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芳的脑袋坏掉了,从马成带回消息的那刻起。
京城到处都在传言,说三皇子凤天磷与上官檠出京办差,半路遇劫,摔下山谷,双双殒命,这个传言讲得有眼睛、有鼻子的,好像整个过程有人录影为证似的。
纪芳不相信,让芷英出门打听,她是上官檠的人,必定更清楚他的下落。
只是芷英已经整整离开两天了,至今尚无消息。
“上官公子和三皇子的武功,你又不是不清楚,他们不会有事的。”殷茵安慰她。
纪芳摇头,她无法像殷茵那样笃定,引领望向大门,不断地喃喃自语,“芷英什么时候才回来?”
秦氏进屋,忧心忡忡,她看一眼殷茵,又看一眼纪芳,说:“外头又有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小姐,要不要报官?”
接连好几日,秦氏出门老觉得怪怪的,多注意之下发现有人在暗中窥伺。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万万不能再出事啊。
纪芳道:“宛儿跟着殷茵,萍儿跟着我,大娘,晚上睡觉的时候警醒些,吩咐下人,若是有事,就到我院子里集合。”
“是。”
纪芳心神不宁,而她的第六感严重影响一家人的心情,她知道这样不对,可她无法控制。
阿檠真的出事了吗?或者他没出事,只是隐身暗处,伺机而动?如果是的话,那么在府外探头探脑的人是上官檠派来保护她们的?对吧!
来到这个时代,她依旧纵容自己当个二货,麻烦事能不沾便不沾,除了赚钱之外,她努力让自己置身事外,可现在她身在事外,心在事内,她无法不担心、不恐慌,无法不试图探听他的一切。
只是,向来置身事外的她,如今走不进他的生活圈,她能够依付的,也不过是圈圈外围的芷英。
这让她暴躁不安。
她吃不下饭,夜里抱着Jove,望着他亮亮的大眼睛。
她知道的,Jove再长大一点,他的眼睛下方会出现两条迷死人的卧蚕。
她知道的,他不会是自我中心的男人,他会有很好的倾听能力、沟通能力,他将会成为谈判高手。
她知道的,他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浓眉会迷死很多女人。
她知道的,他斯文当雅的外表看起很无害,会把人给骗得团团转。
Jove会像他的父亲那样,让人感到安全,让人想听从他的领导,走往他要的方向,他会是个有勇气、有大志向的好男儿。
不管是Jove或是上官檠,他们都是卓尔不凡的人,能跟这样的人产生联结,纪芳觉得自己很幸运。
一岁三个多月的Jove很聪明,他还没学会很多词汇,但懂得看大人险色。
躺在母亲怀里,他伸出胖胖的小手,摸摸她的脸,说:“俏一个。”
要她笑一个吗?他也看出她的心情焦虑?
她亲亲儿子的小脸,说:“我很担心呢,你爹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不知道谣言是真是假,不知道怎么应付他不在的日子。我想我依赖上你父亲了,怎么办?”
“爹……”
“对啊,就是在说你爹,他说要赶回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娘逼着你小气的殷姑姑让拿钱出来买很多烟火,娘还研究好多道团圆菜,想着给你爹过一个热热闹闹、快快乐乐的新年,可是他不知道去了哪儿?”
“躲猫猫。”
“有可能哦,你爹正在和坏人玩躲猫猫,他先藏起来,再杀个出其不意,让坏人无所遁逃。没错,Jove好聪明,我不应该担心的,你爹最厉害了。”
“厉害。”
“说得好,厉害!等你长大,娘讲张无忌的故事给你听,那个张无忌也是掉下山谷就把《九阴真经》给学回来了,所以你爹摔下山谷,过一段时间回来后,就会变成武林盟王,成为天地间武功最强的人,到时Jove可骄傲了,只是……他会不会让娘等到天荒地老啊?”
她开始担心了,担心自己的乌鸦嘴,一句“用十年、二十年青春,无怨无悔的等待”成了真?
蹙紧眉心,她不害怕等待,但她害怕寂寞,害怕需要倚靠的时侯,身边没有那个人在。纪芳的喃喃自语催眠了Jove,但催眠不了她自己。
她把睡着的孩子放在床上,低声道:“萍儿,别理我,你先歇下。”
“是。”
萍儿走到外头,把枕被放在软铺上,躺下时心里还想着,若是小少爷半夜醒来,可得动作快点,把小少爷抱到外头,免得扰了小姐,为着上官公子的事儿,小姐已经两天没睡。
纪芳和衣躺到儿子身边,摸摸他的小手,摸摸他的小脚。
怎么能睡得着呢?半点消息都没有,又一天过去,芷英仍旧没回来,如果不是情况危急,如果不是没有好消息可以回传,她怎会不回来?
