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成亲了?”
正如雷老爷子所料,雷霆风还没赶赴京城,麻烦就先找上门了。
眼前的女子容貌甚美,以花为貌、玉为骨、秋水为眸、冰雪为肌,美得有如太液池中的白莲,让人感到自惭形秽,不敢直视,只能苦求她的悲怜,赐予灵露。
如此连女人都怜惜的美人却在看到雷霆风和温明韫的互动,得知两人已经成亲时一脸错愕,面如死灰,未语泪先流,让人内疚,好像欠了她什么,负了她多少,如今她来讨债了,欠债的人得割肉放血来偿还,否则难偿一二。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快成亲?你不是刚从西南回来,依常理而言应该在六个月至一年间才走完六礼。”她没有来迟,是他们不照规矩,一招釜底抽薪打得人措手不及。
看似弱不禁风的貌美女人一开口便是质问,好像雷霆风要做什么都要得到她的同意,她不点头,他便不能有任何作为,唯她是从。
可是雷霆风已是人夫,而他的正妻并不是她,这等态度就莫名其妙了,难怪向来无法无天的雷霆风一脸冷意。
“我想娶就娶,谁管你狗屁倒灶的规矩,在爷这里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一个外人管得着吗?”哪家的疯狗没拴好,跑到别人府里狂吠。
“我不是外人!”女人使出全力一喊,但仍旧细弱无力,彷佛嗓音再大一声就要断气。
雷霆风哈了一声,“不是外人难道是内人,你脑子有病就去看大夫,不要破坏我们夫妻的感情。”
一转身,他又温柔体贴的搂住娇妻,怕碰碎水晶人儿似的小心翼翼,“娘子吓到你吧?这年头疯子特别多,你一定要离远些,免得受无妄之灾。”
“我没病,你也不该用嘲弄的语气对我说话,我的确与你关系匪浅,你叫所有人都退下,我要单独跟你谈。”这不请自来的女人洁白下颚一抬,命令道,张狂得彷佛她的话一出所有人都要听从。
“没必要。”她当她是谁呀!也敢对他颐指气使。
“有必要,你不能不听。”女人微微扬高声音,似在生气,可是平静的面庞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雷霆风用小指挖挖耳朵,神色散漫,“你又不是我老婆我干么要听,真以为脸大吃香呀!你还没那么大的面子。”
“放肆。”女子身后的一名侍女高声喝斥。
“我还放五、放六呢!你什么东西,敢对爷大呼小叫,要不是爷不打女人,此时早已把你打成猪头,看你有哪个颜面面对爷的绝世美颜。”这辈子只有一个女人能对他吆来喝去。
温明韫听得忍不住噗嗤一笑。
“娘子,为夫取悦你了?”雷霆风一挑眉,频送秋波。
温明韫揶揄地看他,“绝世美颜?”他怎么有脸说出口。
雷霆风要为自己叫屈了,“如果不是你家相公我玉树临风,不然怎会有人慕名而来,对我多方纠缠,一副她才是正妻的模样,无视我家娘子的存在。”
“有道理。”听了他的歪理,温明韫忍俊不已。
“当然,你要相信你相公,我的话就是圣人言。”听者增长见识,顿悟世间因果。
温明韫又笑了,为他的厚颜感到敬佩,一个人的脸皮厚成他那个程度也不容易,千锤百炼也做不到。
被忽略的女人尖声道:“你……你们太过分了,恣意调笑,不成体统,眼中可曾还有我。”目中无人,从无人敢这般对待她。
雷霆风说话依然不客气,“你谁呀!可没人认识你,不请自来,哪里来、哪里回,不要让人赶。”
门口的侍卫太失职了,居然随便放人入府,万一是刺客呢!他们夫妻和祖父不就任人宰割?虽然这女子显然身分不凡,侍卫们不敢阻拦是正常,可是失职便是失职,该有的惩处不能少,扣三个月月银,各打二十大板。
“你不认识我?”女人一脸震惊。
“你长得还可以,但还不致于美得倾国倾城,不要以为表现出一副受伤的神情我就会怜惜你,爷成亲了,不会多看你一眼,我家娘子累了要休息。”
他言下之意是送客。
“我们从小就相识,你怎么可能认不得我。”女人泫然欲泣,摇摇欲坠。
“从小?”雷霆风眼眸一深,由鼻孔嗤哼一声。“我小时候狐群狗党不少,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可爷的玩伴之中没你这种快要断气的,万一玩死了我吃罪起。”
