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清澄不理旁人想些啥儿,她挥挥手,很快地将姜回雪这一页揭过,改而搭起默儿腕脉。
令姜回雪讶异的是,默儿不喜被旁人碰触、尤其是陌生之人,但女老前辈执起她的手号脉时,默儿毫不排拒,很安静……嗯,应该说,今日有客来访,默儿头到尾当真安静得很,一双漂亮眸子却一直很认真地看着。
见凤清澄诊完默儿的脉象后,竟然探出剑指,缓缓触在默儿的眉心之上,姜回雪一颗心提得老高,一旁观看的康王爷夫妇和孟云峥亦都面露讶异。
气剑指隐隐发出,姜回雪即便不识式,这些年练气却也练得频有心得,能瞧出女老前辈使的是某种以气内观之法,那要内力极深厚的人才能办到,一时间对凤清澄的崇敬之意更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凤清澄收回剑指,拍拍默儿的头竟是……笑了。
是很单纯的愉悦笑意,不是老人家一贯的冷笑、哼笑或诡笑。
「你这孩子心术真好,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敢爱敢恨,狠起来绝不留情、绝无退路,只晓得直直往前冲,摸黑走到底,真好,真是好孩子,跟我一样好呢。」
众人无语,只有姜回雪这个「慈母」笑得安心,「凤老前辈,那我家默儿身子骨无事吧?我也曾学您那样,用别的法子内观过她的体内,好像……应是干干净净,再无毒蛊依附而生,是吗?」
凤清澄点点头算是答复了,冲着默儿又笑。「好孩子,你随我走,拜我为师,你这心性用起毒来定然别于生面又别具一格,我很期待啊。」
「师父?」穆开微惊奇唤。
凤清澄再对默儿道:「我医毒双绝,一直寻不到传人,你师姐穆开微性情刚毅,根骨奇佳,习医习武其好,所以除传授我派武艺,亦令她以医为主、毒为辅,徐徐进益,而你心术机巧,用毒必然有大成。」顿了顿。「拜我为师吧。」
一直沉静不语的大姑娘家环顾周遭几个除了无言还是无言的人,不忘对着一向关怀她的姊姊咧嘴笑开,最后她双膝跪地,朝女老前辈重重硫头再磕头。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咚、咚、咚。
「默儿!」姜回雪震惊到脸色都发白了。
为何会这样?不解啊不解……
「姊姊别生默儿的气,默儿不是要离开姊姊的……默儿想变强。那位女老前辈很厉害的,我能感觉到,而且她也是真心喜欢我,默儿拜她为师,跟在她身边学那些很厉害的东西,学成了,我就可以回来保护姊姊,不会再有谁欺负得了默儿和你。」
「在这个世上,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姊姊了,以往都是姊姊护着默儿,但我可以变强,变得很强很强,我要保护我喜欢的人,保护姊姊。
「所以只能把姊姊暂时托给那个笨蛋了,他虽然笨到无可救药,但默儿知道,他会好好保护你,会对你好的,把姊姊交到他手里我也才能安心。
「姊姊,你等我,等我学有所成啊,到时候你如果不要那个姓孟的笨蛋,咱们就把他毒哑毒瞎,你别怕,有默儿当姊姊的靠山呢,好不好?」
默儿走了。
拜了师,随便收拾一个小包袱,真的就跟初次见面的女老前辈走掉了。
临走之前,默儿拉着她说话,说的那些话当真字字钻心,令她心暖亦心痛。
贵客们的两辆马车早已离去,自然,把默儿也带走了,晩膳若非孟大爷提点,还由他亲自下厨弄来两大碗清汤面配着酱菜,她八成就是呆坐在小厅里直到天明。
无情无绪地进了食,吃过后,她进小室里浴洗,此时换上干净寝衣,背靠着墙面屈膝坐在暖炕上,心绪沉淀过后,脑子似清明许多。
孟云峰察看各房门窗,最后将屋门关起上闩,熄了小厅的灯火回到寝房。
房中温暖,但他沐洗过的头发犹在滴水,菱回雪见状从炕头的柜箱取出净布,道,「过来好吗?头发要擦干了才好。」自默儿离开后她就没说话,此时开口,声音有些轻哑。
云峰沉静走近,背对她在炕上落坐,明暖烛火轻晃,将他与她的影子淡投在墙面,她跪在他身后,用净布揉着他带湿气的微卷发尾。
