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得那般云淡风轻,安羽不禁悲从中来。母早逝,父不亲,手足皆敌,这是什么样的破人生!
“而皇上他不过是冷眼旁观,再从中策划,先拔了四王爷舅家势力,再彻底铲除了六王爷一派,如今……”
“开始对付你了吗?”安羽紧张地握住他的手。
秦文略笑柔了魅眸。“还早,皇上的儿子又不是只有我,也许我该要庆幸我的舅家早已势微,而我在朝中向来独来独往,相近的人都不是掌重权的官员。”
“可是你要采办的军需……”
“其实,这可以说是一个幌子。”怕她担忧,他索性全盘托出。
“嗄?”
“去年户部和兵部联手断援粮,但怪的是拨出去的银两没了,该购得的军需也不见踪影,你认为这是怎么回事?”秦文略笑问,期待她的回答。
安羽攒眉细想了一会,猜测道:“一般来说,公司总务或高阶管理人会挪用资金或收收厂商回扣,都是惯用的手法,而像这种大胆亏空军资断不可能没有采买仟何物品,必定足采买了一些,又吞了部分的银两,可是……如果是我,我采买的必定是最无关紧要的,如此可以吞下更多的银两。”
“果真是个钱精。”秦文略叹道。
“这是夸奖吗?”安羽板着脸问。
“当然是,我的老婆、我的王妃是最聪明的,说的更是一针见血,所以这一次我要采办的军需,全都是最无关紧要的,这是个钓饵,希望藉此查出兵部编列的那笔军械和大半的银两。”秦文略宠溺地将她抱坐在腿上,亲吻着她的发。
“钓饵?”
“藤和麻,这两样是军需里头价格最低廉,但买办上最费时间,假设当初买办根本就没有购买,我不可能现在寻不到货,这意味着当初货是买着了,但并没有送到西北,至于货会在哪里……只要找到货,就能找到幕后主使者。”
“所以你一直故意放出风声说欠缺这两样?”见他点了点头,她不禁道:“可是如果我是主使者,我才不会拿出来卖呢,这岂不是傻得让人给抓到辫子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军需的藤和麻数量非常惊人,尤其以藤来说,需要囤放之处相常人,只要我地毯式的搜查还怕找不着?如果我是主使者,我就会假造路引和商队,佯装是南方商旅北上卖藤。”
安羽楞了下,蓦地想到昨日的事——
“昨天四王爷来时,我适巧接下一笔藤商的买卖,那路引上写的是南方鲁阳城!”
“真的?”他诧道。
“真的!我原本要差牙郎带着那位邢大爷住在西院别馆,可那位大爷说他已经订了客栈,牙郎知道是哪家客栈!”安羽喜出望外,没想到自己竟然意外帮上忙,不禁笑咧了嘴。
“待会我就跟二爷说,让二爷去处理。”
“你少跟他接触。”秦文略说风是风,随即变了脸。
“苏秦,虽说二爷有点不太寻常,但他确实是个好人,要不是他收留我,我哪还有法子出现在你面前。”
“就算如此,往后也不许你和他勾肩搭背的,成何体统。”
安羽像是想起什么,从他怀里站起,撇了撇唇道:“说到勾肩搭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拉着她落坐,她却不肯,秦文略不禁微扬眉等着下文。
“听说七王爷恶染人妻,不知道这事真不真?”所谓三人成虎,她是见识过的,尤其是满京城的人都这么说,而且说得煞有其事,仿佛亲眼目睹。
“什么人妻?”
“三爷,原是李三爷,如今认祖归宗回武平侯府的宋三爷,他的妻子,似锦。”
见她冷沉着脸质问,秦文略不禁有些啼笑皆非。“原来惹出这些流言,莫怪宋綦那小子对我如此不满。”
“你还没回答我,转移什么话题。”安羽没好气地掐着他的脸。
秦文略任她掐着,趁隙一把将她抱入怀中。“似锦是宋綦之妻,我的义女,外头没人这么说吗?”
“有啊,可问题是谁会认一个年纪那么大的义女来着?”要知道,有些所谓的干爹干女儿向来是关系匪浅的。
“可她真的是我的女儿唯安啊,哪怕如今父女年纪相近了些,我还是跟皇上求了恩典,非要她今生也当我的女儿不可。”秦文略很理所当然的说。
安羽楞住了,水灵灵的眸眨也不眨地直瞅着他。“唯安?”
