝对不可以变成阿公阿嬷隔代教养小猫咪的局面,才愿意给她观察期让她把野板带回家。
结果爸爸这个阿公老是抢着玩猫……一想到阿公阿嬷这名词辈分,以及自己以野板的妈妈自居,心中一阵酸楚,慢慢走过自家一堆水电材料的店内陈设,越过算是隔间的墙面,见到妈妈用静音看电影等着她。
而野板,就这样窝在人家大腿上睡觉。“妈,还没睡喔。”
“野板要人抱啊,你爸爸明天很早就要出门。”
朋朋在母亲身旁坐下,野板很快扭着小身体爬到朋朋身上。她猜想这一定是因为铭印效应,自己奶着野板几周,野板每次喝奶都用无辜的大眼看着她,把她认作猫妈了,所以十分亲人也异常黏她。
“爸爸刚睡吗?”她一边抚着野板的腮帮子和下巴,一边看着电视,影片名称又是海怪类的,父亲特别爱看这种异形蟒蛇白鲨海怪电影。
“你怎么知道??”母亲问。
朋朋没打算泄漏推理过程。妈把爸赶去睡觉,根本没认真看电视所以也不需要转台,一定是在想审问犯人的细节与作法。王家门禁是老妈说了算,这隐形门禁若是犯了规踩了界,妈妈就特别多问题特别爱碎念。
“刚刚是男朋友送你回来的吗?”母亲还特别看了时钟一眼才问。“……嗯。”
“照片给妈妈看一下。”
朋朋纠结一阵,还是从包包里拿出手机点出相片,母亲接手拿着,而后仔细端详。“这么帅喔……”
朋朋没有应声,看到妈妈熟练地操作手机要看下一张,想抢回手机,妈妈却转过身子背对她继续查探,看着她和舜两人开心靠在一起的亲昵合照。
幸好妈妈没有按下一张照片,否则她一定会指控母亲侵犯隐私。
“妈妈不是讲过,交男友要哪三不?”母亲递出手机要还她,却不松手让她拿走,似乎要她应答。
“……不要太帅、不要太有钱、不要太聪明……”朋朋无奈地回着。高富帅这三项,母亲只有不排斥高个子这项,基于优生学考虑。
“结果呢?你男朋友符合哪一点?”
“哎哟!”朋朋总觉得母亲很不可理喻很不可思议,每次都用自豪的媒婆阅人经验想要洗脑女儿。
母亲轻叹一声。“至少面相看来不是轻浮的人……”
不知怎地,恋爱初期曾想过跟母亲过招比划这三不,哪有什么太帅就花心太有钱就狗眼看人低太聪明就看不起女人这种道理,就算现在要她长篇大论跟母亲唇枪舌剑也早已演练多次完全可以随时出手,但此刻朋朋毫无兴致,抱着野板起身,只说着:“我要洗澡睡觉了啦。”
母亲没再追问,却在她要踏上楼前,小声补了句:“记得做好保护措施。”
朋朋头不回,轻巧两步做一步踏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梳洗完毕,看着野板自嗨地追着小毛球跑来跑去,累了后,她很快喂食猫罐,之后把他放在猫砂盆内等着看野板尿尿。
一切就绪后,她爬上床,看着野板小声喵叫着,见她不理,很快地练习爬着她刻意堆栈的纸箱阶梯,一层一层爬上来窝在她身边,让她不禁松口气。
前些天,野板疑似不会上下床就这么尿床,换洗床单折腾得她很想死,现在有种苦尽甘来之感。
看着野板的小猫头枕在她手腕上,彷佛面带微笑地睡着,朋朋摸着小猫咪的背,感觉胸口一紧,更加打定主意要好好顾着这只毛小孩。
本来该准时去球场帮舜加油的,之所以错过舜的全垒打,是要离开动保社前,她才检查身上有没有过多猫毛,突然看到徐辉平接起电话的脸色严肃,让她和燕屏不禁好奇万分。
听着徐辉平喊刘阿姨,两人都在猜是不是菜包店那只小琉璃和他的小猫们。
小琉璃是只无敌聪明的虎斑猫,每次要诱捕他都不上当,就这样一直生一直生……这几天听徐辉平规划奶猫们可以断奶了,要去抓小琉璃结扎请刘阿姨先不要喂食,今晚他打算去诱捕——
徐辉平挂了电话,拿起私人物品准备离开。
“学长,是小琉璃怎么了吗?”朋朋问着。小琉璃是野板的妈妈,她总会特别关心,虽然还没有见过本猫一面。
徐辉平迟疑几秒,才开口:“被车撞了。”
朋朋和燕屏什么都没多想就跟着徐辉平到达现场,菜包店旁的巷子里都是吃学生族群的小店小摊为主,哪来车速过快的车把猫撞成如此?看着小琉璃躺在地上的身躯,朋朋和燕屏当下就直掉泪。
“你们不要再顾猫了啦,又办又吵不说,你看看,一直生一直生—上次一只跑到前面大马路被撞死,现在这只死在我店门口,五告衰小!”麻辣鸭血店老板站在小店门口碎念着。
朋朋抖着唇,努力想回击的句子,但脑袋一片空白,就听徐辉平问:“老板,请问有纸箱可以给我一个吗?”
老板本想再叨念,看着徐辉平的脸,竟有气势瞬消之态,拿出一个纸箱放下后,自行走回店内。
徐辉平蹲下身,轻轻捧拾起小琉璃的身躯,成形的和不成形的,而后静静地呆了几秒,才站起身,将纸箱暂放一边,又向店内问:“老板,跟你借几桶水。”
燕屏一边分心看着,一边帮忙引开少量缓行的车流,朋朋则就这么呆呆地站着,什么都无法思考、什么忙都帮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