他是京中一霸,聚众打架是常有的事,上茶楼听书、包花船游湖、偷夫子的毛笔丢进典池里、被罚抄书、偷看某侯爷养外室,再把此事报出去……
他做过的调皮事罄竹难书,可里面绝对没有一条和此女扯上关系,他向来讨厌哭哭啼啼,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名门之后、大家闺秀,所以绝无可能玩在一块。
扯谎也要扯得高明点,不要漏洞百出,让人一戳就破,他还没蠢到人家一说便信以为真。
“你太无礼了,快向郡……我家主子道歉,否则治你不敬之罪!”方才女气焰高涨,一个下人比官老爷更威风,竟没将五品武将放在眼里。
“谁无礼,私闯民宅还敢在爷面前充大爷,立刻给爷滚出去,要不然爷一个个扔出区。”他在自个儿府里还怕她们吗?真把他惹毛了,留下一手一足算是客气了,“你敢——”侍女猖狂到没边了,以为到了离京数百里的小地方还有人给她面子。
“你看我敢不敢。”他手心一转,多了一把匕首,朝她脸上轻轻一划,血立刻淌离开出来。
“啊——我的脸、我的脸……”侍女抬手捂住脸,拿开手一看,顿时跌坐在地上。
血,都是血,她的脸毁了……容貌有损者不能在主子身边伺候,她这辈子完了!
“下一个是你。”雷霆风看向娇柔的女子,脸上出现嗜血神情。
“住……住手,你不能动我。”惊到脸色发白的女子并未如外表柔弱,她还能一手托起侍女手臂,使其站起。
“给我一个不划花你脸的理由。”他想起那个想对他下蛊的夷人公主,她和眼前的女人一样令人痛恨,都为一己之私而不顾他人感受。
“因、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妻。”一说出来,她感觉有股冷风贴耳而过。
闻言,他哈哈大笑,“我都成亲了哪来的未婚妻,你是想嫁人想疯了才赖上我是吧!可惜爷没打算纳妾,你的姿色爷看不上。”他转头看温明韫又赶紧解释,“明韫,我可没背着你胡来,这没脸没皮的女子不知打哪里来的,咱们别沾上她的晦气,快走。”
雷霆风带小妻子就要往房间走去,却听一声娇喝“拦下他”,一行八名看来出身大内的男子忽然现身,站成一排拦住他的去路。
“想要拚个鱼死网破吗?”他冷声。
“我有你爹签名的婚书。”女子挥手让人退下。
原来她就是双月郡主?黑眸一闪,雷霆风冷然嗤笑,“那又如何,我有妻子了。”
“事有先来后到,我才是正妻,她必须让位,要不休了她,我容不下她。”
双月郡主以为她这么说雷霆风便会休妻,改娶她为妻,从小到大都没人忤逆过她。
“我与妻子三年前便已订亲,我们原本就打算今年成亲,哪来的先来后到,一直只有她,我的妻子只能是她。”他说得铿锵有力,霸气护妻。
“什么,三年前?”双月郡主颤抖着唇,难以置信地说。
“从来没有什么婚书,我根本没听过这件事,至于我跟明韫是因为祖父重病冲喜才提早成亲,事急从权,故而未知会京城的亲友前来喝杯喜酒。”想算计到他头上,看最后倒楣的人是谁。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双月郡主喃喃自语。
双月郡主段凝雪和雷霆风的缘分起于她五岁那年,那时她胖得像颗球,圆滚滚的,但白嫩可爱,深受皇上和后宫嫔妃的喜爱,因为皇上和长公主的缘故,她不时进出皇宫,与宫里的皇子、公主打成一片。
可她不是公主,反而比公主更受皇上宠爱,想当然地引来若干嫉妒,在她还没学会到皇家子女再小都个个是人精前,她已经被算计了,为了一直猫爬上树,她上得去,下不来,抱着树直哭。
此时,身为皇子伴读的雷霆风打树下经过,不知事情来龙去脉的他接住了支撑不住摔下来的段凝雪,两人一起砰地一声跌坐在地。
从那时候起,雷霆风身后就多了一个小跟班,扬言以后长大了要嫁给他为妻,不胜其扰的他只好骗她说,“你太胖了,等你瘦到美若天仙我再考虑要不要娶你。”
小孩子很天真的,段凝雪居然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为了要当雷霆风的妻子不断改变自己,让自己更美、更好。
