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太太目光微闪,今天众人齐聚一堂,有些事可是事先谋划串联好的,总得成事。
于是,在她意有所指的目光下,傅玫仪像是忘了刚刚的堵心事,叨叨的提到自己为了撑起婆家,将嫁妆全数充公的事,「反正进了婆家都是一家人。」
此话一出,傅筠就听到徐虹及游氏都顺着应声,「这是应当的,都是一家人,分什么彼此,我们亦是如此。」
傅筠在心中冷笑,这些人看似齐心,彼此也是勾心斗角,各有各的小心思,她们的嫁妆可没有全数充公,只是拿出一小部分而已。
刘氏一向就聪敏,听着这话也明白众人的用意,然而,不让她这长媳掌中馈,竟然还要她将嫁妆充公一起管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伸黑手动了她的嫁妆?她再度起身表明立场,「这一点恕儿媳办不到,那些日后都要给筠筠跟榛榛办嫁妆的。」
傅老太太脸色陡地一变,「置入公中,难道就不替她们办嫁妆了?不过是如今你们一家三口进府,家里负担重了些,吃的用的哪里不需要用钱?你的嫁妆收进公中,日后,你们的家用也一律由公中出,这有什么办不到的?」
「我们大房的费用,儿媳早有打算,不必公中出,母亲也不必担心,一照旧,夫君的俸禄一样会交入公中,仅留部分在手中。」刘氏在回京时,早将心中打算与傅书宇说过,傅书宇也是支持的。
傅老太太瞧她一副油盐不进,还提到最出息的傅书宇的俸禄多数给了公中,虽然这是事实,但这不啻是下她这老太婆的面子。「我真是命苦啊,一大家子的事,老大媳妇防我像在防贼,这是在诬蔑我这老太婆的人格,我还要不要活啊!」
傅老太太恼羞成怒,竟当场撒泼,其它几个人急忙上前安慰。
傅筠也顺势拍抚着傅老太太的背,喃喃说着要她消消火。
刘氏色发白,但她站得直挺挺的,不愿认错,她很清楚自己的底线在哪,一旦退到底,就再也出不了头。
傅老太太又哭又叫,撒泼似的拼命搥胸,傅玫仪火冒三丈的派人去将傅书宇找来。
傅书宇匆匆到来,哪知面对的是如此阵仗?自家媳妇面无表情的垂头站在一边,其它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她是如何气煞母亲,他头昏脑胀之际,矛头却突地朝他射来。
「大弟,母亲是如何待你的你最清楚。」傅玫仪气呼呼的要他表态。
「是啊,娶个这样的媳妇,当儿子的还不替母亲说话?我还要不要活啊!」傅老太太得寸进尺,喊出来。
傅筠蹙眉,傅老太太压着傅书宇教训媳妇,他不做便有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傅玟仪等人还存着坏心思,口水不嫌多的用力搧风点火。
「大弟怎么不说话呢?弟妹这可是在忤逆母亲啊。」傅玟仪眸光一闪,瞪了他一眼。
「就是,大伯,你是一家之主,不能不说话啊。」徐虹也出声附和,心中却颇为不屑,只是不好表现出来。
傅书宇抿紧薄唇,他很不愿意遵从,妻子是什么个性,他比谁都清楚,他心中自有是非。
「怎么?不敢?莫不是夫纲不振?」傅老太太见他铁青着脸,双眸已经腾腾冒火。
刘氏眼眶泛红的抬头看着被围攻的丈夫,咬着唇,不愿让他为难,她上前一步,便要握拳跪下。
偏偏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陡然上前拉仼她,「还是别在这儿跪吧,瞧弟妹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母亲看了心更烦,依家规,你这可是犯了忤逆大罪,该去罚跪祠堂才是。」傅玫仪唯恐天下不乱的说道。
「书宇,这就是你娶回来的好媳妇,还给我脸色看了,女人的三从四德呢?她也是出身官家,学的女则女诫都到哪儿去了?」傅老太太一股火全往儿子身上用力撒。
「儿子——」傅书宇宽袖里的双手握拳。
「祖母,您这可真冤枉母亲了,我这母亲,开心是这张脸,不开心也是这张脸,哪来的什么心不甘情不愿?」傅筠突然开口,「瞧您这心火冒的,咄咄逼人的样子,外面的人不知道您的,恐会说您吹毛求疵,心地狭小,没事找事呢。」
傅筠说话间落落大方,美丽的脸上带着合宜的微笑,语气也和缓带着亲近,分寸拿捏得宜,让傅老太太想发难都不成,只能憋着气死死瞪着她。
「这些年来,父亲孝不孝顺,您还不知道吗?何况,孝道大过天,随便扔了个忤逆大罪就要母亲去跪祠堂,也要看祖先们想不想看啊?」她看着刘氏闪动着泪光的眸子,微微一笑,再握着傅老太太的手,「到时候祖宗们觉得是祖母苛刻后代,夜里入梦教训,到底也是不好,对不?」