她又不再言语了,但安静做着事,好半晌过去,孟云峰终是忍不住——
「你生我的气,觉得我请凤老前辈过来这一趟是多此一举,不仅多此一,还令默儿随对方离开,根本得不偿失,是吗?」他嗓音也略瘠哑。
揉拭他头发的小手陡然一顿。
姜回雪先是急急摇头,随即想到他背对她是看不到的,这才连忙开口。「没有啊!我没生你气,我怎可能为这件事跟你生气?」回想默儿走掉后,她自个儿的状态,那模样唔……好像……似乎是在摆脸色给他看。
欸,所以他才误以为她在气恨他。
难以用言语一下子解释清楚,她干脆一把将他抱住。
两条藕臂从他腰后探到前头,小手在他结实的腰腹上交握,她柔软身子贴靠着他的宽背,轻轻吐息——
「你请那位医毒双绝的凤老前辈来此为我和默儿诊察,我知道你是想我将心安下,凤老前辈见多识广,又有那般绝妙本事,是可以助我解惑的,有幸能与她一见,我很感激啊。」脸在他坚硬却温暖的背上蹭了蹭——
「……我感激她,也很感激你……默儿开智之后,我还想着该教她什么才好、又该如何去教,却忽略她有自个儿的想法和心思,能被凤老前辈带在身边教导,既有这样的机缘,我该替她欢喜才是,只是……」
「只是默儿乍然离去,你尚不能适应。」他静静地替她把话说完。被软绵的姑娘从身后抱住,背心被亲密贴熨的感觉确实受用,让他紧绷的肌理渐渐放松。
靠在他背上的脑袋瓜又蹭了蹭,语气难掩怅惘,「那年她被带进『魇门』时才六、七岁,之后被赶进那座蛊瓮山腹,她是我们十五人中年纪最小的,后来那群人也仅余下我跟她……我们一直相依为命着,没想过会有分离的时候,还这般措手不及……」
房中变得寂静,屋外落雪声响忽然清晰可闻,片刻过去,姜回雪才感觉男人背心隐隐震动,低沉声音随之逸出——
「如此看来,想要盖过默儿在你心中的地位,怕是不能够了。」
任凭他语气再沉再稳,这话说得……哪里不哀怨!
姜回雪一回过神立即拉他臂膀,他倒也配合,顺着她拉扯的力道蹭掉鞋子上炕。
面对着面,他盘坐,她跪坐,炕烧得很暖,两人颊面都晕红晕红的。
姜回雪道:「你跟默儿是不同的感情,在我心里,我对你的感情与对她的感情,那是不一样的感情。」发现自己像在绕口令,她表情小苦恼,咬咬唇又道:「默儿是挚亲之人,而孟大爷是……是我此生挚爱,是独一无二的,你适才问我,是不是生你的气,我才觉得,你还在生我的气。」
听到她的表白,此生挚爱,独一无二,孟云峥肤底的热潮当真波涛汹涌,耳根发烫,胸中欢腾跳动,但又听她后面所说,表情不微愣。
「那你认为,我还在生气你什么?」他问。
她想了会儿才一句句徐慢回答,「孟云峥,我没有骗你,不是欺骗你的感情。那时候在大杂院旧家我对你说,说孟大爷铁树开花,我想占为己有,好好独赏,还说愿嫁你为妻,为你生儿育女,还说……说要执子之手,跟你相伴到老……都是真心的,是我心里最最渴望的,我没骗你。」
她双臂打直撑在太腿上,两手握成粉拳,眉眸间显得认真却也紧张,像是虔诚来到他面前认错,努力解释,又怕他不肯接受。
「我想做那些事,跟你一起,在那当下却以为那样的美梦不可能实现,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想为你生儿育女,陪在你身边一辈子……你不要再生我的气可?我、我才不是什么……欺骗感情的混蛋,你再那样说我,我也要生气的。」
越听,孟云峥浓眉挑得越高。
姑娘家跪坐在那儿可怜兮兮地解释,说到最后话锋一转,竟语带要挟了?这温柔性情下的脾气渐长,秀气模样更了几笔生动颜色,简直可爱到令人心痒难耐,口中生津不止啊。
他按捺着,故意装岀一副睥睨姿态,慢声道:「如果你想洗刷『欺骗感情的混蛋』此一恶名,在我这儿仅有一条路可行,你奴好想明白,斟酌清楚。」
姜回雪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
想洗刷「恶名」,唯有把对他所承诺过的事一一办到。
她红着脸,鼻中酸酸的,与他孟大爷纠缠牵绊到如今,身心交付,神魂相予,她如何再舍他?如何还能从他身边走开?
