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贞操有危险。
但……她要把他娶回家?
她的观念会不会太颠倒了些?
按理说,对于她这心愿,他应当笑得合不拢嘴地马上点头答应的,只是……依她那古怪的性子和思考方式,他根本就不知她这回究竟是在玩哪出,为免日后可能将会身心俱失,他还是别那么快就上钩较为妥当。
唉,为何在他们两人间,唯有他一人还稍微保有点正常的世俗观与感情观?
再次踏上返家归途不久,在就快抵达家门前,突然绕道停留在村外的封浩,这日在苗疆总是晴日的湛蓝天际下,挽起了两袖与裤管,弯身在因旱季而水浅的河床上,辛勤地边挖边翻着河里的石头,寻找着一石值千金的难得美玉;而这一挖,他就挖上了个三日。
枯坐在一旁等待的花楚,在他拿起一颗外表其貌不扬的石头以小凿子敲了又敲好一会儿后,坐在河中的她百般无聊地问。
“挖够了吗?”据他的说法是,若他想回家,他就得先挖个见面礼,不然家里那票视钱如命的姨娘们,可绝对不会刚放过两手空空就敢回家的他。
“你说这个够不够分量?”封浩举起手中这几年来难得的大收获,看向半坐半躺在河中,全身衣裳早就湿透的她。
“什么分量?”花楚提不起精神地问,在望了望天上的烈日后,再次受不了热意地躺回清凉又水浅的河里消暑。
“我的嫁妆。”
他说什么?
花楚撑起身子,愣愣地看着一步步朝她走来,而后在她面前蹲下的他。
“你……”他真的把她的心愿听进去了?不是说笑,也不是骗她?
封浩搁下手中硕大的石头,低首看着因湿意而黏在她身上的衣料,在潺潺的河水流过她的身子时,那等玲珑曲线尽露在他眼前的煎熬。
他伸出长指挪开她胸前阻挡美景的碍事长发,“要我点头嫁你也不难,只是,为何你想娶我?”
反射着粼粼水光的河面,衬亮了他那张她怎么也无法忘怀的脸庞,花楚坐直了身子,将冰凉的掌心抚上他的面颊。
封浩偏着头问:“就因为你只记得我?”
“因为我想得到你。”刺目的光影令她合上眼帘,并试图掩去眼底的激动。“很想很想。”
“还有呢?”不动如山的他,只是抚着她的唇瓣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你真的都忘了吗?”对于他正事不记,却偏记小事的习性,她也很是无奈,“我从小就对你说过,而你也答应过我的……”
封浩搜思索肠了好半天,脑海尽是一片空白,就是忆不起向来不把承诺当承诺的他,究竟是曾应允了她什么。
“我说过,待我开立门派时,我一定会把你娶回家。”她两手拉来他的掌心,虔诚亲吻着它们。“我可以成为你的家,我会安安稳稳的停留在同一个地方,一直等你回来的。”
“什么?”
“所以说,你要待在原地等我啊,你不停留在同样的地方,我怎么找你回家?不要再到处流浪了好不好?”
从不曾想象,也不曾奢望过的话语,自花楚的口中逸出后,就像四下疏落清亮的水声般,潺潺流进他的耳底。
他不确定地张大了眼瞳,以带着抖颤的掌扶起她的脸庞,日光下那一双色泽令他着迷的眸子,此刻,再也不是跟随在他的身后,而是来到他的面前,让他看清楚,她眼中所盛着的感情,其实一点都不亚于他这多年来的。
“我喜欢你,我希望你一直留在我的身边。你知不知道,看不见你,我很寂寞啊。”
总是徘徊在苍穹里的流浪的流云,在这一刻仿佛停下总是急切的脚步,就静静停在有若一面停伫在有若一面剔透明镜般的天际里,就像那一则他曾经亲口允诺富哦,却又咋生活中轻易遗忘的年幼诺言,再次走过了岁月回到了他的眼前。
这一日他擦才真正发觉,其实,他始终没有明白过她那颗单纯不变的心,她就像这河川里固执的玉石般,只会守在原地待他归来,一如她的承诺,哪怕水流再湍急,她仍旧是坚定不移,也未曾遗忘。
一手撑按在河里有些累的花楚,歇息地再次躺回浅浅的河里,任由沁凉的河水流过她的发、她的眉眼,不过一会儿,洒落在她面上的晴日失去了踪影,她微微掀起眼帘,睁眼即在蓝天下看见,那一张不再离得她那么遥远的脸庞。
“你是不是对我下了毒?”封浩坐在她的身畔,将她半躺半抱地拉来身上后,低首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吻。
“但愿如此。”感受着额上那久违的暖意,花楚心满意足地搂紧他的臂膀。
“你是不是对我下了蛊?”