所以消息是真的?上官檠和凤天磷坠崖身亡?
如果他死去,她怎么办?
问号刚成形,心就搅成一团,痛的感觉在胸口漫开,好痛……痛得她无法想像那种情景。
她不想心脏分崩离析,就得停止想像力,就得认真让自己相信——他好好的、他在捉迷藏,或者他正在学习《九阴真经》。
她是个二货,一个不敢面对现实的二货,她承认,她只想相信自己认定的现实。
夜越来越深,迷迷糊糊闭上眼睛的纪芳在听见儿子咳嗽声时惊醒!
她发现屋子里烟雾弥漫,白烟不断窜上,纪芳猛地坐起身,下床穿鞋。
她抱起儿子冲到外头小厅,发现靠近门的墙和窗户烧了起来,整间屋子灼热难当,火势蔓延得很快,转眼功夫屋顶的横梁已经着火。
浓烟滚滚,火浪冲天,以雷霆万钧的气势,毁天灭地的向他们涌来。
萍儿还躺在软榻上,睡得迷迷糊糊。
纪芳用力摇晃她,急得大喊,“萍儿、萍儿,快点起来,失火了!”
Jove被呛醒,看到四周窜起的火焰,吓得扬声大哭。
他的哭声惊醒萍儿,她张开眼睛,一阵猛烈呛哆。
纪芳用力拽住她的手臂,大声喊,“跟我走!”
发现门边的大火,萍儿顾不得穿鞋,跟着纪芳跑回内室。
纪芳用力扯掉被子,按开床边的机关,床板立起来,出现一道长长的阶梯,这是上官檠在买下宅子后修筑的密道,她不知道地道通往哪里,但这会儿哪还顾得了这个问题。
“快点下来!”纪芳抱着Jove爬下地道。
萍儿看屋子一眼,原本右脚已经伸下去了,却瞥到摆在拒子上的木匣子,她又往回跑抱起匣子,这才跟着进入密道。
她还没爬到底层,床板已经缓缓盖起,顿时,地道内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
密道很长,纪芳怕摔着儿子,不敢走得太快,她吓得心脏猛跳,呼吸急促,恐惧在骨子里滋长。
“小姐、小姐!”身后传来萍儿的声音。
“我在这里,别怕,慢慢走过来。”
“是。”
薛儿慢慢移动脚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走到纪芳身边,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低声问:“小姐,茵娘子、宛儿她们……”
“会没事的。”纪芳接得又急又快,心里却无半分把握。
她让大家警醒些,一有事便到自己屋里集合,本想着有地道在,可以保住所有人安全,谁知道火墙隔绝了他们。
所有人都好吗?有没有顺利逃出火场?
她有预感,这场火不是意外,那么会是谁动的手?她招惹过谁?谁会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动手?
她想不出来,头痛欲裂,恐惧压迫着胸腔,教她喘不过气,可她不能哭、不能怕,阿檠不在,她必须是儿子的顶梁柱。
纪芳提醒自己,她不是弱女子,她是一个母亲,她必须坚强,必须在阿檠不在时,为儿子撑起天。
轻拍着儿子,用力抹掉颊边微湿,她在儿子耳边低语,“没事的、没事了,不会有事的……”
这时候,地道那头出现一盏灯火,纪芳停下脚步,萍儿紧张得抓住她的手臂。
是谁?敌人吗?他们知道密道,赶来杀人灭口?
Jove感受到母亲的紧绷,他被抱得很用力,不舒服让他扯起嗓子,放声大哭。
哭声传进对方耳里,那盏微弱灯火越靠越近。
“小姐,小少爷,是你们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们松口气,那是萍儿的大弟阿轩。
萍儿用颤抖的声音回答,“是我们,阿轩,你快来!”
这条密道音是通往隔壁邱师傅家里!
地道外,同样的火在其他屋子里窜烧,外头在大喊走水时,殷茵和宛儿几乎是同时清醒。
宛儿二话不说,抱起玥儿,大叫道:“茵娘子快走。”
“好。”火势尚未烧到她们房门口,殷茵趴到地上,从床底下抱出一个木匣子,那是她们家的全数财产。
两人先后跑到院子里,这才发现马成夫妇和秦氏已经将满府下人集合在院子中央。
宅子里还有好几处失火,浓烟滚滚。秦氏哽咽道:“小姐的屋子几乎烧光了。”
闻言,殷茵差点站不住脚,她把匣子往身旁人的手里一塞,就要往纪芳屋里奔去。秦氏眼明手快,一把抱住她的腰,大喊,“别,茵娘子!”
“纪芳还在里面啊,我得去救她。”殷茵气急败坏。
“来不及了,那屋子已经……”秦氏再也说不下去。
杨氏见状,跑到殷茵面前道:“这里太危险,不可以停留,我们先出去再说。”
“大门也烧起来了……”秦氏急得跳脚,他们被困在火场里,谁也跑不掉。
“老马领着人推倒木门,我们快出去!”
