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温千染寒喧了一会儿,朱子尘就说:「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不然赶不上送大军出城。」大家都在看着,不能出一丝差错。
十万将士从内城走到处城要一、两个时辰,再加上百姓的夹道欢送,足足三个时辰才能全部出城。
不过事实上这次增援边关的兵士不止十万,另外二十万已先行一步,三日后在郑家镇会合,再一起直奔北境。
此时的北方已寒风萧萧,能作战的日数不到一个月,一旦雪积三尺,习惯寒冷的草原民族也会罢战,回到毡包内取暖,喝碗酥油茶,咬着羊腿,等待放睛。
因此两方都很急,急着占上风,不肯让对方抢先一步,他们拼的是气势,不畏死的果敢,无论是进攻的一方,还是固守的一方,都必须使尽全力搏。
「我陪你们……」苏晚蓁扭着腰身,卖弄风骚,双媚眼眸送秋波,打算靠美色靠近朱子尘。
可惜她的媚眼是抛给瞎子看,才十五岁的朱子尘情窦未开,虽然宫里有家排教人事的侍寝宫女,但他从来不看,也没兴趣,他更在意的是名声,以及皇上的另眼相看。
「放意。」嗓音尖锐的中年男子怒声一喝,命令侍卫将不知死活、胆大妄为的苏晚蓁扣起来。
「放开我,你凭什么押住我,我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我可以帮七皇子提早登……」
温千染一使眼神,一旁的冬露状似搀扶苏晩蓁,其实是往她身上痛处一按,让她痛得当下说不出话来。
「走吧走吧,别耽搁了,要是皇上责怪你们贪玩我可不负责,享福的是我,受罪的是你们。」
苏晚蓁这女人真麻烦,也不看场合是否得宜,自以为知道未来发展就有护身符,张嘴就乱说话,也不想想登基这种话说出来可是会被砍头的。
听着温千染戏谑的话,朱子尘和左晋元都笑了,朱子尘在侍卫的护送下走出雅间,那名贴身太监也跟着走,左晋元冲着未婚妻傻笑了一下才尾随下楼,随着下楼的步声远去,雅间内恢复安静无声,但在苏晚蓁不再痛得说不出话后,雅间内又吵了起来。
「温千染,你在做什么,你居然让人弄痛我!」揉着痛处,苏晚蓁对她怒目而视。
「那要看你想做什么。你是何种身分,皇家龙子又是何等尊贵,七皇子身边服侍的公公最低是六品品级,四位带刀侍卫皆为四品,无品无级的你也往皇子身侧冲,你是嫌命太长吗?」想死别找伴,自个儿前往。
「我……」她想说她得知将来的事,但嘴一张开不知该说什么,她个城管的女儿谁会相信她说的话。
但温千染不同,她父亲是大理寺少卿,祖父更是太子太傅,四个叔伯都声名在外,温千染的一句话胜过自己的千言万语。
突然间,苏晚蓁有些茫然,她明明知道未来的走向,为何没有一件事顺她的心意?她像是在同一个圈子打转,走来走去怎么也走不出去,身怀巨宝无人赏识。
她是该放弃,不再执着吗?
想到自己的重生,想到重生前饱受委屈的过往,浓烈的不甘又涌上了心头,她想要不一样的将来!
