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一直是阴谋和血腥的最好保护色,这一晚京都里众多权贵几乎是彻夜无眠,无数暗影在小巷里穿行,出入各家后门,甚至还有无数信鸽飞出京都,一切都在蠢蠢欲动。
好不容易盼得天明,皇宫里终于传来消息,皇帝苏醒了,但皇后和贵妃却不知为何都是提前生产,最后两尸四命。
内阁几位重臣一直守在宫门外,终于被宣进了太极殿。
“说,到底是因为什么!”
即便被救治清醒过来,沉迷酒色多年,又攒了一肚子重金属的皇帝依旧面白如纸,丧妻丧子的惨烈消息激得他大发雷霆,可惜身体终究支撑不了这样磅礴的怒气,剧烈咳嗽起来。
旁边不知谁递来一块棉布巾,湿润温热,让喘息困难的皇帝勉强感到一丝舒坦,他下意识扭头去看,见得一个略有些眼熟的少年站在身侧,宝蓝色的长袍,金冠束发,五官清俊,神色温和又谦恭。
“你是谁?”
少年眼里闪过一抹沉痛和委屈,但依旧跪倒行礼,恭敬应道:“回父皇,儿臣是您的第一子,玄厚。”
“玄厚?”皇上疑惑的皱了眉头,转而终于想起,免不得愧疚起来,“皇儿起来吧,父皇许久未见你,倒是一时忘记了。”
大皇子又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弯腰端过一碗参汤,试过冷热后又放在皇帝手里,“父皇,太医说您这时候切忌动怒,还是先喝碗参汤养养神。”
皇帝喝了半碗参汤,神色更柔和了几分,想起多年对儿子的疏忽,忍不住问道:“听说你大好了,如今读书可还吃力?”
不等大皇子回答,一旁挂职内阁,但平日却在皇家书院常驻的杨阁老抢先开口赞道:“皇上,您有所不知,大皇子如今课业精进,行事有礼大方,老臣看在眼里,时时替帝国庆幸……”
许是听得他这些话有些诱导之意,一旁的另一位阁老赶紧出言打断,“皇上,皇后和贵妃同时身亡,事关重大,还是赶紧查清楚才好。”
果然,皇帝又沉了脸,开口吩咐一直守在大殿门口的牟奕,“牟统领,速速查清来报。”
不想牟奕却是直接跪倒,低声禀告,“回皇上,两宫噩耗传出来的时候,臣自觉有些蹊跷就已经让人调查了,如今事实清楚,罪证确凿,只是真相太过……不忍打搅皇上养病……”
“说,到底出了什么事?”皇帝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摆手催促道:“快说!”
牟奕抬眼见几位阁老都望过来,这才说道:“昨夜皇上突然病倒,臣立刻命人封锁宫门,禁止出入,但却拦不住后宫众人走动,之后皇后同贵妃都喝了催产药。另外,又在两宫都发现了一些民间落胎所用的虎狼之药……还有,京郊大营出现异动,有将领已召集兵马,随时打算进京“护驾”。”
同时催产,宫中同时出现虎狼之药?京郊大营异动?
几位阁老互相对视一眼,神色都是古怪至极,即便牟奕没有明说,但他们这些人精岂会猜不出其中的蹊跷,定然是两宫都怕皇帝突然殡天,想要抢先生下皇子,顺手再除掉对方,待兵马进京,直接抱了刚出生的皇子坐上皇位。
谁知道事有凑巧,两方都想到了一处,结果两败俱伤,都送了性命……
“好,他们真是打得好算盘,护驾是假,逼宫是真!”皇帝也想到了这些,脸色青白变换好半晌,咬牙切齿说完话,终究是一口血又喷了出来。
“父皇!”一直守在一旁的大皇子立刻扶住了皇帝,顾不得血腥肮脏,一边焦急给皇帝抚着胸口一边大喊,“太医,快召太医!”
乍然失去两子的皇帝眼见大儿如此模样,不知为何身上又生出一股力气,极力支撑着身子坐起,“传……传朕旨意,若朕有不测,传位……传位大皇子玄厚!”
说罢,一口气卸掉,他再也坚持不住地阖上了眼睛,留下几个阁老同一众宫女太监呆愣了好半晌才醒过神来。
“皇上!”
“太医,太医怎么还没到?”