“嗯,咱们的小女儿唯安,那个喜欢缠着你睡觉,连字都难识的唯安,她在那场死劫里陪着我一道归来。”
瞧她还傻楞楞的,他不禁轻掐她的秀鼻。“她长大了,还成了小有名气的画家,正月时,永定侯拿了幅画给我,我一眼就认出是唯安的画功,循线找去,才与她相认的。”
当然,至于他的出现是怎么让女儿和女婿误解闹翻,这些就不必说了。
“真的……”她呐呐地道。“那个漂亮的唯安长大了……对了,怀安呢?”
秦文略神色一黯,随即打起精神。“不晓得,但也许她也在这儿隐姓埋名地活着,只是尚未相遇罢了,毕竟能遇见你已经在我意料之外,我从不敢奢望,但,如果连你都能和我重逢,找到怀安或许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所以,我们一家四口也许可以在这里团聚了?”
“会有那么一日的。”秦文略不禁将她紧拥入怀。“不过你想不想先见见似锦?”
“我见过她,好几次。”她闷在他怀里说着。这是什么命运,女儿就在她面前,她却浑然未觉……“她是个性子很温良的孩子,说起话来总是客客气气,没有架子更不会颐指气使,那回你还和她一起到黑市看拍卖呢。”
“怎么了?”听出她的语气古怪,他不禁低声问着。
“苏秦,我们真的可以幸福吗?可以接续那份来不及的幸福吗?”她怕,怕老天给了她一些又会剥夺她一些。
“前生未了之缘偿之来生,有什么不对?你别胡思乱想,老天让我们相遇,又岂会再让咱们分离,不会的。”
是她胡思乱想吗?还是因为突然太幸福,反教她恐惧了起来?
以往总是空荡的手,因为不冀望,所以没有得失心,但她现在拥有太多,却莫名地害怕了,就怕被迫割舍。
渡舫在夜色里静静行驶,渡舫上的灯火倒映在城南的碎浪江,仿佛是天上的繁华星子坠落江面,灿亮醉人。
“老爸最近不是正忙着采购军需,怎么会邀咱们坐船游河?”坐在舱楼里,似锦低声问着身旁的宋綦。
“我也不晓得。”宋綦耸了耸肩,扬笑贴了过去。“反正你也没游河过,趁这机会赏河景也是不错,待会到了江心会有不少卖巧食的水上人家,我再差人送几样上船给你尝尝。”
“嗯。”似锦喜笑颜开地往他颊上亲了下。
“咳咳咳……”
一阵咳声响起,宋綦侧眼睨去。“既然病了就早点回家歇着,凑什么热闹呢你。”
李叔昂那双桃花眼耍狠的瞪去。“船,是我的,游河,是我准备的,船上布的人手,全都是我安排的,刚才那一桌饭菜是我让照云楼的厨子上来煮的,你敢要我走?!”过河拆桥也犯不着这般狠。
宋綦撇嘴啐了声,似锦赶忙将他推到一边。
“二哥,你什么时候跟王爷走得这般近,替王爷张罗这些?”似锦噙着暖暖笑意,嗓音软绵绵地问。
李叔昂被安抚得满意了,才道:“王爷既然看重我,我当然就多使点力。”当然,这内有隐情的部分,他才不会傻得提早爆料,让自己变成炮灰。
“是不是王爷军需的部分二哥都帮着张罗好了?”
宋綦一把将她的脸扳回来。“替王爷张罗军需的是我,关他什么事。”
“喂,谁说不关我的事,那黄藤的部分,我已经帮王爷搞定了。”李叔昂笑得万分得意,双手一摊就准备损人。“喏,你忙了多久,就不见成效有多少,瞧瞧我也不过几天功夫就搞定,也莫怪王爷看重我。”
“二爷,黄藤是我搞定的。”舱门口,走在秦文略身后的安羽忍不住开口,讨回自己的功劳。
李叔昂一脸怨妇般的神情瞪去。“你的功劳就是我的功劳,你连这么点小事都不懂,不是要教我伤心的吗?
