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窗棂传来轻响的时候,程玥宁猛地一下起身,顺手操起原本坐着的椅子用力朝着窗户那边砸了过去。
就听一声惨叫,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响,听着就觉得骨头有点儿疼。
齐渊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变得冷漠肃杀的人,这还是他之前印象里那个待人温和有礼的席家姊姊吗?
接下来,在连续亲眼目睹程玥宁飞脚将两个爬窗上来的贼人踹飞之后,齐渊忍不住跟自己的小书僮挤到了一起,一同星星眼看着突然之间霸王之气全开的人。
田满也震惊了,无论如何在他的印象里,他们家大姑娘一直都是温温吞吞、毫无杀伤力的存在,怎么突然间画风就不对了呢?
然后,田满眼睁睁看着自家姑娘从她的包袱里摸出了一根绳子,对,就是很结实的绳子,还挺长的!
就见大姑娘手法熟练地打了个绳结,然后在又一个贼人从窗户冒头的时候,一甩手就将绳子套到了对方脖子上,继而将人直接拉了进来,指间刀光闪现,那贼人连哼都没能哼一声便一命呜呼了。
田满:「……」
齐渊:「……」
少砚:「……」
老少三人默不吭声地缩在屋中一角,默默地看着原本该被人保护着的人化身成无敌女战士挡在了他们的身前。
杀完了人,顺手将死尸扔出窗外,做这一切的时候程玥宁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表情十分的平静,就彷佛这是一件特别稀松平常的事一样。
少砚往自家世子身边又凑了凑,身子有点儿抖。
齐渊却是看得两眼放光,崇拜简直都要化为实质从他的眼里掉出来。
田满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感觉整个脑子都乱哄哄的。
在程玥宁连续抛下三具尸体之后,往这扇窗户爬的贼人终于偃旗息鼓放弃攻略,悄无声息下去了。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而这一夜似乎变得特别的漫长和煎熬。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而外面的街道也终于有了人声。
昨晚那伙马贼没待多久,在劫掠够之后便纵马离开了,但是镇子里的人却是提心吊胆地过完了后半夜,一直到天色大亮才终于吐出了一口压抑了一晚的浊气。
镇子里渐渐有哭声响起,然后越来越多的哭声汇集到一起。
悲伤哀痛的气氛一下子便笼罩住了整个镇子,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沉甸甸的。
安远伯府的六名护卫有一名不幸罹难,还有两个负伤,好在伤势都不是特别严重,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而这间客栈因为有他们几人的存在,导致马贼在此死伤惨重,最后算是不甘地退走了,如此一来倒也算是保全了客栈里的大部分的人。
有些运气不佳的,那实在也是命里注定,没办法。
当几名护卫看到他们家大姑娘房间临街窗外的几具尸体时,他们默默地安静了。
他们该说是虎父无犬女吗?
安远伯追随当今陛下征战天下,建立大兴,而他们家大姑娘竟然也能挥刀斩马贼,何等的威风!
而这个时候的程玥宁早就恢复了大家习惯的样子,上身是交领短衣,下身一条绿底粉花的襦裙,腰间丝绦轻系,环佩低垂,窄袖小衫轻轻一抬手便露出腕间那只刷新翠得彷佛滴水的镯子。
她淡淡然地站在那里,不说话,像一个安静柔和的大家闺秀。
假象!
