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大理寺非但查清了皇上在北郊秋猕遇袭一事,就连春申侯的谋逆之罪都来了个大翻盘,正是因为凌湛逮着了一个关键人物——春申侯府里的一名管事。
当初春申侯被举发谋逆,是因为侯府位在码头边上的仓库被人发现藏了不少铁砂,朝廷严禁民间私屯盐铁,春申侯自然是百口莫辩。
然而逮着的刺客被凌湛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硬是供出了一条线索,然后凌湛着人暗地缉捕逮着了幕后主使人,却也得知那人原是春申侯庄子里的一名管事,正是当初凌湛想寻也寻不着的人。
如今两桩事牵扯在一起,足以证明被押在牢里的春申侯是无法往外递消息,甚至买凶杀人,那名管事供出了是镇国公府应家给了笔银钱,他都还原封不动地存放着。
此事一出,朝堂譁然。
原以为身为嫡出的三皇子不满皇上迟不立储,于是让舅家屯铁砂欲私造兵器造反,如今案情大转弯,谋逆的竟是应贵妃的娘家兄弟,也是不满皇上迟不立储,所以准备举兵造反?皇上震怒,狠狠将镇国公府连根拔起,镇国公府几房男丁被判斩立决,女眷进坊司,即便当晚应贵妃哭倒在顺乾宫前也挽回不了皇上的决定。
而春申侯虽然逃过死劫,但基于有人举发他苛待庄户又私自圈地等等罪名,还是罚了薪俸,闭门思过半年。
齐墨幽初知道这消息时震惊得小嘴都合不上,朝堂一夕风云变色的故事不少,但转折如此吓人,且牵连如此广的还真是少见。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跟夏烨脱不了关系。
那人……是打算拥护三皇子罗?
她猜想着,也没在这问题上纠结太久,只因过没几天便传出西戎进犯,皇上下旨由她爹领军支援。
得知消息时她怔住了,虽说她常听爹提及战场上的事,但爹领兵出征是她还不记事的时候,如今面临爹亲上战场,这让她惶惶不安。
可她那看起来柔弱的母亲却指挥若定,让嬷嬷和管事们立刻着手给爹亲准备御寒的衣物和一应药材,还能喘口气编绳。
“娘,难道您一点都不担心爹?”消息传回府,可是她爹还在兵部,过两日就准备领兵出征,能待在府里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柳氏苦笑了下。“我能不担心吗?可是担心有什么用?我能做的就是让你爹无后顾之忧,去做他该做的事。”
她自然明白娘亲的意思,可心志要这般坚定可不容易,她懒懒地偎在她身边,看她打着绳结,不禁问:“娘,这是要给爹的吗?”
“嗯,这是咱们南方的长命绳,上头穿的是佛家七宝,戴在手上可以避煞保平安,以往你爹上战场时我就替他做上一条,给他亲手戴上,才能让我安心。”柳氏嗓音柔软,带着几分抚慰的力量。
齐墨幽得知这长命绳的意味,不禁也想学。“娘,教我。”
柳氏有些意外,难得女儿对女红类的东西有兴趣,她自然肯教,于是让她挑了几条线再手把手地教着。
难得齐墨幽用心学,在齐彻回府之前终于编好了一条,虽然样子不怎么好看,但至少还有个样子。
当晚,她把自己编的长命绳绑在爹亲手上后就乖乖回自己的院子,因为她知道双亲定有很多话想说。
两日后,她和母亲送走了穿上盔甲的父亲,她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府里安静了许多,就连那个爱哭的弟弟也跟着安静不闹事。
白日她还是勤练剑术,下午得闲时编编长命绳当练手,心想待她爹回来后她应该就能编得极好,然而,她却再也没有机会等到父亲归来。
隔年,京城一带才刚降下一场大雪,就连京郊大营都因为这场雪而提早休息,免了下午的操演。
卫崇尽难得得了空间,回衙门看兵策,然才翻了两页就听到燕奔来禀,说是凌湛到了,他忙要他把人给请进里头。
“发生什么事了?”一见凌湛入内,卫崇尽随即起身急问。
要不是有什么大事,凌湛犯得着冒着漫天大雪跑到京郊大营?