“什么蛊?”真要有那么管用的玩意儿,她早就派用上了。
“情蛊。”他细细啄吻着她面上每一寸美丽的轮廓。
她款款地笑了,“是啊,我打小就下了这蛊,虽然它并不是很成功。”不然她也不必一追就是那么多年了。
“你是不是对我下了咒?”
“什么咒?”
他埋首在她湿透的发里,“所有爱你之咒?”
“若我可以的话,我很想的。”
“花……”
“嗯?”
“只我一人的花儿……”往后,在春季来临时,她要破土发芽,只能在他眼前,她要灿烂盛开,也只能在他面前,而当她终须带着芬芳凋零时,自然也不可以没有他作陪。
花楚伸出双臂,胜利般地将他抱紧,“自始至终,我就只是你的小花呀。”
疏落的水声掩盖了接下来的话语,亦成功地引来了早就埋伏在此观察状况许久的花十娘。当看似再也无法抑止多年来心动的封浩,动作利落地将花楚的衣裳拉下肩头,放肆地狠狠吻着她时,使出上乘轻功蹲站在一旁大石上的花十娘,额间青筋直跳地问。
“哟,这么早就开饭?”地点挑得不错嘛。
“这位姨娘,能不能请你别来打扰我用餐?”埋首在花楚颈间的封浩,在硬生生遭熟人坏了好事后,赌气地头连抬也不抬?
花十娘当下站起身子,双手放在嘴边扭头朝远处大喊。
“来人哪,好戏终于上场了,快点过来参观!”开玩笑,她们等了那么多年了,哪能错过这一出?
不得不舍下满怀软玉温香的封浩,气急败坏地跳起来一把拉下她的手。
“花姨……”眼看他就快要得逞了,机灵点的,不会当作路过啊?
花十娘以一指推高他的鼻尖向他纠正,“是姊姊不是姨。”
看到自家姨娘后,当下啥子心情都没了的花楚,慢条斯理地掬水洗脸,好让自个儿看上去清醒些后,缓缓自河中站起来整理好衣裳,而后在走过封浩的身旁时,她颇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你保重。”想必这号专门坑人的奸商,回家后又要被三位专坑她的女人坑上一大笔钱。
“咱们回家后再继续。”满腹欲火积郁在身子里不上不下的他,一把握住她的皓腕,状似坚忍无比地咬牙硬撑着。
她不看好地耸耸肩,“若你能有机会的话。”
“野地里?”花九娘指了指左肩,朝站在身后为她服务的封浩示意再用点劲。
“光天化日之下?”花十娘扬高了手中的茶碗,朝他指示再泡上一壶由千里侯从宫中弄来的御品名茶。
“急着开饭?”花十一娘懒洋洋地享受着他自有间客栈里带回来,由客栈第一大厨特制的风味肉干。
一回到家就忙着服侍三个女人的封浩,在累得半死之余,识相地走至她们三人面前乖乖听训。
三双美目整齐地扫向他,“你也她猴急了吧?”
低首看着眼前这三个容貌与身材皆妖娇冶艳,且不管多少年过去也都不显老的女人,已将她们个性摸得很透彻的他,默默走至屋外将载满了礼物的小车给推进屋内。
“众位姊姊,小弟来向你们进贡兼请安了。”自车上捧来一颗颗经他加工过后,色泽有若羊脂、质地似丝绸般滑润的美玉放在她们的膝上,封浩再跪在她们的面前朝她们连磕了三个响头。
“哎呀,就知道你这孩子除了嘴甜外也懂规矩。”花十娘娇笑地掩着唇,两眼仍不满足地在小车上的其它物品上打转。
“你打算何时嫁进门来呀?”花十一娘拉他起身后,两手不停地揉着他的脸蛋,大吃起他这牌的嫩豆腐。
“可以的话,我想尽快。”长年生活在这等暴政之下的他,已麻木到随他上上下下到处摸来摸去。
现实派的花九娘朝他勾了勾指,“那嫁妆呢?”
封浩再自小车上取来三只盛满珍珠的小盒,规规矩矩地一一奉上。
“若这些仍不够的话,我会再多挖几颗玉石好好孝敬姊姊们。”比起他的遭遇,东翁的苦难算什么?这三个无底洞,根本不是烧烧银票就可解决的。
“卖了!”
