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朝阳心里突突跳着,进入花厅,袁家几个主事的人都在了。
袁老爷脸色不太好看,袁太太更是泪流不已,哭泣的样子已经失去一个当家太太的体面。
袁朝阳往前一步,「爹,娘,是怎么了?」
杜太君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大丰身边的阿好回来说,他们在江南马匹发疯,撞伤了不少路人后翻车,大丰也因为直接被马车甩下,摔断了腿……」
袁朝阳一凛,「有出人命吗?」
「人命倒是没有……」
没有就好。袁朝阳稍稍安心,只要不出人命,一切都还好商量,「那大丰的腿……」
杜太君流泪道:「我们袁家在当地根基不深,跟官户没交情,阿好说有几个好大夫,但有钱也请不来,现在他们的银子先赔了几个伤得比较重的,另外需要一笔银子赔摊商跟轻伤路人,还有,我刚跟你爹商量了,想让你去求永乐公主赐个手谕,好上太医院找太医同行……祖母知道你不喜欢求公主,也没求过公主,但这回不同,大丰是我们袁家的嫡长子,腿可不能废了……阿好说,江南大夫不行……大丰虽然没有外伤,却天天高烧……」
杜太君说到这边呜咽起来,袁太太的眼泪流得更凶。
一向信奉求人不如求己的袁老爷,也用企盼万分的眼光看着自己女儿。
袁朝阳皱眉,可公主不在京城……
永乐公主前几日约她上西郊避暑,她当时忙着岑贵妃的轻纱,所以回绝了,现在算来,公主还在西郊的避暑院子。
她可以进公主府,但她进不了避暑院子。啊,对了,她有萧图南的手谕——很多年前他给的。
她很确定自己没扔。
「祖母,爹,娘,请太医女儿有办法,下午让庄嬷嬷给女儿整理箱笼,爹去官府办理路引,女儿明天一早出发。」
袁大富道:「怎么能让姊姊去,我去。」
袁朝阳坚持,「不行,我去。」
「我去,我好歹是个男子汉。」
袁朝阳把袁大富拉到一边,小声说:「去江南要经过郑州,福州,你知道那里有什么?有土匪,怎么能让你冒险。」
十六岁的袁大富不服,「那姊姊就能冒险了?」
「大富,姊姊老实跟你说,这外伤发烧……姊姊有经验,小时候发痘烧了两个月,虽然没死,但也坏了身子,从此无子。大丰腿断高烧,姊姊觉得不乐观,万一你大哥有什么,还得有人扛起这个家。
「爹膝下还有大有,再不济还有一个在山上的大心,可是娘呢?娘只有我们了,万一你在途中被匪人劫走,你没了,大富也疠了,说腐运气都好了,更可能等不到好大夫,活活病死,到时候你让娘怎么办?」
袁大富不语了,他只想着不能让姊姊一个女子冒险,没想过那么多,万一……万一……他不能让娘晚年只有自己一个人。
袁家众人只看到姊弟一阵悄悄话,袁大富就被说服了。
*
要请太医同行,袁家势必有人一起才显得礼貌,袁老爷不能南行,因为袁家得有人当家,而袁大富又是嫡子,不宜冒险,袁大有还小,最合适的人选的确是袁朝阳。
袁朝阳拿着从床下樟木箱子找出来的手谕,直奔太医院。
这手谕是有点旧了,但是秦王府的纸笺跟羽丰县子的印章却还是清晰可辨,配上袁家的金银,应该可以请动擅长外科的太医跟她南行。
袁老爷已经去官衙办理路引了,袁朝阳看着装着手谕的荷包,心想,大丰,你可得撑着点,姊姊这就去救你。
又想,高烧夺了她的健康,改变了她的命运,可万万不能再夺走大丰的人生,大丰才二十四岁,他应该有完美的一生才对。焦虑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来。
前面传来车夫的声音,「大小姐,太医院到了。」
郝嬷嬷拿出小阶梯,扶着袁朝阳下马车。
太医院的守门人马上出来赶,语气粗鲁,「走开走开,这里可是太医院,不是闲杂人可以来的地方。」
袁朝阳是伴读出身,看惯了皇宫的阵仗,自然不会把太医院门口的几个人放在眼中。
她拿出荷包内的手谕,「我要见外科院监。」
郝嬷嬷塞了个荷包给守门人,那守门人看到手谕,又拿到荷包,一下子改了态度,哈起腰来,「小姐先到偏厅等着,小人先去通报一下。」
袁朝阳点头,「劳烦——」
「哎,这不是朝阳吗?」一个略微粗獭的声音传来。
袁朝阳回头,却见得安平郡王跟……萧图南。
她一下僵硬起来,她还拿着萧图南昔日给的手谕骗通行,结果他本人来了。
安平郡王大摇大摆的过来,「你怎么来太医院了?」
「弟弟腿伤,得找个外科大夫。」
「哪个弟弟?」
「大弟。」
「你要谁跟我说一声,不用自己跑啊。」安平郡王粗中有细,知道以袁家商户的身分,肯定是走了其他路子才能来请太医,袁朝阳这样光明正大的站在这里没被赶走,袁家都不知道付出了多少银两。
萧图南也走近了。
袁朝阳屈膝,「民女见过羽丰郡王。」
萧图南莫名就有点不悦,她没跟安平郡王行礼,两人说话如常就像朋友,跟他就得行礼,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候,那个先去通报的守门人来了,他不认得袁朝阳,却是认得羽丰郡王跟安平郡王,郡王可是正二品。
守门人连忙过去,「小的见过羽丰郡王,见过安平郡王,请羽丰郡王放心,这位姑娘有您的手谕,小的已经派人去通报外科院监了。」
萧图南挑起眉,「这位姑娘拿着我的手谕?」