她始终牢牢记住小时候的话,当是两小无猜的誓言,她以为只要长大了就能得偿所愿,没想过别人会骗她,随口一句话只是为了摆脱她,从没放在心上过。
因此当户部侍郎雷鸿文放出有意为嫡次子说媒的消息后,她便请母亲表达意愿,说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事,一来一往两相合拍,水到渠成的定下婚事。
双月郡主的主动送上门让雷鸿文欣喜若狂,他正为四皇子拉拢朝中势力,长公主的加入无疑是如虎添翼,故而私自定下婚约并未知会乡下的老父,一纸婚书便把儿子卖了。
但段凝雪怎么也没想到,她听到的回答却是如此。
“没什么不可能,我娶的是我爱的人,我们两情相悦,有她为妻是我毕生所愿。”
明韫,感动乎,晚上多给我吃肉?雷霆风眼底带笑的看向小妻子,意思是入夜之后的夫妻事多担待了。
想吃肉?先斩桃花——温明韫抬眸一睐,意思很明显。
他爱的……他爱的……他爱……不,他只能爱她,他承诺过她。
段凝雪泫然欲泣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有心仕途的男人都想得到她。
“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就好。”雷霆风已经猜到,但他不愿说破,这女人不是他想要的,他何必没事惹一身腥。
“我是长公主之女,双月群主段凝雪。”她昂起下巴,皇家气势立现,但是……
小夫妻俩不为所动,细语喁喁、浅浅的笑声让人感受到两人的新婚燕尔、情意绵长。
“你没听见我说什么吗?我是双月郡主段凝雪,我娘是长公主,我在皇家地位崇高。”她高傲地挺起胸,睥睨着他们。
“要我们跪地请安吗?”他嘲讽。
“你是官,可免跪拜之礼,但她……就算有诰命之身也在我之下,不行礼于法不合。”
她只想出口气,将人一脚踩入泥里,无法再与她争辉。
雷霆风、温明韫闻言同时脸色一变,他们互视了一眼,眼中都有怒意。
“拙荆身子不适,臣代拙荆见过郡主,恭祝郡主身体安泰、百事无忧。”雷霆风二话不说的行礼,不过是一跪,没什么了不起。
“你……你起来,我没叫你跪,你快起来,不许跪……”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能轻易下跪?看到在她面前矮了一截的男子,段凝雪慌乱地失了方寸,她眼眶发酸,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郡主若不免了拙荆跪拜之礼,臣就代替拙荆跪到郡主同意为止。”
“你……她对你就这么重要?”她泪盈于睫,柔弱到令人心疼,恍若一朵白莲花遭风残。
“是,她是我的命。”
感觉一只小手在他背上写了四个字——晚上吃肉,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可雷霆风的欢喜在心中,面上仍冷冽无情,对她的惺惺作态毫无任何怜惜之意,他是顾家爱妻好男人。
“你的命……”她笑比哭还难看,面颊苍白。“你……你起来,我免她行跪拜礼。”
“谢郡主成全。”他一跃而起,在妻子手上划两横,表示最少两次,不然他吃不饱。
别想,我会累死,你一次就弄很久,两次我要不要活了——温明韫果断地瞪他一眼,表示拒绝。
我为你下跪了,你不用弥补我?雷霆风又耍赖的划上一横。
夫妻本是一体,我好你好,我有难你敢视若无睹?温明韫的眼底布满杀气,她怒气冲冲的写了个“敢”字。
不敢、不敢,都听你的——雷霆风败下阵,夫人难惹。
两人的眼神交会好几回,心里难过的段凝雪全然无视,她不懂为什么抬出郡主身分,别人听神色就变了,阿谀奉承、吹捧谄媚都来了,他们都想藉着她扶摇直上,而他却无动于衷,不想顺势攀梯。
段凝雪不自觉问出心中的不解,而她得到这样的回答——
“因为我从来没想过高官厚禄,人死一口棺,也就方寸地埋骨,要那么多虚名、身外物何用。只要能得一个心爱之人为伴,便是世上最富有的人,再无匮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