众人即便慌乱至极,依旧记得扶了大皇子到一旁安坐,就是身上的血迹也有宫女小心翼翼投湿了帕子一点点擦拭掉。
很快,一群太医涌进了大殿,牟奕照旧守在门口,偶尔扭头同神色焦急悲痛的大皇子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有一抹亮色转瞬即逝。
门外,天空,一轮旭日正冉冉升起,新的一日来临了……
赤龙历二百一十七年盛夏,文帝病重,弥留之际下旨传位于大皇子玄厚,翟郭两姓闻讯意图叛乱,后被迅速镇压,牵连者无数。随即,大皇子玄厚登基,史称武帝。武帝登基即刻下旨升侍卫统领牟奕为左丞相,举国震惊。
盛夏之末,京都北门外,获罪发配的罪囚队伍几乎霸占了整个官路,孩子的哭喊、妇人的哀叫、男子的痛呼充斥路人耳朵,免不得都要摇头叹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日不犯错,必定不会有这般凄惨下场啊。
众人正是指指点点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管事模样的年轻男子带了五、六个侍卫骑马赶到,几人在队伍里搜寻了半晌,许是终于找到了目标,这才翻身下马。
牟青抹了一把汗珠子,走向手里拎着皮鞭的小校尉,待看过官文,又塞上一张银票,事情就算办妥了。
牟安同旁氏哪里还有先前的富贵模样,衣衫褴褛,头发蓬乱,腰上拴着铁链,手里牵着三个孩子,行尸走肉一般跟着队伍行进。
乍然见到牟青到来,两人喜得都要疯了,开口就嚷道:“是不是二哥让你来救我们的?老天有眼啊,有救了,终于有救了!”
牟青却是撇撇嘴,伸手抢过三个孩子扔给身后的侍卫抱了,这才说道:“二爷说了,你们如今的下场是罪有应得,但牟家血脉不能受你们拖累,以后三个小少爷自有我们二爷教养,你们放心去北地服苦役吧。”
“什么?!”牟安大失所望,直接躺倒在地哭骂起来,“牟老二,你不得好死,亲兄弟遭难都不救,我咒你天打雷劈!”
一直沉默的旁氏却突然跳到牟安身上,狠命打得他几乎吐血,末了抬起鼻涕眼泪糊在一处的脸孔,望向三个懵懂不知的孩儿,“你们要听二伯的话,长大成人之后再来寻爹娘。”
显见,这个愚蠢的妇人终于聪明了一把。若是任凭牟安闹得厉害,兴许三个孩儿的活命机会都没有了……
牟青心里叹气,回身带了侍卫和孩子走掉了。自作孽不可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改朝换代一事尘埃落定,封闭了多日的皇宫大门终于徐徐打开了,翘首盼了多日的诸多随从侍卫们几乎是一拥而上,搀的搀,扶的扶,照料着自家主子上了马车,很快就消失在皇宫前。
待人散得干净,牟奕才从门里慢慢踱步而出,几个相熟的侍卫原本还要上前说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远远躬身见礼。
牟奕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微微点头,待再转身时,见对面已停了一辆马车,车帘微微掀起露出一张圆润白皙的脸庞。
“二爷,我来接你回家了。”
短短一句话,轻易融化了牟奕心里的阴暗和坚冰,瞬间汹涌而至的热流烫得他几乎想要长啸。
“你怎么来了?还没出月子……”
“嘻嘻,儿子闺女都想爹爹了,若是我不把他们爹爹找回去,他们就连我这个娘也不要了。”
许是听不得老娘冤枉他们,两个小脑袋挤出了车帘,各个都是胖嘟嘟粉嫩嫩的模样,见爹爹站在远处,两个孩子极力伸着小手,嘴里焦急嚷着,“爹,爹,抱抱!”
牟奕大步走过去,一把握了孩儿的手,转头又在娇妻额头亲了亲,转身跳上马车,马车随即动了起来,踩着青石路面远去了。
调皮的暖风不时掀动车帘,送出里面的欢声笑语。
男子的嗓音略显嘶哑,但依旧醇厚,“先前你说要开家专门给妇人和孩童看诊的医馆,我已找好铺子了,你觉得“苏氏保婴堂”这名字可好?”
“好啊,二爷取的都好。”女子的声音有些弱,却满满都是欢喜。
“爹娘亲亲,羞羞!”孩童的声音清脆又稚嫩……
几个躲在不远处的护卫,直到马车走远,再听不见半点声音才终于缓过神来,“方才那人是牟统领?”
“当然,只不过从没见过他这个模样,怪不得传言他极疼宠妻儿。”
“以后要叫丞相大人了……”
众人一时无言,内宫早有私下传言说皇帝即便登基,见了丞相大人依旧会称呼先生,可见对丞相大人的信重。
富贵险中求,没人知道牟家付出了什么代价,但牟家保下三代富贵,可是人尽皆知,羡慕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