「是。」
「拿来我看看。」
守门人连忙把刚刚拿到的手谕递上,他可没说谎,秦王府纸笺,羽丰县子的印章。萧图南看了袁朝阳一眼,袁朝阳丢脸得想钻地,但又想到,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那确确实实是他给的啊,她又不偷不抢,只不过东西有点旧而已……
安平郡王凑过来,「羽丰……县子?县子?」然后不可思议的看了袁朝阳一眼,「这么旧的东西你还留着?」
袁朝阳对着萧图南会尴尬,对安平郡王却不尴尬,「能救命的东西我干么丢?」
萧图南心情倒是好了起来,这手谕是他十四岁那年给的,等同他的令牌,只要有这手谕,县子以下都得听令办事。
秦王妃后来知道,说他轻率,可当时他就是想送给袁朝阳一个特别的东西,最好别人都不会送的,所以他以正五品县子的身分写了手谕,盖了印章,这是他能想到最慎重的承诺。
而今他是郡王,手谕只会更好用。
只不过没想到她还留着,不管基于什么心理,他都挺高兴知道这件事情,总觉得赢了她一回。
她送的东西,他可是每一样都扔了,扔得干干净净。
感觉真爽快。
安平郡王问道:「朝阳,你弟弟是受了多大的伤,城南没好大夫吗?让你特别跑一趟太医院?」
袁朝阳神色一暗,「他人在江南,从马车上摔下来,下人说当地好大夫请不动,没有伤口却是天天发烧,我想保我弟弟的腿,想保我弟弟的命。」
安平郡王一点就通,「你是想用这手谕带太医到江南?」
「是。」
「我们也要去江南,奉公南下,也是因为来回日程久,怕有个万一,所以来挑同行太医的,原本照说是让院判推荐,可是图南说院判最爱结党营私,肯定不是推荐医术好的,而是推荐自己亲厚的,所以自己走一趟亲眼看比较准。」
袁朝阳一凛,萧图南要去江南,奉公?那不就可以走官道?
奉公南下一定是走官道,日日下榻驿站,然后隔日换马赶路,她南下得走商道,那得翻山越岭,而且进出各城都得重新申请路引,花的时间至少是一倍以上。
如果可以跟萧图南同行,七八天就能到江南了。
出门前,一直没说话直哭泣的弟妹柳氏拉住了她,什么也没说,就跟她磕了头。还有祖母,人老惜孙,她可不能没有大丰这个出色的孙子。
娘也需耍他,他们袁家都需要他。
一向爱面子的袁朝阳想起弟弟,想也不想就对萧图南跪下,「民女弟弟有难,还请郡王允许民女同行。」
她这一跪,不要说安平郡王这种容易吃惊的性子,就连一向八风吹不动的萧图南都挑起眉。
郝嬷嬷一阵心疼,「大小姐……」
当初秦王府跟太常少卿府翻脸,两家发誓互不往来,小姐现在为了大少爷的腿,不惜下跪……大小姐被娇养了一辈子,哪里跟人下跪过了,还在人潮来往的大街。
虽然是夏日中午,但城中热闹,来往的路人还是有的。
萧图南却没有很爽的感觉,「起来说话。」
「羽丰郡王答应过民女,什么事情都会为民女完成,民女当年没提,现在想请郡王实现承诺,民女要跟郡王一同下江南。」
萧图南怔了怔,这才想起他确实说过。
那年皇帝为了宠爱的甘贵人,令人急搜京城的桂花,一夜之间把甘贵人住的琴福宫变成了桂花园,花香三里,京圈哪位夫人少夫人不羡慕,也让老爷少爷挨了不少埋怨——皇上日理万机都知道要博甘贵人一笑,你们这些老爷少爷有皇帝忙吗?为什么不能做点事情让我们开心?
当时还是少年的萧图南小心翼翼的对袁朝阳说:「我也帮你做一件事情好不好?」
袁朝阳害羞,「可我现在想不到有什么事情。」
萧图南见她的模样,心里就欢喜,听她说话更是整个人都暖起来,于是小声说:「没关系,你记起来,以后什么时候想到了就跟我说。」
袁朝阳一直没说,然后经过了几年,萧图南也忘了,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提起。
他是该高兴他说过的话她还记得,还是该不爽自己不能对她的要求说不?
他可以耍赖不记得,但他可是堂堂正二品郡王,耍赖不是他的风格。
面对在赤热烈阳下跟自己下跪的袁朝阳,萧图南道:「三件事情,第一件,站起来说话。」
袁朝阳跟他从小认识,听语气就知道他是同意了,心下大喜,在郝嬷嬷的搅扶下站了起来,郝嬷嬷连忙给她揉膝盖。
「第二件,我是因公南下,事情办好就回京,一路急行,可不会因为你弟弟断腿便放慢速度,捱不住也得捱。」
袁朝阳喜笑颜开,「是。」
「第三件——我还没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袁朝阳心想,这是报仇来了,因为他当年答应了她,现在才无法拒绝,所以他现在也要一个承诺,将来他有什么要求,她也不能拒绝。
无妨,萧图南大概也只图个一时爽快,这天下大概没有他办不到而她办得到的事情。
想到自己可以把路程缩短一半,心情忍不住高兴,「民女多谢羽丰郡王,此事完结后,定当日日抄经为郡王祈福。」
萧图南想起她不信神佛的性子,「你有这么好心?」
「若日后回来没有日日抄经,叫民女天打雷劈。」
「倒也不用发誓。」
旁边,安平郡王忍不住笑出来,有袁朝阳在的时候,萧图南可爱多了,像个人,不然平常都是冷冰冰的木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