封浩却朝她们摇摇指,“别答应得那么早,你们还有一事尚未替我解决呢。”
“何事?”
“小花不会在中秋出阁,因她今儿个就得娶我过门。”早就想解决这事的他,自怀里掏出一张积攒多年的银票交给花九娘,“姨娘若有空,改日就代我跑一趟,去退了那门债务婚事吧。”他可是很重视婚姻这关系的,他才不会容许小花在娶了他之后,还在日后另嫁一个夫婿来和他作伴。
“臭小子,这是……”会不会大得太离谱了?
“除了花家所欠下之债外,就当作我额外付出利息,代小花偿还他对花家的恩情了,我想,看在这利息的份上,那位前任未婚夫应当是会乐歪了嘴爽快配合才是。”他都已多付了那么多血汗钱,再有任何不满,就不能怪他不客气了。
花十娘怀疑地问:“他若不肯呢?”万一对方看他出钱这么爽快,贪心地想要更进一步狮子大开口怎么办?
封浩扳扳两掌,“那我也只好挑个好风好水的日子,亲自登门拜访与他好好联络一下感情了,你说是不?”敢收他的钱不办事的话,那就得要有被他讨债的心理准备了。
“你放心,这事我会办成的,你放心的嫁进门来就是。”花九娘保证地拍拍他的肩头。
“谢姨娘。”
得到了她的保证后,总算是不再有如芒刺在背的他,正想去外头透透气,顺便告诉花楚这个好消息时,一抹娇俏的身影自外头的花园内不意映入他的眼帘,登时让他两眼一亮。
生性不爱艳丽,向来惧很少打扮的花楚曾说过,她是因看了太多姨娘们过于妖艳的打扮,所以才刻意反其道而行总是一身朴素的装扮。但就在今儿个回到家里后,她也是不知是怎么了,一反常态穿上他早些年前特意买来给她,她却始终碰都不碰一下的轻柔纱裳。
外头掩映的树影与扶疏摇曳的花草,衬托着一地闪烁的光彩,而待在院中采着毒草的花楚,看上去,则像极了朵晨露下刚绽放的花儿,令一院欲与她争妍竞艳的花朵也要相形失色。
封浩不语地转身走回厅内,满心激动地自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再将它硬塞进花九娘的掌心里。
花九娘不解地抬起头,“这是做啥?”
“贿赂加码。”封浩用力地瞪看着三人中最上道的她。
花九娘瞧了瞧外头难得将自个儿打扮得美美的花楚,会意过来后,她清了清嗓子,一脸肃穆地道。
“基本上,我是反对成亲前夜袭的。”有这么等不急吗?
封浩二话不说地再添上一张。
“我会忘了锁大门的。”靠过来凑热闹的花十娘,眼底泛着闪闪的精光。
这回封浩豪气万千地直接清空了两袖,再加上一迭厚厚的银票。
一不做,二不休的他,干脆将整辆置满贡品的小推车都推过去送给她们。
“我们突然都有急事出门,今晚不回来了!”
在自家院子里采来几株养蛊用的毒草后,花楚在踏入大厅时,恰巧与三个看似赶时间的女人擦肩而过。
“你们上哪去?”她的话几乎追不上她们匆忙的脚步、
“喝喜酒!”
“村里有人办喜事?”花楚讷讷地问着自她身后一把搂住她的封浩。
“是啊。”他以指尖撩起她的发丝,低首享用似地吮吻她的贝耳。
她看着他滑进她衣裳里的两掌,“你在做什么?”
他啃咬着她细嫩的颈项,“我刚付了一笔庞大的伙食费,现下准备开饭。”
“在这?”她边问边看向大门的方向。
“不方便?”品尝着美味的他,忍不住地拉开她的衣领,顺着她颈间优美的线条一路往下吻去。
花楚无所谓地指着外头。“若你不介意有人参观指教的话。”都不嫌人数太多了点吗?
很不满在此时被打扰的封浩,不快地抬起头定眼一瞧,就在大门边,一张不久前他曾见过,上回见面时还完好无缺,现下却布满了红红紫紫交纵错杂抓痕的脸庞,让他随即速速回想起,这个有点面目全非飞老仇家究竟是何许人也。
“老兄。”他皱眉地走上前,不忍卒睹的问:“你是痒了多久?”
凤暮狠狠地瞪着他身后的花楚,“我足足抓了半个月。”
“怪不得你的脸花得跟只猫似的。”想必衣裳底下的部分一定更惨烈。
“废话少——”特地前来复仇的凤暮才说了一半,满心不解地看着封浩东张西望的举动,“你在找什么?”