「人都走了,我们也该回府了,苏家表姊要一起走吗?」温千染偏过头,一撮细碎的发丝落在如雪般的面颊,她神色无比淡然,彷佛两人没有交恶。
她这样云淡风轻的姿态,彷佛没有破坏苏晚蓁的好事,刺痛了她的眼。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明明就近在咫尺,你还要阻拦我。」她再也忍受不了地对着温千染咆哮。
要是没有温千染,七皇子就会看重她,她恨,好恨,恨不得将人杀了……
苏晩蓁愣了下,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但她随即又想,有何不可?一山难容二虎,有温千染在的地方,她苏晚蓁难有出头日,全掩盖在她的光华下。
「因为我不能让你连累温府,虽然你只是寄宿的表姑娘,可你毕竟住在温府,你一惹出事情,人家只会当是我祖父的意思,没人会认为是你自己有野心,想攀高枝。」
光看她一副急着找出路的模样,就知道不盯紧点不行,她这边一有事,温家人也脱不了干系。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犯事,诛连全族。
「你怎么晓得……」苏晚蓁面露戒备,心中恐惧。
温千染不跟她拐弯抹角,打开天窗说亮话。「一听到『七皇子』,你呼吸就急促了,两眼发亮,等到人出现了,你更不管不顾就要冲上前,自觉是天下第一绝色,只要是男的都会为你倾倒,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你的心思。」
被说中心事的苏晚蓁面红耳臊,恒羞成怒地反咬一口,「说到底,要不是温府把我当外人看待,我也不必出此下策,若是姨祖母有心,为何不把我说给七皇子!」
凭借老太爷的关系,她还是有希望嫁入皇家,成为皇家媳妇。
「所有宗室的婚事都由皇上指婚,除了有功之人才能以功请求赐婚,否则皇子们想娶谁他自个儿都不能自主,苏家表姊,有空多看点书,补点脑子,不要自己胡思乱想,事情没那么简单。
再者,你住在温府不表示你就是温家小姐,无论你怎么说,都改变不了你是城管女儿的身分,不说皇子妃,皇子侧妃最少也要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女儿,光是出身这一点,你就没有嫁入皇家的机会。」
「你……你欺人太甚……」苏晚秦真的气红了双眼,为不堪的出身感到气愤和自卑,怨恨为什么她爹不是温浩斐。
「不是我欺人太甚,而是你自欺欺人,看不清自己的处境还自以为天底下没有一个聪明人,众人皆醉唯你独醒。」
苏晩蓁太仰赖上一回人生所知的事,反而看不清楚现在的局势。
既然她都变了,有什么不能变?蝴蝶轻轻一拍翅膀,千里外便可能掀起风暴,再也不平静。
自己的妄想被戳破,苏晚蓁当下气恼得口不择言,「你得意个什么劲,左家父子三人去,二人还,回来的还是个残废,左家要败了,你要等人守完三年孝才能嫁。」
「来如此……」温千染小声的低喃。
那一声「世子」有了解答,父兄两死一残,死的跟残的都不能承继爵位,最后落到幼子头上。
只是死的是谁?残的又是何人?
温千染没有继续追问,转头领着四个丫鬟离开,留下愕然的苏晚蓁。
她不想听令人感伤的结局,不管谁遭难她心里都不好受,毕竟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人,走出天昋楼,秋老虎的威力还是十分凶猛,热得叫人冒汗,可她的心里却窜上一丝寒意。
十月中,她又收了一回晚稻,这一回她没卖,也没收入粮仓,她装了满满一百二十车粮食让人送往边关,充当左家军粮草。
随车还有肉干,以及盐,在什么都缺的北境,至少能添点口粮。
这件事秘而不宣,除了温赋耳目灵通外,其它温家人都不知情,蒙在鼓里,直到一道封温千染为「义山县主」的圣旨送到府里,大家才知晓她默默地行事,义助前方将士。
而朝廷会知道,是因为左征北替她请功。
身为主帅的左征北当时正为朝廷粮草迟迟不来而发愁,打仗不吃饭这场仗打得赢吗?他们的粮食都快见底了,朝廷廷的粮车再不来只能宰马。
