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旭镛不在乎赵闵、赵绫的举动,他只在意李萱,怎么可能?他一把推开赵闵,大步走到李萱面前,想让她看清楚自己。
没道理的,她没道理把自己忘得这般彻底,不过是几十天,难道她摔倒撞到脑子,遗忘许多事?走得近了,他才发现情况不对劲,李萱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脸上,他伸手在她眼前摇晃,她没有半点反应,他在她眼前突然做了个动作,她没反射地眨眼睛,也就是说……她看不见?!瞬地,周旭镛扣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高,细细观察她的眉眼。
赵闵见周旭镛动作粗鲁,气急败坏地想动手把周旭镛拉开,但是他人小、身子单薄,怎么拉得动如山般的大男人。
“你放开我姑姑,快放开、快放开!”赵闵急嚷。
李萱也是惊惶不已,该死!怎么不快点看见,这次的黑雾怎么停顿这么久,她脸庞浮上忧虑,心底涌出惊悸,不断猜想眼前的男人是谁。
“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凝声问。
是他!李萱认出周旭镛的声音,紧绷的小脸瞬地变得柔和,她松口气伸手道:“小闵别怕,他就是你最崇拜的二爷。”
她的手刚伸出去,赵闵立刻抢过来牢牢握住。
“告诉我,你的眼睛怎么了?”
周旭镛口气陡然变得又狠又恶。
李萱没看见,周旭镛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他的脸绷成一块铁片,眼底有浓浓的自责。
不是已经做到滴水不漏了吗?她怎么还会遭人暗算?是谁?!哪个恶人贼子竟敢挑他的软肋下手!赵闵被他的口气吓到,硬把小小的身子挤到两人中间,一把抱住李萱,生怕二爷伤了姑姑。
她回手抱住赵闵,笑着安抚周旭镛,“没事,一会儿就好了,不要吓着小孩子。”
周旭镛才不管赵闵是不是夹在两人中间,硬是扳住她的双肩怒问:“什么叫做没事?什么叫做一会儿就好?换言之,你之前也有这样的状况?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明的?”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李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她不慌、不心惊,相反的,还有淡淡的安心。
因为日思夜想,他终于回来了……她想,这个晚上自己肯定可以睡个安心觉,然后一觉到天明。
她扬起甜美的笑脸,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五爷说你至少还得三、五天才会到。”
都什么时候了,还跟他讨论这个!倏地,一把火往脑门上窜烧,周旭镛气得双眼发红。
“我在问你话,你别顾左右而言他,说!怎么回事,为什么眼睛会看不见。”
“大概是因为晚上睡不好吧。”
她敷衍得有些过分。
“没有人会因为睡不好而眼盲。”
她微翘的长长睫毛文风不动,秀美的脸庞笑得很是温柔。
她在笑,笑他的心急。
“哪有什么眼盲,你说得太严重,这是因为头晕才眼前发黑,一下子就会过去的。”
“胡扯!”他低声怒叱,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
这时敏容拉着赵绫从后面厨房走出来,一看见周旭镛,她连忙迎上前,满眼欢欣。
“二爷回来了。”
周旭镛朝敏容点头,脸色凝重,冷声道:“嗯,你跟我进来!”
敏容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弯下腰,对赵闵、赵绫说:“你们到后面去找容姨和颜姨,告诉她们家里来了贵客,晚上多加几道菜。”
一刻钟后,敏容拿着信笺从李萱房里匆忙走出,将信交给门外的侍卫,短短几个时辰内,来了七八名太医,连周敬镛、周煜镛也来了。
大部分的太医都说李萱是心思过重,夜不成寐,唯有梁太医说她可能是中了毒。
其他太医都满脸的不以为然,梁太医也不多话,抽出银针为李萱施针,他把李萱的头插得像刺蝟似的。
针扎下去没多久,李萱又能看见了,她向敏容要来铜镜揽镜自照,狠狠地笑了自己一番,谁知道铜镜尚未放下,她已经出现多日不见的睡意。
她伸懒腰、打了个呵欠。
好好哦,她很久没睡了呢。
李萱乐陶陶地对周旭镛说道:“梁太医的医术真高明……”下一瞬,才翻过身,铜镜掉进床缘,她已经沉沉入睡。
梁太医向敏容细细问过李萱近日的状况后,遂拿起刀片在她身上割下数道伤口,用数个小碗分别接过她的血水,按照耳朵、肩膀、手腕、腰际、手腕、膝间、脚踝,由上而下排成排,再拿出一瓶褐色药粉往里头倒,不多久,腰际以上的血碗中出现凝固现象,血块渐渐转变成墨绿色。
发现墨绿色硬块,梁太医的眉头紧蹙,脸上有着为难。
“这是‘夜香果’,一种带着甜香的毒药,闻起来像熟透了的苹果,有人把它磨成粉化在茶里让人喝下,有人把它制成薰香,它只需要很小的量就会令人中毒。中毒者初始没有症状,慢慢地夜里无法成眠,白日头痛剧烈,到最后双眼全盲,脑子里的记忆一点一点失去,最后……”
“最后怎样?”