在男人那一双深目的注视,她鹅蛋脸整个涨红,却是微扬秀颚,脆声清嚷,「我想明白,也斟酌清楚了。」
两臂盘胸的孟云峥眉峰一动。「所以?」
她突然跪起朝他拜,额头都贴炕上了,一鼓作气继续嚷,「所以孟大爷要是不嫌弃,请与我结为连理,娶我为妻。我、我总归是非君不嫁,一辈子只认你。」
她嚷完,房中再陷静寂,窗外的落雪声更清晰。
唔……眼下什么情况?她忐忑不安,悄悄抬起眼睛往上偷觑,恰见孟大爷峻酷的脸就悬在正上方,沉眉眯目,不怎么痛快似的。
「你拜我作甚?」他冷淡问。
她稍稍直起腰,一手挠颊。「……呃?这不是在求你嘛……」她认真点头,「我在跟孟大爷求亲啊。」
他脸更黑。「求亲你拜我干什么?就没别的法子吗?」
姜回雪脑中一闪,再见眼前男人已把盘在胸前的手臂以略夸张的动作放,空出整片胸膛,这会儿,她再蠢也晓得该怎么干。
她扑进他怀里,他则顺势往后一躺,让她把他扑倒。
姜回雪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对准他的唇,低头就是重重一记啄吻。
亲完抬头,发现他目光深深,她低头再亲一记又一记,亲到第五下时,他反动了,张唇含住她的小嘴,一只大掌还插入她丰厚秀发里,压在她后脑杓上。
唇舌相亲了一阵,轻喘分开,姜回雪抚着他的颊,眸光柔如春水。「……孟云峥,对不起,让你一直等着,是我不好……」
他箍住她的腰身,低幽一叹。「终于肯乖了,很好。」
他忽来个翻身将她困在底下,鼻尖在她嫩肤上挲摩挪动,再次轻哑低语——
「回雪,你的求亲我允了,这一次你插翅也难飞。」
摇头,摇乱一头柔丝。「没的,没要飞啊,我、我就守着你这棵开花的铁树。」眸中闪动泪光。「就像你那日说的,一起生一起死。」
是任性,但管不了那么多,若她这具异变再异变的身子最终真要害了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她跟着他就是。
孟云峰将脸贴着她的,气息变得粗嘎,显示出内心的激动。
「好……好……」他亲她发,两人耳鬓厮着,他在她耳畔又道:「我知道白族圣地的灵气能与你相通,你熟悉这儿的一切,但还是得先随我回帝京去,我得带你拜见恩师,将咱俩的婚事禀明,然后还有大杂院那些左邻右舍,你与默儿不告而别,得带你回去让他们瞧瞧,方能安他们的心。」」
他音量仍低低的,但姜回雪能听出他语气中掩不住的欢快,那让她一颗心也随之飞扬起来。「好……」她轻应一声。
他再道:「婚后,你若想回来这里,那就回来,我若来西边办差,就能过来瞧瞧你。」
泪水溢岀眸眶,姜回雪吸吸鼻子,再次捧住他的睑,忍住哽咽道:「孟大爷,你在哪里我都跟着,你来西边,咱们就在这里落脚,你若往东海办差,我跟你住东海去,你南北奔波,我就随你一起跑,我……我尽管不确定自个儿成了什么,但我能尽心力去守护你……我想在你身边啊,好不好……」
他朝她咧嘴笑开,白牙闪亮,那黝黑目瞳仿佛也闪岀水光。
「孟大爷,好不好?」她紧声再问。
「好。」再好不过的好。他低头细细吻她,手探进她衣里贴近再贴近,抚着这一身属于他的柔水暖玉,听着她不由自主的痴迷吟哦,情与欲交迭蔓延,心中是满满的温暖甘甜。
漂泊多年的心终有归岸,他想,他是比身为前任「天下神捕」的恩师幸运许多,在而立之年来到前便已寻到能托付终身的可爱之人。
这一个寒冷雪夜,房中暖炕上柔情铁德,心上人引发出来的极度欢快让女子体内的气再次大兴,无形之气如活泉喷通,一波波往外漫流。
气就是暖阳,就是清水,就是生机。
于是深雪下的冻士融化,被埋在土里那些能活与不能活的玩意儿全都活起,在这样一个能冻掉人鼻子的大雪夜里,屋外周围,那些被无形之气浇灌过的地,雪尽融,冒出的青草离离复离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