没想到挂着「温」宇旗帜的车一辆一辆的驶入,全无杂质,没有一粒沙子的白米成袋成袋的装得饱实,米粒大而饱满,堪称上等精米,唯有家境好些的人家才吃得起,可如今他们这些苦守边关的兵却也吃到了,这……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看到温府的粮车时,左家父子眼眶都红了,再看到车队首领递出的信上,用娟秀小字写着:敬请笑纳,肉干很好吃,别省了,过个好年。
三人泪中带笑。
他们知道是谁的手笔,唯有那个支灵精怪的丫头老爱给人惊喜。
在连年的天灾下,她送来的粮食若卖出去利润可比平时高数倍,可她却毫不犹豫地给左家军,这份人情是还不了的沉重。
于是左征北将此事写在战报中,快马送回京城,同样为筹不够粮食正头痛的皇上见状,当下大赞温太傅家风清正,义行可佩,教出的孙女大气,有乃祖之风,心有仁义。
接着御笔一挥,赐了个县主封号,食邑六百户,赏黄金千两,金锦玉缎若干,一座靠近皇家别院的大庄子,良里二十顷。
二十顷相当两千亩,一顷地为一百亩,她的私房又增加了不少,快成府里最有钱的人,而她才十二岁。
换言之,等她出阁时,十里红妆不是难事,而且不用公中出,她自个儿就能风光出嫁。
十月、十一月很快过去,十二月二十四日送灶神,送完灶神后就要除旧布新了,在下了三次雪后,梅花开了,温千染的冬麦也收了,十几个粮仓全满了,她取出一部分磨成面粉,让人每天做出上万个白馒头,从除夕到大年初十分送给在京城附近回不了家的灾民。
此一义举又赢得一致赞誉,其它大户也跟着仿效,有的施粥、有的送素菜包子,因灾民过多而使治安受影响,气氛紧张的京城终于等来平和的日子,吃饱饭的百姓不再闹事,也准备回乡,将来年的种子种下就不会再挨饿。
没人知道温千染如此作为是为了替左家父子积福,希望老天爷能多庇护他们。
银子她已经不缺,想到尚且年少,还需要父兄指点的左晋元,要是失去疼爱他的家人,他肯定非常伤心,为了增加他父兄平安归来的可能,她愿意尽己所能的援助前线,行善积德。
三月杏花、李花开了,满园的蜂儿忙采蜜,五采缤纷的蝴蝶穿梭花间,蓄满水的稻田秧苗已及小腿髙,月底,边关传来捷报,称大破胡人大军,只消将残兵赶回草原,这次的战役便要大获全胜了。
胜利就在眼前,君臣尽欢,但是,该来的还是会来,谁也避不开。
「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正在绣猫却绣成瘦老鼠的温千染被吓得针扎在指头上,一滴殷红的血珠子冒了岀来,她放在口中一吮。
她真的不是做女红的料,连月事带都缝不好,更遑论是穿在里面的单衣,此刻在这刺绣是被她娘逼的,说谁家的姑娘不会针线活,她到了夫家还要丫头替她缝丈夫的贴身衣物吗?
她一想也对,勉为其难的学了,只是成果不甚理想,可说非常悲壮,除了直线的竹子外,她连朵花也绣不成。
「喳喳呼呼的慌什么,没瞧见小姐被你一喳呼都吓到了吗?一会儿自个领板子去。」夏露十分有感严的斥喝,同时拿出药箱为小姐上药。
双喜、双福已经出嫁,在外头帮温千染管羞铺子,夏露四人就都升上了一等丫鬟,管着底下小丫鬟们。
小丫鬟绣屏哭丧着脸。「春露姊姊你替我求求情,真的发生大事了,我才急急忙忙地赶来告诉小姐!」
春露语气和缓,但同样不容说情,「再急也不能惊扰小姐,天大的事有小姐扛着,还轮不到你一个小丫头操心。」
「是,春露姊姊,小姐是主子,凡事以小姐为先。」她都忘了,她们当初入暮色居时,管事娘子教导她们的,小姐说什么都是对的,天大地大,小姐最大。
看她知错能改的态度良好,春露满意的点头,「说吧!什么事别扯太远,挑重要的说。」
听到可以开口了,屏住气的绣屏大口吐气。「小姐,奴婢刚才去绣庄帮你拿新来的绣线时,刚好路经定远侯府,奴婢正想和守的许太哥打声招呼,谁知门口没人,一会儿有人出来,却是取下喜庆的红灯笼,挂上白灯笼,贴上写了『忌中』的纸。」
「什么,左家有人出事了?」温千染脸色一变,倏地站起身,裙上的绣绷、摆在旁装了绣针绣线跟剪刀的小篮子被带得落地。
「奴婢不敢多问,只听到要布置灵堂,棺木快运回来了……」人家家里有事她哪敢多做逗留,赶紧回府。
「怎么会,我不是做了防范……」难道老天注定的事改不了,她做的事全是白费工夫。
「小姐……」一旁的春露、夏露见她如此,不禁担忧轻唤,想安慰她几句。
「不行,我要去找祖父,不问个清楚我不安心。」
温千染行色匆匆的离开暮色居,临走前她赏了绣屏二两银子,免了她一顿板子,小丫头心中乐得不行,但看主子神色凝重,也不敢表露,赶紧退下。