凌湛连肩上的雪都未掸,神色严肃地道:“与西戎之战,承谨侯折了。”
“什么意思?”
“承谨侯战死了,混战中,就连尸体都找不着。”
听着凌湛再清楚不过的一字一句,卫崇尽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他想起的是承谨侯待他的好,想起的是承谨侯府和乐融融的一家四口……他不敢想像齐墨幽要是知晓这事会是什么反应?
“这消息已经传到齐家了吗?”
“早上就传到了,皇上下旨让礼部官员前去替齐家设了灵堂,承谨侯的爵位也由嫡子袭爵,而夏烨要我跑这一趟是要我转告你,赶紧点兵,将可用之人列表呈上,他要你去抢战功,非要将西戎打退不可。”
“怎会这样?年前明明还传出捷报的!不是说将西戎逐出跨山以西了吗?侯爷用兵向来神准,战略可圈可点,哪可能会在混战之中把自己给折进去?”他愈想愈觉得不对劲!
“所以夏烨的意思是,你要是去了西北就能查探侯爷的死,究竟是不是有人在后头推了一把,也算是回报当初他对你的救命之恩。”
“王八蛋!”卫崇尽怒击了身旁的柱子,硬是将柱身打出个凹痕。“西北存亡之际,要是真有人为了一己之私而折损阵前大将,那简直是混蛋到不能再混蛋!”
“你冷静一点,夏烨就是怕你冲动,才会让我提前过来告知你一声。”
“凌湛,侯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很清楚,他那么一个忠君的纯臣,从不涉入朝堂斗争之中,如今要是被人设陷……”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这样的事告诉齐墨幽,他甚至不敢想像现在的她是不是哭成泪人儿了。
“崇尽,逝者已逝,咱们要做的是替侯爷找出真相。”凌湛拉住他,黑眸如利刃。“只要你有办法在西北找到半点蛛丝马迹,我就能想法子给侯爷讨个公道。”
“人都死了,公道重要吗?”他哼笑着。
在承谨侯府里,他才明白原来真正的家是像那个样子的,那是他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温暖,可那份温暖却被瞬间冰冻了。
“重要,如今皇上认为侯爷是奋战而死,但要是西戎不退,怕有人会以此大作文章,说不准还会将战败算在侯爷身上,这你能忍受吗?”
卫崇尽闻言,眸色闪过一抹冷戾。
他哪能忍受这种事发生?
纵使不为齐墨幽,就凭爷侯待他的好,他就该为他尽一分心力,不过——
“京营没有统兵权,就算我现在点兵也没用。”更何况他不过是个掌号头官而已,他的顶头上司没下令,他什么也不能动。
“夏烨既然会这么说,自然已做好准备,你照办就是。”
卫崇尽轻点着头,沉静下来,立刻着手处理,预计在今日之内把事都给处理完毕,然后在前往西北之前,他必须去见齐墨幽一面。
两日后,卫崇尽接下皇上旨意,随援军启程前往西北。
只剩一夜的空档,他策马顶着风雪直朝承谨侯府而去。夜色里,雪虐风饕,衬得府前的白幡分外凄凉,他站在大开的门前发愣,好半晌才踏进里头,由门房的小厮领至灵堂。
灵堂里不见齐墨幽和其他人,只有下人守着没有遗体的棺木,他上前点上一炷香,告诉侯爷,定会查清他战死之事是否有人动了手脚。
好一会,侯府总管赶来,他才问:“怎么不见府上主子?”
“侯爷死讯传来,夫人就病倒了,连二爷也跟着病了,小姐白天就在灵堂里守着,直到入夜才回正院照顾夫人。”总管说着忍不住红了眼眶。
卫崇尽眉头紧拢,想了下,道:“明日我即将随援军前往西北,不知能否通报一声,让我和小姐见上一面?”
总管闻言,虽认为不妥,但卫崇尽是侯府贵客,他不敢怠慢,让他稍候片刻,自个儿亲自去请示。
不一会,总管回来了,脸色有些古怪。
“怎么?”卫崇尽问着。
“这……不知道怎地,正院的门全都上闩了,我拍了门也不见婆子开门,实在是古怪得紧。”
卫崇尽听完,瞬间急如星火地朝正院而去。
自家院子在入夜之后上锁再正常不过,但是每扇门必定都有婆子小厮守着才是,没人守又封了院子……
他不敢揣测,心里又惊又怕,来到正院拱门前,他轻而易举一跃而过,却隐约听见兵器互击的声响,他心头都凉了。
他心急如焚,拔地而起,直朝正屋而去,远远就见到屋前有几位黑衣人正和侯府的护卫厮杀,而齐墨幽也在其中!