况且后头的事是谁处理的,你倒是说说。”好比派人盯着那藤商邢爷,再不着痕迹地将他拐进那座赌坊里,让他醉生梦死忘了大事,这可都是他的血汗功劳,再怎么样也要记上他一笔。
“所以,本王该怎么谢你,嗯?”秦文略一入席,笑意不达眸底地问。
“哪里说谢呢,这都是小的该做的。”李叔昂偷偷地挪了位子,避开秦文略那想杀人般的目光,只可恨这座舱楼小了点,他能闪的空间有限,逼得他只能趁着丫鬟上茶,赶紧充当小厮给他倒茶。
秦文略哼了声收回目光,瞧安羽已经坐在上座,抚着那把黑市上叫卖到一万两的琴,缓缓地拨动琴弦。
似锦顿了下,回头望去,对上安羽噙笑的目光,她朝她点点头,随即疑惑地凑向秦文略。“老爸,怎么突然有雅兴让人弹琴?”
“既是登船游河,自然要附庸风雅。”
“如果是要附庸风雅,应该是老爸弹呀,我已经好久没听老爸弹了呢。”说着,不自觉地贴在他肩头上撒娇。
李叔昂见状,偷觑了眼脸色逐渐发黑的宋綦,心想明天应该再编派什么样的小道消息,吸引一些客倌上牙行。反正宋綦欺负他较多,他编派他一点小道消息,也算是礼尚往来而已。
“好啊,我和安羽合奏一首给你听听。”秦文略一时兴起,掀袍坐在安羽身旁,由安羽拨弦,他按弦。
似锦疑惑地看着两人合作无间的合奏,温润的琴音如潺潺流水入泉,那般宁馨抚慰人心,一会拂音向上似飞瀑棚滂,波涛翻涌,一会儿又颤音连鸣,两人两手竟能合作得天衣无缝,两人之间一个眼神便能心神交会,默契浑然天成,教似锦攒紧了眉头。
“怎么了?”宋綦在她耳边问。
“老爸……”
“难不成你是瞧王爷与人合奏心生不满?”他可是很乐见能多个人吸引秦文略的注意力,尤其是他们琴瑟和鸣的表现,他发誓,他一定会更加把劲撮合两人。
“不是……三爷,两人合奏是很困难的,除了默契更要勤练,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成的。”她才不会小心眼地不让老爸寻找自己的幸福,她只是对父亲与人合奏这事不能理解。
“而且老爸对人的防心很重,为什么会与她合奏?”
安羽她是识得的,虽没说过话,但她见过她在黑市里的表现,非常活泼大方又反应奇快的人。
“也许是因为安羽的琴艺了得,所以吸引了王爷,说真格的,王爷擅琴,倒也够教我意外了。”
“老爸很懂琴的,但是更懂琴的是我——”
此时琴音陡地一变,熟悉的乐曲徐徐诉着衷情,教她直瞪着合奏的人,他们含情对视,然后看向她,朝她一笑。
那一瞬间,她内心浮现古怪的冲击,明明是个陌生人,却仿佛是再熟悉不过的画面,脑袋还混乱着,心却像是已经明白了什么,尤其当琴音奏出的是如此熟悉的乐曲,泪水已经溃堤。
“似锦?”宋綦被她猝不及防的泪水给吓慌了手脚。
似锦推开了他的手,走到琴架前,直睇着两人,一把抱住了安羽嚎啕大哭。
安羽紧紧地拥住她,不需言语,刻印在魂魄里的记忆,让她们在这一刻相认。
“……这是怎么回事?”宋綦愕然地问着李叔昂。
“千万别问我,我一点底都没有。”李叔昂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指了指窗外,“咱们要不要先到外头买些巧食?”这种古怪的嚎哭,他想自己该避开一会,往后似锦才不会觉得尴尬。
宋綦望向窗外,只见船已经到了江心,不少水上人家搭着小舟在江心上卖些巧食,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底下便听见有人喊道——
“二爷,舱底入水,船尾要沉了!”
“放小舟,动作快!”李叔昂不假思索地吼着,转头对着那头,道:“似锦,待会再哭,若凡,你护着王爷和安羽,我先下舱楼看看。”
话落,他已经动作飞快地跳下舱楼。
秦文略望向舱楼窗外,瞥见有艘小舟正偷偷摸摸地骏离渡舫。
“宋綦,看好似锦和安羽,我下去瞧瞧。”
宋綦正要应允,竟见他轻身一踪跃下舱楼,点地踏过船板,跃上了那艘正要离去的小舟。
似锦和安羽凑到窗边一瞧,就见秦文略毫不留情地斩杀了摇橹的橹手,随即擒住船上另一个人。
两人撞见这一幕莫不面面相觑。
秦文略的狠厉无情,她们直到这一刻才真正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