到了书房门口,温千染又却步了,拍头一瞧「三省居」三个劲有力的字,她不禁反省起来,是不是她做得太少才无法挽回,心中更是难受。
在她踌躇之时,已从窗子窥见她身影的温赋就开口唤她了。
沙哑的声音中带着疲惫,让人听得很不忍。
温千染让春露候在门处,自己缓步进屋,一看到祖父黯然的神色,心中又是一揪。
「祖父……」祖父好像突然变老了。
「你知道了?」他唇角抿得紧,好似沉重得很。
她颔首。「是谁?」
「消息传来是定远候。」征北还不到五十,老左哪至受得住,白发人送黑发人会何其痛心
「左伯伯……只有他吗?」
温千染心中咯登一声,思索起来。
父子三人去,二人还,回来的还是个残废……苏晚蓁近诅咒的话犹在耳边,可是事情似乎起了变化。
「听说是中了埋伏,定远侯为了救坠马受伤的晋阳而背后挨了一刀,他使了一种叫霹雳弹的武器才逃出生天,可惜回到营地时已失血过多,拖了二天便咽气了。温赋神色哀痛,不是为了左家,也是为了朝廷,朝廷少了一员会带兵的将军,着实是不幸。
「那左大哥怎么了?」
说到左晋阳,温赋目光幽远的看向窗外。「不好说。」
「不好说?为什么?」
「晋阳坠马时头部先撞上地面,头破了个洞,军医抢救了许久才救回来,可人却一直昏迷着。」想到发生在左家人身上的事,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唏嘘。
「那左二哥呢?」温千染听得都快发颤了,实在害怕会听见噩耗。
「那小子是来乱的,定远候的死让左家考二无法接受,他私自带了五壬人出营为报父仇,谁知在战役最后清理战场时,一名重伤未死的胡兵在死前反扑,朝他扑过去,他反手朝那人射了一箭……」
「那应该没事才对。」如果他善用臂弩,近身就能将人射杀。
「坏就坏在那人临死前拉弓一射,他没射中左家老二却射中战马,穿颈而过,马儿嘶鸣一声倒地不起,来不及缩脚的他被倒下的马身压断了腿……」报什么仇,根本是给敌人送菜,左家军没了主帅还叫左家军吗?
胡闹,真是胡闹。
「腿断了呀!」虽然很不该,但温千染很想笑,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着,没腿的孙猴子还蹦得起来吗?
二死一残,如今是一死二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至少定远候府不会倒。
「丫头,你还笑得出来,左家都发生这种事了,他们此时的心情肯定很沉重,你不能再随性而为。」温赋语重心长的育人。
一想到左伯伯死了,温千染鼻头发酸。「祖父,我想到定远候府看看,也许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看她懂得反省,温赋欣慰地摸摸她的头。「那边还很乱,你暂时别过去,等过几天再说。」
「我只是去上炷香,很快就回来了。」
温赋看透孙女心思似的往她脑门轻叩。「为了左家老三是吧!你心里挂念着,怕他过不去那道坎。」
「祖父,你别仇视左三哥嘛!他看到你可害怕了。」她承认是放不下他,那傻子最会钻牛角尖了。
这次出征原本左晋元也要随军,可是兄长们舍不得他吃苦、想护着他,也是想留个根苗,因此不让他同行。
她怕他会觉得父亲的死、兄长的残他有极大的责任,想着若是他也去就可以帮他们挡刀防剑,多带些霹雳弹将敌人全炸上天,那么左伯伯就不会死,左大哥和左二哥也会毫发无伤。
「害怕是对的,谁叫他把我的宝贝孙女拐走了。」再过几年,他想留也留不住。温赋不由得感慨她为什么不是孙儿。
「不是你的肉疙瘩?」她取笑的一眨眼。
他哼笑。「长丑了还留着干什么,不如割了。」
「祖父,吃不吃佛跳墙、、红烧果子狸、富贵鸡、九转肥肠、油爆大虾……春露在厨房准备着,一会儿就能上桌了。」化悲伤为食量,太吃大喝。
「吃,还不走,等轿子抬吗?」说到吃,温赋心情转好许多,这就是吃货的本性,美食足以给予许多安慰。
「祖父,肉疙瘩还割不割?」她撒娇的拖着祖父胳臂。
「还想不想吃,再不吃就等着舔盘子。」温赋懒得看孙女一眼,健步如飞的往幕色居走去。
「祖父……」哼!坏人。
袒孙俩欢欢喜喜地吃着佳看美食,暂且不提左家的伤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