他老实不客气地摊出一掌,“怎么,今儿个没带金子来当见面礼?”他才刚被坑走了一大笔钱,现下收点金子也算是不无小补。
“我只要放火烧了这座村子就成,哪还需要什么金子?”凤暮往旁退了一步,让他看清楚外头手中皆高举着火把的大批人马。
“小花,他说要烧了你家。”没什么危机感的封浩,只是向身后的屋主之一通知一声。
“我不过是个后生晚辈,这种事你该找家里的大人商量才是。”花楚不当一回事地耸耸肩,也同样推得一干二净,“我要是擅自做了什么,她们少不了回头又要同我啰啰嗦嗦个好半天。”
打从进屋后即瞧见那些颗摆在远处桌上的玉石,终于见着传说中的美玉后,凤暮迫不及待地扬高了掌心。
“把玉石交出来。”
“那事不重要,你先等我一会儿。”封浩只是要他缓缓,而后绕过他走至大门处,开始清起嗓子调整音量。
“你想做什么?”为了他古怪的举动,凤暮看得一头雾水。
封浩深吸了口气,直朝远方就快消失在村口的三道人影大喊。
“美女!”
好半天过去,远处的人影仍是愈走愈远,没半个人回头,封浩难以置信地杵着眉,没想到以往百试百灵的这招,这回居然没人肯赏面。
花楚好心地为他解惑,“基本上,这是诚意的问题。”他不会天真的以为,那些女人是一句美女就可以轻松打发的吧?
好……嫌这谎言诚意不够到家是吧?
很久没对谗言那类这么热血沸腾的封浩听了后跃跃欲试地挽起两袖,扎好马步,运上丹田之劲再朝远方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吼。
“娇嫩艳丽倾城无双美少女!”
刹那间,远处近处即掀起了一片因疾奔而造成的扬尘,不过多久,他家门前已是水泄不通的景况。当烟尘散去时,封浩仔细一看,不只是他家那三个姨娘已马上掉头冲回来了,就连左邻右舍,只要是女人的,也全都以最快的速度跑来这里凑热闹。
“……”这些女人……她们的别名干脆都叫虚荣算了。
在屋里屋外的男人们皆无言以对的这当头,早就对这类情景见怪不怪的花楚,睡意浓浓地打了个呵欠,而后不关己事地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
“看来你们的喜酒得慢点再喝了,你们慢慢忙,我去睡个午觉。”她今日人格之所以会偏差得那么多,一定都是那些女人造成的。
“那我的大餐呢?”到了嘴边的天鹅肉就这么飞了?急着想享用一顿的封浩忙不迭地想留人。
她一脸万事不急的模样,“菜都还没端上桌呢,你急什么?”
“你这就上去把碗筷摆好,我待会就来!”
“知道了、知道了。”她敷衍似地摆摆手,却边上楼边慢条斯理地脱去外衫,让站在楼底下的封浩看得差点喷出鼻血。
听完了他们的话而冲进来的花十娘,劈头就没好气地赏他一拳。
“臭小子,你当我们是死人吗?”也不看看四下外人一大堆,还不懂得要含蓄点。
封浩两手抚着额,“那方才怂恿我的有事谁?”拿人手软的她还好意思说得这么大声。
“这些人是打哪来的?”花九娘不留情面地拧着他的耳朵将他拖过来,“兔崽子,你是不是又在外头坑人了?”
哀哀叫疼的他也只能选择实话实说,“不,他们是专程来这打劫我的……”
“打劫?”早就想送走不速之客的花十一娘,徐徐扳着十指,“有意思。”很久没遇着这等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烈士了。
被花九娘拎到一旁别碍事的封浩,看着在有过中毒经验的凤暮,以及外头的人手全都防毒似地以帕子蒙上了脸,并用斗篷将自个儿给裹得密不透风时,他叹息地朝他们摇摇头。
“她们不是小花,她们从不用毒的。”他以怜悯的目光看着眼前一大票待宰的羔羊,“对了,你们知道这座村子里为何没有男人吗?”在进这座村子前,他们也不先去打听打听,他打小是怎么备受这堆女人凌虐摧残的。
“……为何?”他们不会是来到什么食人村吧?
