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发生什么事了?”尹于棠待莫家父女走了之后,才牵着丹禾踏进大厅。
尹夫人看了他一眼。“莫家退亲了。”
“欸,真的?”他一脸欣喜。
“你这孩子怎么开心成这样?”
尹于棠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你知道莫家为何要退亲吗?”
“为何?”
“莫老说,外头传言你生性风流,日夜待在醉月楼,甚至在多年前为了花娘将人打残,最近又为了不满花娘栘情别恋而失手杀了花娘……”尹夫人说着,不断摇头,以至于错失儿子僵硬地看向身旁人的目光。“这莫老也真是的,怎会听信外头的传言?”
尹于棠怀疑地看向状似紧张的丹禾。
“虽然我不是挺喜欢莫家这门亲事,但因为这是老爷临终前定下的,所以我只能一直忍让。”尹夫人说着,有种松口气后的自在感。“退亲也好,免得有天我会被雨花给气出病来,相信老爷在天之灵也能够体谅我。”
他看向母亲,才知道原来母亲一直是将一切看在眼底的。
也许,根本不需要丹禾使出这等伎俩,只要时间一久,娘就会忍不住主动退婚了。
“只是,不知道这流言到底是打哪来的?”尹夫人头疼地叹气,却见丹禾蓦地跪下。“丹禾,你这是在做什么?”
“夫人,流言是我放出去的。”她垂下脸。
尹于棠看向她,这下完全确定了心中猜想,却对她以抹黑他来达到退婚的方法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尹夫人疑惑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希望莫家退亲。”
“……为什么?”
“因为——”她深吸口气,鼓起勇气抬起眼。“我喜欢三爷。”
尹夫人登时瞪大眼。
“夫人,求您成全我和三爷。”她说完,随即跪伏在地。
“娘,求你成全,丹禾的肚子里可能已经有了我的子嗣。”他赶忙在旁帮腔,不让她独自面对。
尹夫人惊诧地看着他半晌,再看向丹禾,缓缓起身,走到她跟前,轻轻拉起了她。
“……夫人?”丹禾紧张地看着她。
只见尹夫人面色凝重,抬起手——丹禾紧闭着眼,瑟缩肩头,然而巴掌声却在身旁响起,她惊讶的横眼探去。
“尹于棠!这就是你对待妹妹的法子?你口口声声说要月禾当你的妹子,让你疼她爱她一辈子,结果呢?竟是搞大她的肚子?!”尹夫人气得浑身发颤。
尹于棠垂下脸。“娘,我爱丹禾。”
“你懂爱吗?!你要是懂爱的话,你怎能——”
眼见尹夫人又抬起手,丹禾随即闪身到两人之间,护着尹于棠。她的心在瞬间沉入谷底,原以为夫人也许会谅解她,但如今看来……似乎是她太乐观了。
“在还未成亲之前就坏了丹禾的清白?!”尹夫人未竟的话说完,随即不舍地将丹禾拥入怀里。“丹禾,你真傻,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你要早跟我说你喜欢他,我就不会让他坏你清白,好歹……好歹也要等到成亲之后啊!”
闻言,丹禾错愕不已,一脸茫然。“夫、夫人?”她诚惶诚恐,就怕是自己听错了。
“这多好呀,你要是和于棠成亲,就真的成了我的女儿。”尹夫人激动得都哭了。“可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兄妹,你们、你们既然是郎有情妹有意,就要早点告诉我,好让我赶紧去转设你的身籍啊!”
“……身籍?”
“当年于棠将你捡回时,坚持说你是他的妹妹,所以老爷就将你纳入名下,你是我和老爷领养的女儿啊。”
丹禾眸底堆叠雾气,不敢相信亲耳所闻。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是如此被珍惜着。
“可,你也不知道怎地,坚持说要当丫鬟,咱们也只好由着你,不过我跟老爷都提醒你几次了,咱们是真的把你当成女儿看待的。”
丹禾眸底滚落斗大的泪水,一颗颗像是珍珠般。
“就跟你说娘一定会同意的。”尹于棠凉声说,抚着倒楣挨巴掌的脸。
“我、我一直不知道……”亏她用尽心机思量,结果原来她所渴望的,她一直都拥有,她是何其有幸,何其有幸!