周旭镛强行压抑愤怒,阴鸷的目光中闪着凌厉,吓得满屋子的太医瑟瑟颤抖着。
梁太医看了周旭镛一眼,叹道:“最后成为傻子,然后……长睡不醒。”
多可恶的毒,先是让人睡不着,待眼睛一闭,就再也醒不过来!周旭镛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从喉间挤出。
“这毒,怎么治?”
“无法治,如果能早点找到解药,老夫或许可以勉力一试,如今老夫只能尽量拖延毒性扩散的速度,好让王爷尽早寻出解药。”
梁太医不说能不能好,只说勉力一试,便是找到解药也只能“勉力一试”?周旭镛心底突地狠狠抽跳。
周煜镛抢上前,一把揪住梁太医的衣襟怒道:“什么叫做勉力一试?!你别想推拖责任,你有本事医便医,没本事医别拖延萱儿的时间!”
“别延误太医救治。”
周敬镛见状硬将周煜镛架出去,他心底清楚,梁太医已是大周上下最善于疗毒的大夫,如果连他都摇头,只怕李萱性命垂危。
周旭镛一道命令,所有人全动起来,满屋子的翻箱倒柜想找出梁太医口中那个“带着苹果甜味的东西”。
李萱睡了将近一个时辰便清醒过来,醒来时,发现无容正把柜子里的东西一一翻出来,闻一闻后又塞回去。
好奇怪的举动,她扯扯坐在床侧的周旭镛衣袖,“她们在做什么?”
他脸色微白,望着她的目光阴晴不定。
“你说说,是怎么回事,说不定我可以帮上忙。”
周旭镛咬牙恨道:“你不是病,是中毒了,中了一种叫做夜香果的毒,它带着甜香味儿,闻起来像熟透的苹果,有人把它磨成粉化在茶里让人喝下,有人把它制成薰香,你能不能想想自己喝过的茶、用过的薰香当中有没有我形容的那种味道。”
李萱咬唇,脑子迅速转动,苹果香、熟透的苹果香气……霍地,她惊声道:“有,在王妃……呃,在王馨昀的屋子里,你生辰那日她让龚嬷嬷找我过去说话,可是不对啊,那味道她也闻了。”
“好,非常之好。”
周旭镛凝声道。
明明语调轻柔,却让人心生惊畏的寒意。
“我身上的毒可以解吗?”
她屏气问。
周旭镛回神,看见她仓皇的脸庞,顿时胸中一片柔软心疼,他抱起她,紧紧将她搂在怀中,低声哄慰,“别担心,梁太医会治好你的,他已回宫里去配制解药再命人快马送来,敏容已经去帮你熬药了,你先起床,吃点饭再喝药,喝了药很快就会睡着。”
他嘴里说着安慰人的话,可那两道眉毛半点没有松开的迹象。
李萱不是傻子,看出他那号表情明明就是说:你身上的毒难医治。
不过既然他不想让她操心,她又何必戳破他的好意。
李萱窝进他怀里,满足轻叹,笑道:“以前不晓得,失眠后才知道能够睡着有多幸福。我又学会一件事了!”
“什么事?”
“睡觉是一种单纯而美好的幸福。”
李萱说完,自顾自哈哈大笑,却发现他不合作,半分笑容都不肯给,所以……她的毒不只难治,还有生命之虞。
她应该问吗?问问看,自己还能活多久?还是算了吧,她不问,他都摆出这张阎王脸了,她再问下去,不知道有多少人得遭殃。
她用手指顺顺周旭镛拧得死紧的双眉,想逗出他的欢颜。
“你知道那次王馨昀告诉我什么吗?”
“知道。”
当时门外、屋顶都有人,一有动静就会现身救人,可没想到王馨昀竟用这招,下毒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他咬紧牙关,好,人犯他一分、他必还三尺!
“你怎么会知道?你派人跟踪我?”李萱面露惊讶。
“打从出冷宫起,你身边就至少有两个人轮流保护,有些事,我不允许自己一错再错。”
周旭镛的口气里带着自恨自厌。
没想到,他到底还是疏忽了,王馨昀那个毒妇!“所以她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欢我?”
她满脸绯红,这不是提问,而是诉情说意,身为女子不应该这般主动,但如果她的性命不长了,实在不应该浪费。
“对。”
他回答得硬邦邦的,好像他们讨论的是军国大事。
没关系,柔能克刚,她笑得益发温柔。
“所以你去同皇上理论,并不是不要娶我,而是不要娶王馨昀,其实,你心里只有一个女人,那个人是我,姓李,名萱,出生在金萱花盛开的季节?”