少砚在心里嘶吼,这全都是假象。
眼前这位大姑娘可是杀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的女侠啊……
安远伯府的马车并没有太大的损伤,毕竟车里并没有财物,但仍避免不了被马贼发泄一般的砍劈,好在大体无碍,并不影响继续使用。
马匹的话被抢走了几匹,其他的人互相凑合凑合勉强也算够用。
这样一来,原本骑马的齐渊和少砚就被分配到了程玥宁的马车,齐渊坐在车厢内,少砚则跟车夫坐在外头。田满的那辆太小,让定国公府的世子坐着实在有些不像话。再者,两个受伤的伯府护卫也需要在马车上休养,连田满都只能骑马随行。
一行人从客栈上买了些干粮带上,便打算离开小镇,经过了昨晚的事,这座小镇实在是给不了他们安全感,他们宁愿试着绕路继续前行,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他们走出小镇的时候,已经是近午时分,不知不觉收拾善后就花费了他们不少的时间。
就在他们正挑选方向的时候,又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所有人都不由一惊,不过安远伯府的护卫很快反应了过来。
「是重甲骑兵,不是马贼。」
马贼全部都是轻甲,便于他们来去如风,而正规的朝廷骑兵却是装备重甲的,仔细一点儿从马蹄声就可以分辨出来。
马车内的齐渊听了心头一松,扭头去看一旁的人,却发现她一脸的淡定,不由眨了眨眼。
「前边的人,可曾见过一个锦衣小公子和小书僮结伴而行?」
士兵粗大的嗓门将话远远地送了过来,安远伯府这一行人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索性便停在原地等着那队人马过来。
领队的是一员年轻将领,约莫二十四五的样子。
他一看到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齐渊就有些惊慌失态地下了马,径直上前请安见礼。
「末将见过世子。」
齐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哦,原来这次是你跟着平南侯出来的。」
「是。」将领将头低了下去。
「不是说平南侯是在隔壁州追剿马贼吗?怎么就让他们出现在了这里,你知道昨晚这座镇子遭遇了些什么吗?」齐渊越说语气越显激动,「要不是碰到了安远伯府的姑娘,你今天过来就只能给我收尸了!」
那名将领越发不敢吭声,在收到消息说定国公府的世子昨天是往这个方向来的时候,平南侯就急了,这要是让定国公世子在这里出了事,平南侯就算清剿完马贼都不一定能平安脱身而出。
可是,这件事真的是谁都没想到。
他们原本以为马贼会疾行穿州而过,谁想偏偏昨天前面山体滑坡、泥石断路,那伙马贼不能快速逃离,便生出了就近抢掠一番的心思,这才导致了这座镇子的惨剧发生。
昨天大雨,道路泥泞难行,他们这队人马又是重甲,速度上立时便跟那伙马贼有了差距,他们已经是紧赶慢赶追过来的了。
但是,显然他们还是来迟了,光看齐世子如此大发雷霆,就能想象得到昨天他一定遭遇了非常危险和不好的事情,这让这个少年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情绪有些失控了。
一只纤细的手搭到了少年的肩头,他失控的情绪似乎被人按得暂停下来,他慢慢扭过头去。
另一只手半掀起车帘,露出主人半个身子,却看不到人脸,他听到她对自己说——
「都过去了。」
齐渊的心突然一下子就落到了实处,变得踏实起来。
是的,都过去了,他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好好地活着。
「跟他们去找平南侯吧。」程玥宁如此对齐渊说。
齐渊一脸的讶异,「你不跟我一起吗?」
程玥宁摇头。
齐渊却不认同她的决定,说道:「席姊姊,你看昨天多危险,你也跟我一道去见平南侯吧,到时候让他派人护送我们回京这样比较安全。」
程玥宁还没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田满已经插话进来,「大姑娘,老奴有话跟您说。」
齐渊有眼色地下了马车避过一边,给他们主仆一个说话的空间。
田满站在车辕边,声音压得极低,「大姑娘,那平南侯是伯爷夫人的嫡兄。」
一句话如雷击顶,程玥宁心中悚然一惊。
平南侯是现任安远伯夫人的嫡兄,这话内涵太过丰富。
昨天那股马贼原本是在隔壁兖州为祸横行,却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他们落脚的小镇。若非定国公府的世子不巧昨日正好也在这里,今天他们恐怕是见不到前来救援的官兵的。
此事,细思极恐。
饥荒之年的一块饼都能引来杀身之祸,更何况牵扯到爵位之争,程玥宁不怕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心。
老管家恐怕心中也是有所猜测,所以才私下跟自己提及平南侯与伯爷夫人的关系,也是在暗示她如若坚持独自上路,恐怕路上仍不太平。