“这样也好,前些日采买的东西全都能派上用场,就让你们在月底成亲吧!”尹夫人替她拭泪。“丹禾,这样好不?”
“夫人……”她扁起嘴,哭得像个娃儿。
“还叫夫人?该叫娘了,我好久没听你叫我一声娘呢。”
“娘……”啊啊,她有娘了,一直疼她宠她的娘。
尹于棠轻搂着他此生最爱的两个女人,一个是生他养他的娘亲,一个是他亲手抱回,调教失败的妹妹,却爱他不渝的妻子。
***
热闹的金陵城东,尹家酒楼里正热闹滚滚,只因美酒新上市。
外头的人潮几乎排到下个十字街口去了,里头更是已经座无虚席,就只为了品嚐尹府新开发的水果酒。
“什么?一斤葡萄酒要八两银子?”前头有人嗓门特大地吼。
话一出口,后头开始议论纷纷。
“爷儿,别这么说,光是这些打西域来的葡萄一斤就要五两,酿出来的酒都不够半斤重,更别说我还加了其他香料和水果,一斤卖八两,真的是童叟无欺的价钱。”尹于棠听见外头的骚动,赶紧到门口解说。
那人却丝毫不领情。“哪来的水果不都一样?咱们米酿的醪醇一斤也不过才一两银子,凭什么这西域来的玩意儿竟得要一斤八两?!”
“这位爷儿,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尹于棠巴啦巴啦地讲解,但这人大有来闹场的气势,随着对话一来一往,声音愈来愈大,后头的人潮眼见就要消散开来。
在店里忙着的丹禾不慌不忙地端出几个小巧琉璃杯,里头盛装着刚出封的葡萄酒来到门口,要店内夥计将酒分了下去。
“爷儿,真对不住,全都是我的错,没跟我家相公说好,才会教他连话都说不清楚,这一点,还请您海涵。”她姿态柔软,语气诚恳,配上楚楚可怜的神态,让那人看傻了眼。
尹于棠则是翻动眼皮,恨死她那句“全都是我的错”!
趁着那人还在恍神之际,丹禾将琉璃杯交到对方手中。
“爷儿,您喝喝看,这酒喝了唇齿留香,喉韵回甘,哪家的酒比得上?这里头非但有葡萄,还有打西域来的红莓、蓝莓、绿莓、青莓和香莓,再加上酸浆果、杨李子、青枣儿等等十数种水果制成,封桶都要三年,每一口喝到的全都是琼浆玉液,是仙人才嚐得见的好滋味。”
那琉璃杯能盛装的只有一口的量,只见那人一口饮尽,双眼一亮,觉得自己都快要成仙了。
“爷儿,瞧您一身绫罗华衣,再加上非凡气质,相信必定是个擅长品酒之人,知道这价钱绝对合理,是吗?”她笑眯眼,先把那人捧得高高的,随即又把重点带到价格上头。
“一斤八两……合理。”心好痛,可是为了面子,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这么说。
“欸?怎会是一斤八两?”她一脸错愕。
“你家相公说的。”他指着尹于棠。
丹禾瞧也不瞧尹于棠一眼,又是深深地一福身。“真是对不住,全都是我的错,没跟我家相公说好,他竟然连卖价都说错了,这一斤葡萄酒卖的是十两价,要是卖了八两,岂不是得要自赔了吗?爷儿,您听,我这么说,可公道?”
“……公道。”才怪!又不是撒金粉的酒!
“爷儿,要买得要趁快,咱们里头不过就两桶酒,算了算也只有二十斤重,要是错过了,可得要再等三年。”丹禾眼见后方的客人都已经嚐过了酒,随即扬声一喊。
后头的人潮听见了,就怕买不到,一个个直接叫喊,霎时乱成了一片。
“……就说丹禾是个经商高手,你干脆把她让给我吧。”尹少竹不知何时从弟弟身后冒出来,阴恻恻地说。
“她是你的弟媳!”尹于棠没好气地啐道。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我只是要她到总铺来帮我,不要让我忙得像条狗!”丹禾手腕高明,能掌握人心,使计出谋,更能速计算帐,这么多好本事集于一身的女人,他要上哪找?!