“待会你就知道了。”封浩背过身子,踱向主厅旁的偏厅,适时离开即将成为男人地狱的边缘,按惯例观战兼学习去。
当皎洁的月牙儿自东方的天际羞涩是露脸时,总算是能够脱身离开的封浩,手拿一盏自家姨娘塞给他的龙凤花烛,上了楼踱进花楚的睡房里后、他推开房里的窗扇,让微凉的晚风吹掀起床畔的纱帐,而后他坐在她的身旁,轻轻摇醒好梦方甜的她。
睡得有些迷糊的花楚,在封浩移来一盏小烛置在床边,而后俯着身子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时,她揉了揉眼问。
“……终于可以开饭了吗?”在把那堆男人收拾掉后,看样子村里的人又可以赚上一笔不小的外快。
不想戳破似是美梦的现下,封浩低首小心地捧着她的脸庞,以虔诚的目光巡视过他眼前所有美好一回后,再以一记求之不得的暖吻,款款印在她的唇上。
“我先声明,我可是饿了很多年了。”
当下没了睡意的花楚,含笑地两手环住他宽阔的肩,卖力将他给拉到身上后,信心十足地向他保证。
“放心吧,在吃完这顿后,我会让你觉悟的。”
长长的眼睫,惹人怜爱的睡脸,他究竟已在他的梦中梦着多少回了?
就着不甚明亮的晨光,侧首看着睡在他臂弯里的花楚,多年来一幕幕他渴盼的片景,飞掠在他心坎上,如踏水般地留下了点点痕迹。即使,他曾很冤枉地走了不少遥远的路途,但眼下只要能这般看着花楚安心地睡在他怀中,他便再也不想去怨恨上天,或是再去理会那些心坎上的伤痕。
因他知道,昨儿个,盘旋在静夜里,在他耳边一声又一声呼唤着他的低吟,今后将会取代他走过的千山万水,以及多年来他不得不压下的满腹苦涩。当她敞开胸怀柔情万缕地接受他一切时,他更知道,从今而后,他再也不需痛苦地拉开他俩间的距离,苦苦地等待着一个不可能成真的梦。
徐缓的鼻息,规律有致地自他身畔传来,满心舍不下她体温的他,在口渴得不得不暂时离开眼前的美梦下床时,流连不已地再三吻了吻那张睡颜。
当习惯早起的他穿好衣裳,才打开门走到廊上,在转角处即遇着了三个排排站在廊上似是苦候他已久的女人。
他压低了嗓门,以不吵醒花楚的音量问:“你们站在这做什么”
早就等着这一日来临的花九娘,慢条斯理地给了他一个提示。
“既然嫁妆也收了,洞房花烛夜也过了,那么,接下来就是责任的问题了。”
“小花说过她会对我负责呀。”他都已经照花楚的要求好好觉悟过了,就算是哪日她想踢走他,他也要赖账赖在她头上。
花十一娘伸出一指朝他摇了摇头,“是你要对我们负责。”
封浩大惊失色地往后退了两步,“什么,买一送三?”这会不会太强迫推销了?
说时迟,那时快,如雨落下的铁拳,马上就让他蹲到屋角为他的发言不当反省去。
“……那究竟是怎样?”活该挨了一顿排头的他,闷闷不乐地坐在地上抚着嘴角被揍出来的伤口。
暗地里早就决定把他推出去当冤大头的三个女人,动作一致地双手合十朝他深深一鞠躬。
“求求你,为了花村的声誉,你就把她带去吞月城吧,不然她真的会在这里开门立派!”
“那样不好吗?”那本就是花楚的心愿啊,都这么多年了,她们怎还是不能认同她的伟大志向?
“当然不好,她已经够怪,也不能再怪下去了!”花十娘一想到村子里的惨况,就不禁有满腹的火气,“这些年来,一大堆中原人往咱们花村跑,为的可不是想学什么功夫,而是冲着她的名声特地来这向她买毒或买药!”这座村子是武学奇村,才不是什么鬼村或是春药出产大村。
封浩忍不住想为花楚仗义执言一下,“反正这儿穷得都没人要抢,而小花又为你们赚进了大把银子,你们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她卖的大多是春药或是专治不举之毒。”花九娘淡淡奉上近年来这座花村里的人们,为何总算承受着别村异样的目光,以及村人们为何总是觉得千斤压顶的主因。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男人嘛,十个里头就有……”本来还想洋洋洒洒对她们解惑的他、突地顿了顿,语气僵硬地道:“呃,两三个,会有那方面的小毛病。”打死他都不承认有五个或以上。
不怎么相信他这话的姨字辈女人们,只是不语地将停在他面上的目光往下一降,再整齐地落在他的腰部以下。
“咳。”封浩不自在地微微偏过身子,“所以说,那是商机。”
花九娘咬牙清晰地更正,“那叫不正当行业。”
“行行出状元嘛。”哎呀,干啥计较那么多?银子不都长得同一个样?