老人家相当迷信,这一点她是知情的,果然这一提,傅老太太表情就有些忐忑。
傅筠接着又道:「还有,母亲是爹明媒正娶的正妻,并非妾室,府里人该给她的尊重,也只有您老先给了,其它人才会跟进,祖母啊,这可是您平常教导孙女的待人之道呢。」傅筠突如其来的吹捧,让傅老太太下意识的就笑着点头,但在看到其它人错愕的表情后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好像上当了,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仍然笑靥如花的孙女。
堂屋里的丫鬟嬷嬷们也一怔,个个瞪大眼睛看着傅筠,认真说来,大姑娘今天的表现与过往实在太不同,她似乎比以前稍活泼了一些,不似过去那端着大家闺秀架子,没有表情的大姑娘。
刘氏眼眶一红,看着傅筠的目光一深,傅书宇也是直直看着她,胸口暖暖。
傅筠话题却又一转,声音转为娇俏,「母既提到家规,筠筠觉得您老年纪大了,还得操心家务,而父亲身为您唯一嫡子,身为嫡长媳的母亲难道不必花些心思持家?她这是日子过得太过惬意了,无责在身,才老往外去,是不?」
傅老太太实在被她绕得有点头昏,但在听到后两句,又下意识的点头了。
徐虹脸色陡地一变,立马起身,「母亲,您这是答应要让嫂子掌家了?」
「婶婶,家里祖母最大,连父亲也不敢左右祖母的决定,婶婶这是在质疑祖母,还是想左右祖母的决定?」傅筠脸上笑意倏然不见,整个人看来又是个冰山美人。
徐虹面对她那双突然冷飕飕的清亮明眸,没来由的一惧,仅干笑两声,「我怎么敢?可是——」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傅老太太,这跟先前说的不一样啊。
傅老太太也懵了,但话已出口,儿子也在,要怎么拉下老脸出尔反尔?
「祖母不是一直没有机会找母亲的麻烦?」她耳畔突然传来傅筠的轻声细语,「掌家有那么简单吗?让她去掌,再趁机找事,要下她面子还难?筠筠要羞辱她又何愁没机会?还有婚事,筠筠可不想被母亲拿捏着。」
傅老太太抬眼,看着窝在她身旁亲密说话的美丽脸庞,不得不说她言之有理,掌家的事多如牛手,哪是好做的?且提到傅筠的婚事,就想到她那丰厚的嫁妆,当下也没多想了,她点点头,「没错,总归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刘氏你身为长媳,的确该为这个家出些力了。」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便明白事情已定,但表情各异,除了表情不见喜怒的刘氏,其它人基本上是不悦的,看向傅筠就更为不喜。
傅筠不在乎,论耍心机手段,重生前的她定然输这些人一大截,但已死了一回的自己岂还能任他们搓揉?
「祖母,前些日子筠筠在灵云寺上香时,听一名师父向另一名香客指示,抄上百次的观音心经,在自家佛堂供奉着,观音便会保佑家人健康并赐,筠筠想啊,从今往后,母亲管家,我跟大姑姑、婶婶们就为祖母抄这份心经尽尽孝意、祖母可欢喜?」她微笑的目光一一巡过姑姑婶婶等人,不疾不徐的说着。
闻言,傅玟仪、徐虹、游氏几乎要叶血了,却见傅老太太笑咪咪的拥着傅筠,说她有多孝顺又有多贴心,几人都要得内伤了。
「老太婆懂,你这是让每个人都有事做,让刘氏孤立无援,呵呵呵——」傅老太太压低声音在傅筠耳边道。
傅筠莞尔一笑,她的意思是要其它人少些时间去干涉刘氏或使绊子,但显然傅老太太自作聪明,她倒是不介意她会错意。
当晚,刘氏来到傅筠的屋内,谢谢白日的一切。
傅筠让玉杉跟玉叶都出了屋子,才开了口,「母亲不必谢我,中馈不好掌,有些人不会让母亲好过,此外,我也对母亲有所求。」她低声说了一些话。
刘氏点点头,「我明白了。」
「母亲暂时还是别跟我走得太近。」她暗示的看了看外面的人说道。
刘氏意会的点点头,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傅筠认真的抄起心经,刘氏开始执掌中馈,打理府中事务,也见了多名管事。
傅老太太虽然少了她的晨昏定省,表面上支持她的一切,但背地里仍时不时的吩咐徐虹指使人们阳奉阴违,下人们也擅于看风向,反正有在上面顶着,他们没完成分内事,也是依令行事。
所以,当刘氏将些看惯眼色行事的下人找来训斥时,他们仍目中无人,态度轻慢不说,对她也毫无恭敬之色,不管是采买吃食甚至府中修缮,到财务帐上支取银子,都有不少状况出现。