尹于棠懒得理他,直接越过人潮,将亲亲娘子拉到店门旁。“丹禾,可以了,你进去里头吧。”
“还不是你没将事摆平?”她娇嗔。
“还敢说我?你简直是奸商,明明是一斤八两,你硬是哄抬成一斤十两。又是谁说错过要等三年的?”酒楼备货才没那么少,真要是只有那么一点,还卖什么?
“相公,这叫做愿者上钩,物以稀为贵。”
“……不是说好都听我的?”
“哪有?我不是说了,只听三爷的,但你已经不是我的三爷了,而是我的相公。”
尹于棠翻了翻白眼,不敢置信她竟然钻话语的漏洞。“先不管那些,你现在这么做,根本就是胡乱哄抬,你这样……”
“相公,有本事买这些上等美酒的人,如果不是富商也必定是高官,坑他们一些又如何?咱们将成本外的钱拿来做善事,何乐而不为?”丹禾口条分明,说得他心服口服。
“可是,咱们明明就还有货,明儿个……”
“放心,明天咱们就说,最后三桶,一斤八两大回馈。”她早已想清楚,所有计划都在她的脑袋里,根本出不了差池。
“你真是个——”
“抱歉,打断你俩对话。”宋元熙像道阴魂从两人身后闪出,介入两人之间。“借你家娘子一下。”
“抱歉,不借。”尹于棠快手将亲亲娘子护到身后。“你找丹禾做什么?”
“秘密。”他狠着脸,端出知府的架子。“丹禾,借三步说话。”
“丹禾遵命。”
她笑嘻嘻地往前三步,便听宋元熙压低声音怒斥,“你唬我!”
“咦?丹禾不懂大人的意思。”她笑得眉眼弯弯。
“还敢装蒜?!”他眯起眼,见尹于棠伸长耳朵,更压低音量说:“我的臀上根本没有桃形胎记,你居然敢骗我,藉此将陪酒一事一笔勾销,会不会太卑鄙了?那么,你到底要不要履行成为我家奴的承诺?”他话到最后,根本是挟怨报复。
他对她当日说的话半信半疑,于是找人相验,才发现她根本只是随口说说,而他,及第状元,三品知府竟被她耍得团团转,这事要是传出去的话,他这张脸要搁到哪去?
“大人,丹禾听不懂您的意思呢。”她巧笑倩兮。“况且,咱们说好就那么一夜、那么一席酒菜,不是吗?是大人自动放弃的,现在来怨丹禾,可太失大人的气度了,至于奴婢……抱歉,丹禾的身份已经不是奴婢了。”
“你!”
“况且,大人的臀上有没有桃形胎记,谁知道呢?”她扬笑说道,声音刻意放大,在她方圆几步内的人必定听得一清二楚。
“大人的臀上有桃形胎记?”
“真的还假的?”
外头人潮正多,流言顿时以一传十、十传百的速度,快速延烧,让宋元熙登时白了脸,只能狼狈离去,放任流言四窜。
可怜的他这时还不知道,在往后的一个月内,自己只要走在路上,便会有数十道视线烧在他臀上的悲惨窘境。
“……你居然连他都诓?”尹于棠捣着嘴,肩膀严重抖颤,忍笑忍得很痛苦。
“难不成相公真要我陪他喝酒?”丹禾回眸笑问。
“不!”
“那不就得了?”
“……我在想,要是哪天你把这些招术都用在我身上……”他难以想像自己的下场会有多惨烈。
“怎会?相公是我的天,就算相公厌倦我,抛弃我了,我……”她笑咪咪的神情一敛,冷厉慑人。“我绝对会加倍奉还。”
“你后悔了吗?相公。”她垂眸勾笑。
“我后悔当初没一开始就把你当娘子调教。”这是他此生犯下的最大错误。
丹禾漾开柔顺笑意,依偎在他怀里。
此生有他,已足够。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