“臭小子,别说你家姨娘不罩你。”花十娘一把勾过他的颈项将他给拉起,再将一只拳头亮在他的面前威吓,“哪,你要是敢不带她一块滚,改明儿个我就叫她休了你,然后再到别村去另娶。”
“真要这么着?”在另两个姨娘也都挽起了两袖朝他靠过来时,他怕怕地忆起了小时候她们是怎么连手将他给修理到日月无光的。
三道惨惨的森冷阴风,不容拒绝地吹在他面前。
“把她给我拎走……”说来说去,花楚之所以做生意这么不挑方式,全都是被这小子不正常的价值观所影响的。
“那好吧,小弟义不容辞就是。”很懂得看风头的他,爽快地两掌一拍,决定就顺着她们的意,带着好花楚重出江湖继续危害人间的男人们。
悬在心头多年的心事总算是解决了后,好似卸下了肩上重担的三名女人,才想不打扰这对小两口下楼去时,快她们一步的封浩已拦在她们的面前,并谨慎地自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搁在花九娘的掌心里。
花九娘不明所以地摊开它,“这是什么?”、
“只是孝敬你们的小红包而已。”不想多说的封浩,说着说着就转身绕过她,岂料她却一掌将他给留在原地。
“封小子,你的心意我很了解,可这是你多年来——”怎么也收不下这张银票的花九娘,才想把银票给推回去,却遭他紧握住两掌。
“姨娘,”他咧嘴朝她一笑,“谢谢你们将我和小花养育长大。”
望着封浩面上没有半点嫌苦,或是不情愿的神情,深知他这些年来都在想些什么的花九娘,有些不忍地拍着他总是为她们想得太深太远的脑袋。
“记得,往后要常回来看我们知道吗?”
“那当然。”封浩环紧两臂重重地回抱她一下,“我这就进去帮你们摆平小花。”
徘徊在廊上的脚步声,一步步地走远了,回房后就一直站在窗口边聆听着耳熟的鸟鸣声与足音的他,在总带着热意的朝阳射进房里后,他徐徐踱至床畔坐下,微笑着看着这才惺忪醒来的花楚。
两眼终于适应了晨光,也看清了眼前这张唯一记得的面容后,花楚感谢地伸长了;两臂环住他的腰际。
“太好了,你还在……”她以为他又像往常一样,再次扔下她走得老远了。
“没有你,我还能上哪去呢?”封浩毫不费劲地将她拖抱至怀里,并为她添了件衣裳穿上。
靠在他胸坎上的花楚,聆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与窗外的鸟鸣声融成一种令她安心的言语时,登时放松了身子,在他怀中寻找到了适当的姿势后,再满足地合上眼帘。
“小花,我嫁你。”封浩轻抚着她那张总让他忍不住诱惑的红唇,“既然我要嫁你,所以往后你的家就是我的家,同理,我家也是你家,是吧?”
“所以?”突然听见他说这些的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他朝她抛了个媚眼,“所以你就随我回有间客栈,比窝在这开立什么门派,要做生意哪都行不是吗?”
“这儿就不成吗?”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人脉,也看好房与地了,他要她抛下她处心积虑的这一切。
他徐徐引诱着她,“相信我,你现下所抢的,仅只是九牛一毛,到了吞月城后,你能赚得比这儿更多。”她想养那三个花钱似流水的女人,恐怕还得更卖力才行。
她不禁要考虑一下,“嗯……”的确,要开立门派哪儿都行,倘若她能跟那个结过义的东家哥哥连手,说不定日后他们能够赚得……
“如何?”
“在我答应钱,你先回答我一事。”没被冲昏头的她,朝他扬起一指要他解释先前的疑惑,“你这些年来攥着银子,究竟是为了哪桩?”
“因为……”从不想告诉他人这事的封浩,颇不自在地别过脸,“我想买下整座花村对外所欠的债,包括你前任未婚夫的,我想买下花村所有的困苦。”
“为什么?”