“齐家妹妹!”他喊了声,已经拔出腰间佩剑。
刀光剑影中,齐墨幽冷静沉着地持剑相对,黑衣人的剑光直朝她门面而去,就见她沉稳地格开,毫不客气地朝来人腰间劈下,血水溅了她一脸,她的眼却眨也不眨。
下一刻,有股强悍的力道一把搂住她的腰间,她头也不回地将剑转了个方向,正要朝身后刺下——
“是我!”
那带着喘息的声响让齐墨幽急急收了手,回头一看,竟是卫崇尽,她怔愣间,低声唤着,“卫家哥哥……”
“没事,我在,不怕。”他随即将她放下,护在身后,看了眼战况,庆幸侯府护卫技高一筹,想拿下几个黑衣人并非难事。
于是他乾脆护在她身边,回头见她脸上溅了血,赶忙抽出手巾替她擦拭。
齐墨幽静静地由他擦拭着脸,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更未再开口说一句话,直到有人喊道——
“小姐,已经全数拿下。”
齐墨幽这才像是回过神,轻拉下卫崇尽的手,往前走了几步,问:“其他的呢?”
“小姐,门边逮着了个人,已经押来。”
“带过来。”软绵的嗓音透着一股锐利。
半晌,两名护卫押了个男人走来,看着几个黑衣人都被拿下,再见地上的血渍和断肢,他吓得魂不附体。
齐墨幽看着那人,手持长剑徐缓走去。
长剑随着她的走动,剑锋在青石板地上刮出刺耳声响,那人看着眼前这个十岁大的小姑娘如此举措,吓得几乎说不出话。
“给我回去告诉她,如果再有下回……地上那些你瞧见的,将会是她的下场。”轻软的嗓音在雪夜里清晰传来,带着几分压抑的愤怒。
那人直瞅着她,颤如秋叶,她随即下令让护卫把他押到二房去。
剩余的护卫则开始收拾残局,其中一人询问着,“小姐,这些人是否要押进知府衙门里?”
“押,就说承谨侯府遭贼了。”
卫崇尽闻言看了她一眼,脱口道:“你分明知道幕后主使,为何要放过?”从她刚才说的话,他就知道今晚这事跟齐家二房脱不了关系,她怎能重重提起,轻轻放下?这不是给人日后再下手的机会?
“不放过又能如何?二叔病倒了,要是再让他知道二婶做了这事,是要将他给活活气死吗?我刚失去了爹,不想再失去我二叔。”齐墨幽口气淡淡地道。
卫崇尽抿紧了嘴,知道她顾虑的是什么,可齐二夫人买凶杀人……这口气到底要怎么吞得下?她的反应,怎会如此云淡风轻?
“对了,卫家哥哥怎会来了?”
“我明日要随援军前往西北,所以就来看看你,哪知道竟会撞见这事,你是不是早有察觉?”卫崇尽郁闷得很,恼她竟然不向他求援。
“父亲战死沙场,只要除去我阿弟,二房就能袭爵,所以我一直防备着,故意锁了院门,就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她神色依旧淡淡的,像是自言自语。“爹不在了,我必须保护跟阿弟。”
卫崇尽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齐家妹妹……”她才多大的孩子,怎能将重担都压在她肩上?偏偏他要前往西北了。
齐墨幽伸出手环抱住他。“卫家哥哥,你前往西北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跟我爹一样……你要好好地回来。”
“当然,我会好好地回来,而且要灭了西戎才回来。”
“对,不能再让这种憾事发生。”她喃喃说着,像是想起什么,突地将他推开一些。“卫家哥哥,如果你去了战场,能不能帮我……找我爹的遗体?”
“我会,我想办法去找,只是……”他有些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要是尸体腐坏了,他根本无法分辨出侯爷。
“我知道,我……卫家哥哥,你跟我过来。”她说着,拉着他朝廊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