田满察言观色,情知大姑娘已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于是声音恢复了正常大小,道:「大姑娘,齐世子说得对,咱们还是跟他一道去找平南侯吧,出了昨晚的事,老奴这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咱们安全为上啊。」
程玥宁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见她不再拒绝,齐渊的脸上一下就有了笑容,高兴地冲她说道:「席姊姊,到时候回到京城,我邀你到我们国公府玩啊。」
程玥宁但笑不语,这孩子大概是傻了,他们两个就算年岁有差,但五岁之内都算在结亲范围,定国公府的人可未必欢迎她过去作客,怕还要揣测一番她到底是什么用心和目的才是。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当年虽然只在京城生活了几个月,但是已经足够让她领教那些富贵高门当家主母们的思维习惯了。
恐怖如斯!不小心碰个面,都能被人揣测出十七八个版本的不怀好意和不良动机,活成那样是真心有点儿累。
当年老娘不耐烦过那样时时刻刻动脑费神、劳心劳力的生活,直接就甩了张和离书给安远伯,然后她们母女终于自那座京城脱身而去。却没想到数年之后,她竟然又莫名其妙的转了回来,简直是无比的恶意。
田满的内心也是满满的槽点,这位齐世子真是有些不靠谱,男女有别不懂吗?就算要邀请他们家大姑娘去国公府玩,那也得是国公府的姑娘下帖子邀约啊,他邀约那算怎么回事?其他人立马就会联想到不该联想的地方去,对他们大姑娘的名声是半点好处都不会有。
突然之间,田满就有些后悔劝大姑娘答应同齐世子一道去见平南侯了。
他们大姑娘如今正是适婚年龄,又在这么个节骨眼上被接回府,正常人家都会想到伯府大概是有联姻结亲的意向。
可是,他们伯府真的没有这样的意向啊!他们大姑娘回京会待多久都还是个问题呢,她那个继父可真心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大姑娘已经是程家正儿八经上了祖谱的姑娘,婚事上他们伯府还真未必能作大姑娘的主。
总之,这真是一件无比麻烦的事。
得知马车里坐的是安远伯府的嫡姑娘,那队兵士都没敢将目光随意往马车的方向瞅。
开国元勋家的贵女,对他们来说那就是云端上的仙子,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光是想想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因为这群官兵的出现,齐渊也不好继续跟程玥宁同乘一车,而是要了匹马骑。
只是走了没一会儿,齐渊突然调转马头策马朝着来处疾奔而去,「我去去就回。」
远远的,他的声音传回来。
领队的将军赶紧派了数名亲兵追上去护卫,队伍也因此只能留在原地等候。
齐渊果然并没有耽搁多久的时间,大约也就一刻钟吧,他和几个护卫便一起回来了。
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直接跳上了程玥宁的车辕,喊了声「席姊姊」,然后直接钻了进去。
程玥宁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那顶白纱帷帽,有点吃惊,「给我的?」
「对,随行的都是军营里的糙老爷们,你出马车的时候就戴上它,别让他们看到你的脸。」
「有这个必要吗?」程玥宁真心有些看不懂这个少年了。
「这样他们就会觉得席姊姊是一个美丽而神秘的女子了。」齐渊振振有词地说出自己的理由。
程玥宁简直无力,事实求是地说:「可我本来就不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被他这么一闹,倒显得她有几分丑人多作怪的意思了。
「有些人的美是用眼睛看不出来的。」齐渊如是说。
程玥宁:「……」谢谢你对我的无脑夸奖,但我并不觉得荣幸。
不久之后,定国公府的护卫们急匆匆寻来,成功与这一行队伍汇合。
国公府一行护卫十几人,一身风尘,行色匆匆,在终于看到他们家完好无缺的世子时悬在心头两天的大石才终于落了地。
在安远伯府的人还没觉得此行有什么不便的时候,齐渊这个定国公府的世子爷却已经对他们的大姑娘全方位保护起来,杜绝外人对她的一切窥探。
马车周围除了伯府的护卫就只有他定国公府的护卫,其他人休想靠近一步。
而程玥宁的马车除了他本人,那就是其他人的禁地。
对于安远伯府,齐渊是嫌弃的,嫌弃他们一帮糙老爷们不会伺候姑娘家,表示这事得他们生养了一堆姑娘的国公府的人来做才行。
定国公府是个神奇的地方,府里阴盛阳衰,府里的姑娘真是养了不少,嫡的庶的,拉出来据说能组两个马球队。与此相对的却是府中男丁凋零,所以才造成了齐世子身上那点形诸于外的脂粉气。
但齐世子现在却如此得意洋洋表示自家是养姑娘能手,还是让程玥宁的心情有点儿小复杂。
少年,你家长辈恐怕不会觉得这是件多么引以为傲的事啊!
心情复杂的程玥宁,就这样跟着齐渊一起去见平南侯。
有了这一队官兵的相护,他们这一路走得倒是极为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