“因那是我欠这座村子和这村里每个人的。”若是无他们,打小就无父无母的他,恐怕也不可能会有今日。
花楚不舍地问:“你所说的情,就是恩情?”这座从来就不懂得怎么赚钱的村子,对外所欠的债务,她都以为她要耗上一辈子才能还清呢,没想到他却甩尽了他人生最珍贵的光阴,先她一步全都拿来替他们还债。
“当然最主要的动力还是私情。”他以指尖抚过她每一寸美好的容颜,“你不知道,一直以来,我都想用银子砸死你的前任未婚夫把你的婚约买回来……”
努力张大什么都看不清的双眼后,花楚试着牢牢记住此刻沐浴在晨光下,那颗总是在她心中一走再走的流星,并试着去看清,那些拖在他身后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温柔。
“小花?”封浩在她吻上他的脸庞,并拉扯着他才穿上不久的衣衫时,有些不确定地问。
“再来一回。”她不容置疑地拉下他的颈项。
他顿了顿,“昨晚我不是很彻底的觉悟过了吗?”
“不够。”慑人心魂的笑靥,在他眼底骤成了一潭惑人的湖水。
很容易遭她引诱的封浩,颇无奈地杵着额。
“你好歹在说这话时也稍微脸红一下吧……”他还想不好意思一下呢。
她以一指挑开他的衣衫,“你不喜欢我实话实说?”难道她要学中原人迂迂回回那套才成?
“不。”他毫不抵抗地印上她的唇,“我想,日后我会很乐在其中的。”
再次踏上吞月城熟悉的巷道后,满腹疑问的花楚一直在想,走在她身旁的这个封浩?究竟是做人太过成功,还是太过遭人怨恨,所以眼下他们才会受到这类别开生面的热烈欢迎?
一路上以龟速这姿走走又停停的她,在前头的路又被人群挡住之后,她忍不住推了推今儿个帮人代笔写家书,一路上从头到尾都没抬起过头,只是低首边走边振笔疾书的他。
“封浩。”
“嗯?”
“有许多人一路上都对咱们撒盐。”与他一块备受礼遇的她,直接点出正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现况,“还有人跟在后头卖力地对咱们挥着柳枝条。”她不懂,是因民情不同的关系吗?为啥这些中原人的欢迎之道那么怪?
封浩纳闷地抬起头,“那不是驱鬼用的吗?”
她偏过他的脸,一手指向在他们停下脚步时,道路两旁纷纷拿出黄符状似想抵御他们的众人。
“你说,这些人究竟是怎么了?”
“我想我大概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终于瞪大眼看清四下的封浩,顿了顿半晌后,有些无言以对地朝天翻着白眼。
眼看前往客栈的路上挤满了这类热情欢迎他们的民众,遭挡道而进寸步难行的封浩,一手拍着花楚的肩要她等等,而后他走向最靠近他的一位里民代表。
他面无表情地问:“是谁说这么做就会管用的?”
“轩辕如相。”虔诚办过大规模法会,也供奉上一大堆诚意给轩辕如相当谢礼后,里民代表信心十足地将手中的黄符往封浩额上一贴。
“或许他捉妖镇鬼都很行,但我是人,行不通的。”封浩不痛不痒地一把取下那张黄符,若无其事地揉碎了它后再往身后一扔。
“轩辕大师收了我们的钱,他不会骗我们的!”深信不疑的信众们,整齐划一地向他集体否认。
他淡淡地问:“谁告诉你收了钱就不能坑人的?”
“你教他的?”里民代表惨白着一张脸,没想到应当是代表正义一方的轩辕如相竟也遭他染指。
“是啊。”无恶不做哪轮得到候爷大人排第一?
“……”那间专收骗子房客的客栈。
艳阳底下,因客栈里没半个客人上门,待在门外差点打起瞌睡的鞑靼,在远远地见着两张熟面孔后,登时一扫先前满腹的睡意,眉开眼笑地小跑步进客栈里头对东翁通报。
“东翁,你的结拜姐妹又回栈啰!”
“什么结!”
正忙着清算前些日旧帐的东翁,一头雾水地扭过头去,紧接着,两张他就算是做噩梦也不想再见到的脸庞,已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一步步地走至他的面前。
“你……你……”他颤颤地伸出一指,指向那个站在柜台前,神情看似一脸茫然的花楚。
除了封浩外,谁的脸都一概不记得的花楚,微偏着蚝首,满心不解地看着眼前像是备受打击的仁兄。
“请问,你是哪位?”她应该没欠过这个人的钱吧?
“……东翁。”从蔺言那儿听说过她的毛病后,欲哭无泪的他,也只能接受他这大叔魅力不够大的事实。
经他提点后,这才想起他是谁的花楚,漾着张没事的开怀笑脸,也不管身后的封浩正摆着双冷目,一骨碌地就凑上前去与他联络感情。
“东家哥哥,你这么想我?”