也因为刘氏不痛不痒的以扣月例方式来处理几个办事不力的管事,却不知回头上面就有人打赏银子,让那些人的胆儿愈来愈肥,像这回两名负责采买新布料的管事,买来质量差又不保暖的便宜布料,究其因,竟是账房银两给的太少,让他们不得不买次等货,但这批布料是为了春节裁制新衣而购置。
此时,刘氏坐在厅堂气得发抖,跪在她前方的叶管事还无所谓的说着,「大太太就是再气老奴也没办法,谁都知道没钱怎么办事?要不,大太太掏钱吧。」
两鬓发白的他一副赖皮样,他可是老太太的人,也是依老太太的指示办的。
刘氏气得语塞,让自己掏钱,买回的布料就会好?日后,什么釆买的事儿都照这模式走,她再有金山银矿也会被挖空。
应嬷嬷担心的看着她,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冷飕飕的声音传来——
「叶管事好大的架子啊,尊卑不分,谁是主谁是仆?来人,将叶管事扛七十个板子发卖出去!」
厅堂内,刘氏、叶管事、应嬷嬷、两名丫鬟及另外两名管事婆子都将目光看向走进来的傅筠,她身后还跟着两名粗使婆子。
在叶管事还措手不及时,两名婆子已扣住他胳臂就往外面拖,他这才回过神来,「大姑娘饶命啊,大姑娘……」
他面如死灰,忙不迭的要跪求饶,奈何两名婆子拖行的力道不减,硬是将他拖出去。
「饶命啊,大姑娘!」
不一会儿就传来叶事痛苦挨板子的哀号声,而屋内仍是静悄悄的,每个人都看着面无表情的傅筠,她现在的表情实在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身上散发的冷峻气热更是惊人,连刘氏都被震住了。
傅筠却是看着她,淡淡的说:「杀鸡儆猴,母亲应该懂得立威。」
她吞咽口口水,点点头,又听傅筠回身吩咐,将所有管事都叫来大厅。
不一会儿,府中管事都来了,因为进屋前个个都看到叶管事的惨状,每个人莫不战战兢兢,连老太太的人也被打了发卖出去,半点都不留情,还是大姑娘下的令,这是不是说大姑娘跟大太太已经连成一气?
管事们都是府里办差的老人,很清楚这府里之所以能维持下去,都因为还有个出息的大老爷,而大老爷是不管后宝事务,但眼下他的妻女立威,他们的皮还不得绷紧了?
傅筠跟刘氏坐在一起,见管事个个站得直挺挺的,神情微恐。
「大太太既掌中馈,就代表她可以决定府中下人的夫留,你们之中,谁对这一点还有疑虑?」傅筠一字一字慢条斯理的说。
众人脸色同时一变,心里掂量着,绝不敢再阻奉阴违,连连拱手行礼,「不敢,奴才不敢。」
傅筠看着刘氏,微微一笑,「接下来就看母亲的了。」
这边动静如此大,惜春堂那里早就得到消息,傅老太太发了顿脾气后,就派人将傅筠请了去。
不意外的,傅筠过去时两位婶婶也在,一见她进屋,徐虹挑了挑眉,一脸挑衅。
「你怎么会去替刘氏立威?」傅老太太脸色铁青,心中不快。
「筠筠,不是我们说你,你这表现也太令我们寒心了,要知道是谁疼你疼到大的?你怎么可以向着外人呢?」徐虹边替老太太槌腿一边出言指责。
谁才是外人?她心里冷笑,但看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傅老太太,她却是柔声说道:「祖母,您别生气,我不出面不成啊,母亲跟父亲提了最近掌管中馈出了许多鸟烟气的事,父亲颇为不悦的要母亲别管了,」她撒娇似的勾着傅老太太的手,「祖母您说,哪能让她这么密易甩手不干的?好不容易才给她添了堵,再来便要过年,届时人情往来、家中修缮,花费更多,母亲若要办好事情,哪能不吐出钱来?」
傅老太太不由得一愣,过年也不过是再两多月的事,届时各方送礼走春及家里摆宴席、添衣吃食,哪样不要钱?而府里最欠的就是钱。
如此一想,她马上瞪向两名庶子媳妇,「你们俩小眼睛小鼻子的,不像筠筠想得远,届时,你们愿意从嫁妆里拿出来添补家用吗?」
徐虹与游氏面面相觑,哪敢再多说一句。
「祖母,筠筠已将心经抄妥,放到佛堂,不知婶婶那里抄得怎么样了?」傅筠一脸无辜的看向徐虹跟游氏。
两人一脸尴尬,她们哪有心情抄经了,但不抄就是不孝,只能说道:「我们也快抄好了。」说完随即离开,一回屋就硬着头皮去抄经书了。
此事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府内的下人哪个不是人精?最会见风转舵,自此差事不敢敷衍塞责,倒是没有再生出什么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