悄悄地吐了吐舌头,她越来越大胆呢。
“对。”
他一样回答得简洁扼要。
是怎样啊,他就不能软一点、甜一点、让人心花怒放一点吗?没关系,她再试试别的问题,看他能不能多回上几句。
“既然如此,皇后娘娘怎么会误以为你不想娶我?”
“我们有许多事必须瞒着母后,她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不擅长演戏,是喜是恶、是欢是厌,往往表现在脸上,有淑妃的人时常在旁盯着,她知道的越少你们越安全。”
李萱点头,口气带上几分娇憨甜蜜,又问:“我在冷宫被淑妃整治得差点儿活不下来时,你是不是很心疼?”
“当然,你发烧的那些夜晚,我偷进冷宫给你喂药,你有印象吗?”
终于啊终于,终于他的口气软下两分,就说吧,成功是给勤奋的人准备的飨宴,像她这种孜孜不倦的女人,早晚要获得最后胜利。
“是那个……凉凉的药丸?”
“是。”
“我还以为自己在作梦咧。”
她笑得花枝乱颤,分明不好笑的,可她的目的是逗周旭镛开心,扮点丑、扮几分傻也无所谓。
他叹气道:“不是作梦,我不敢出动太医,只好在外头寻大夫制药,那药虽然粗糙,却也把你从鬼门关给拉回来,我不敢做得太过分,怕被人察觉,否则你脸上的疤早该除去的。”
他手上有从西凉进贡的上好药膏,对付那伤口只是小意思。
“那啊……”两个字说完,她又开始乱笑,再度笑得花枝乱颤,像嘴边点着红痣的媒婆似的。
见她这号表情,他忍俊不住也跟着笑开。
很好,赢下第二回合,见他软化口气,拉出第一道笑容,她有把握自己接下来将会一路赢,赢得他的开心、赢得他的快意,赢下一章又一节。
“那怎样?”
他追问。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相当的、非常的、无与伦比的喜欢我?”
她估计对了,她的话确实引出他的笑、他的开心、他的快意。
周旭镛一把抱起李萱,让她坐进自己膝间,再把她的身子拥进自己怀里。
“我喜欢你已经很久了,久到自己都记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是不是从你发出第一个哭声时起呢?“那时我想,女娃儿不是都很文静的吗,哪有人像你哭得这般声嘶力竭的。
于是我想闹你,便用手指戳戳你的唇,你却噘起嘴想吸我的手指头,很可爱、很好玩,我向你娘要求要把你带回去屋里玩,弄得你娘哭笑不得。
后来我们一起长大,感情越来越好,我不服气一个小小丫头怎么可以比我聪明,便开始同你较劲。
“父皇常说,你老是跟在我屁股后面,他错了,其实是我一直跟在你后面追着你,然后拚命想追上你。
“你假扮我坐上那辆死亡马车时,我心里很纠结,可我不能违背父命,我偷偷地哭了。
可你没死、你回来了,我欣喜若狂地赶去找你,但你在哭,你像失去线的人偶,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我很抱歉,如果不是我和父皇,你不会失去家人。
“我既骄傲又罪恶,不晓得该怎么面对你,只敢在暗地里打探你的消息,幸好母后对你很好,德妃娘娘也宠你,可我还是担心,担心你会恨上我。
于是,我错过那段可以安慰你的时间。
“当淑妃得知父皇有意为你我赐婚,她便开始筹划对你动手,那时我在后宫没有半点势力,而淑妃的枕头风一吹,父皇便让我和皇兄出宫建府,当时不只你,便是母后也是处于一路挨打的状况。
我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你好,面对面见着也只能冷漠以对,我甚至对王馨昀和颜悦色,假装对她有心,因为我怕淑妃,怕她谋害你的性命。”
周旭镛低下头勾起她的下巴,轻轻地在李萱额间落下一吻。
“我恨王家、更恨王馨昀,但她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姓李,名萱,出生在金萱花盛开的季节。
我相当的、非常的、无与伦比的喜欢你,喜欢你和睡觉一样,都是种单纯而美好的幸福。
我不只想喜欢你一天一月一年,我想喜欢你一辈子、一生世、一个永恒,所以,萱儿,你必须为我努力,好好的活下来。”
心一抽、再抽、三抽,抽得紧、抽得狠,抽得李萱满肚子都是糖水,她觉得自己掉进蜜池里了,并且半点不想上岸。
原来喜欢一个人便可以违反自己原来的个性,说出一大篇甜言蜜语,原来在爱情面前什么原则都是假的,只有看着他、想着他、紧紧地牵着他,永远不分离才是真的。
她用力点头、使劲点头、拚命点头,宣誓似的对他说:“我一定会好好的活下来,为我们的一辈子、一生世、一个永恒而拚命。”
然后,他又笑了,她也笑了,四目相对间,唯有稠得化不开的深情。
眼下的情况容不下他们的幸福,但他们的的确确幸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