东翁指控地瞪着她看似无辜的脸庞,“你不讲信用……”又、又一个欺骗他感情的女人啊。
她无奈地搔搔了,“没办法,是他自个儿要回来的,我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理由来拦他。”
“可你事前不是说过你会把他囚在你家吗?你没事又把这祸害拎回来干啥?”先前他都那么大力的配合和牺牲了,结果败笔却是败在她这个意志不坚的内贼身上。
她一脸抱歉地问:“因为……为了要得到他,所以我只好出卖你了。”这样说有没有觉得比较安慰一点?
“你……”
“这样吧,日后我会用另一种方式来弥补你精神上损失的。”花楚紧握住他的一掌,诚心诚意地对他大大点了个头。
东翁不怎么相信地问:“怎么弥补?”
她朝他勾勾指,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后,随即让窝在十八层地狱底下的东翁重新振奋丐士气,两眼发光地紧握着她的手问。
“此话当真?”有这种赚钱的好事她怎不早讲?
“到时咱们五五分帐。”花楚大方地一掌拍着他的肩,说得还挺义薄云天的。
“一言为定!”财神爷进驻这间客栈啦。
隐忍到极限的封浩,在他俩已迫不及待地商讨起往后的大业,并卿卿我我地勾肩又搭背时,大步走上前分开状似难分难解的他俩。
他推着花楚往本馆的方向走,“你就别理会这位大叔了,快去朝拜你心目中的神明吧,你不是一路上都对她心心念念不已?”
“我这就去。”这才想起她还没去谢神的花楚,当下把行李往封浩身上一扔,快快乐乐地拎着裙摆往本馆里跑。
“咳。”冷不防地,就在封浩稍稍满足了心中不平衡的妒意时,一道嘲笑似的轻咳即自近处的小桌响起。
循声看过去的封浩,这才注意到原来今儿个客栈里没半个客人,就是因那个专坏东翁生意的千里候大人,又反常地踏出家门来栈里串门子了。
步青云一开口就泼起冷水,“怎么,都让你们出门晃了一大圈,结果你在她心中的地位还是不如那个兰言?”
他别过脸,“这是两码子事。”这家伙吃饱太闲了不成?
原来已关上的本馆大门,忽地又遭人推开,封浩转过头,就见方才跑得满快的花楚又跑回客栈里,像忘了何事般。他两掌稳稳地接抱住飞扑过来的她,在她开心地亲了又亲他,拉着满足地又跑回本馆内后,他怔怔地一手抚着脸,努力想克制住那抹忍不住要浮上他面庞的笑意。
将这些都看进眼底的步青云,讥嘲地瞄了瞄像是乐得飘飘然的他。
“就说你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的料,你还不信?”还说重视什么仁义道德呢,这下子不也照样抢过来了?
“我承认我与候爷大人您一般邪恶,行了吧?”封浩扁着嘴,不怎么情愿地甩过头去。
“就凭你也想有我这道行?”真要论小人,他才是这间客栈的开山始祖呢。
封浩不客气地赏他一记冷箭,“至少我不会当个独守空闺的怨夫。”方才听鞑靼说,他们家的候爷夫人,似乎是打算搬去五号房与开阳大人共创朝中收贿前程了。
“做人就不要太铁齿……”难得痛处被打个正着的步青云,不得不承认,近来他与有家归不得的斩擎天窝在一块喝闷酒的时间……的确是变多了。
生性就懂得未雨绸缪的封浩,在看完了前车之鉴的下场后,颇不放心地拎起搁在地上的行李,心急地往本馆里头走。
“我跟着进去看看。”那个花楚不会真的拜神拜到也跟着走火入魔吧?
听闻封浩今日会回家,专程来客栈里看个结果的步青云,在封浩一走后也随即站起身准备回房,但就在他不意往窗外一看后,大抵推论出发生何事的他,改而将两眼瞄向犹在一旁傻笑的东翁。
“冤大头,你要有空在那做白日梦的话,还不如快些派人去打听那个算命的下落会较实际些。”与封浩相处久了,那位轩辕大师果然也被带坏了。
“为何?”终于回魂的东翁,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
推开本馆大门的步青云扬了扬手,“至少可减轻点损失。”
“啊?”
犹不清楚发生何事的东翁,在步青云一离开客栈内,客栈外头随即遭被轩辕如相给坑了,因些特地前来兴师问罪的人群给包围,并一个个横眉怒目地踏进挤进栈内,直逼向他这个小小客栈主人时,他颇害怕地看着这些个眼熟的老邻居。
“你……你们想干嘛?”抢劫?
“还我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