杨氏吩咐丈夫,大家纷纷往门口挤去,秦氏紧紧扣住般茵的腰际,不让她做傻事。
可没想到第一个冲出大门的马成,还没看清楚什么,一柄大刀便往他身上横划过去,他还来不及感受到痛,杨氏的一声尖锐惨叫就响起……
坐在大厅正中央,纪芳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纵火犯,他们在被邱师傅踩断两条腿之后,交代出幕后指使者。
夏可柔?竟然是她!
不过是一次的不愉快,就让她痛下杀手?纪芳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别和她起争执,直接把马献上,都是她嘴贱,才会害得马叔……
火灾那时,马成领着人推开木门,逃出宅门外,殊不知有人正等着呢!
马成居首,伤势最重,一刀横过,划破腹腔,而其他人或有伤手、或有伤腿,受伤的有七、八人。
幸好邱师傅来得快,迅速把人给制住,否则纪宅众人恐怕无一幸免。
看一眼和自己同样狼狈的殷茵,冰冷的手握住她的,她全身还抖个不停,纪芳拍拍她的肩膀,转头又间“玥儿和Jove呢?”
秦氏上前回话,“孩子们受了惊吓,宛儿、萍儿哄着他们,我去看过,都睡了。”
“大夫怎么说?”纪芳问。
殷茵回答,“除马叔外,其他人的伤都无大碍,马叔烧得很厉窖,大夫说熬得过今晚就会没事,马婶子在照看着。”
“邱师傅……”纪芳轻喊。
“要把歹徒送进官府吗?”邱师傅问。
“不,将他们送官,夏可柔就会晓得我没死,恐怕又会生事,阿檠不在,我们不能再出事,先把他们关押起来吧。”
“是。”邱师傅让徒弟将歹徒——喂过药,再检查一次绳索,确定绑得够牢靠后才令人将他们关押起来。
纪芳对殷茵和秦氏说:“你们先下去休息,我还有事和邱师傅谈。”
殷茵点点头,领着秦氏下去照看孩子。
压下翻涌的心跳,芳却不晓得要从哪里说起。
邱师傅微微一笑,倒杯水给她,态度从容的道:“纪姑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吧!”早在出远门前,主子爷曾提过,有机会的话便把他们的关系慢慢透给纪姑娘知道。
“邱师傅是阿檠的人,对吧?”
“对,主子爷回京不久,身边人手不足,命我在此训练徒弟。”
“这里除了邱师傅和徒弟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有,这一年里不少江湖人愿意投效主子爷。”
可今日过来并无看见其他人,所以他们……纪芳懂了。“芷英也是其中之一,对吗?”
“对。”
“芷英没回来,是因为阿檠与三皇子之事并非谣言,邱师傅让她和其他人一起出去寻人了,对吗?”
邱师傅眼底透出欣赏,一个接着一个问句,他不需要说得太多,她已经把事情猜出大概,何等聪慧的女子,难怪主子爷放不下她。“是。”
“邱师傅可以告诉我,阿檠和三皇子遇险,是谁动的手?”
倏地,屋里一片寂静,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先开口。
从未沉不住气的邱师傅,心跳得急,心里想着,她要做什么?
照着之前的约定,纪芳还是来到酒楼,只不过这次乔装打扮,以男装示人。
凤天磷死了,皇帝还有心情作寿吗?
纪芳不知道,她只是区区小老百姓,皇帝的心情与她没有半文钱关系,她在意的是那两个人的下落。
深吸气,她喝下第三杯茶,那场大火过去,已经几天了,邱师德的人仍然没有传回半点消息,等待让她越来越焦虑。
凤天磷和上官檠死亡的消息广传,各种臆测纷纷出笼,最多的说法是大皇子在铲除异己,灭掉能与自己争皇位的凤天磷,因此,凤天祁的处境并不好,皇帝几次当着朝堂众臣对他发怒。
有人臆测,若是证据查出,大皇子必定地位不保,到时候没没无闻的二皇子将会异军突起,取而代之。
最近,一向沉潜的二皇子突然活跃起来,不少朝臣都在观望风向。
京城上下,多数人都认为凤天磷和上官檠回不来了,皇帝虽还在找人,但靖王府已经决定发丧,认下这个消息。
是靖王太傻,不懂得揣摩上意?还是他识时务者为俊杰,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下一个扶植的人?
朝堂事错综复杂,纪芳不想也不愿意理解,若不是……若不是那个与朝堂相关的男人,是她心心念念的男子,她宁可坐在家里混吃等死。
现在她也不相信“为恶者天罚”了,她决定当坏人,决定亲手惩罚那些夺走自己幸福的恶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