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绍威从此,没有了心。
与唐爱薇订婚之后,“祥团集团”亦正式纳入“凯乐金控”旗下的投资公司,鞠绍威在商界的地位扶摇直上,这省了他许多应酬的时间,所有人都巴着眼,排队等着奉承他。
他一面积极开拓国际市场,一面着手建立“手机消费”机制,疯狂的工作,俨然像一部不须休息的机器。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害怕回家面对那间没有了王云兰的房子。
他眷恋着屋内残留着的她的气味,保留了所有她留下来的物品,随着时间拉长,思念与痛哭就越加剧烈的折磨他。
到最后,他竟然需要靠着酒精才能入睡。
他忍着不去找她,也许,他开口求她,她会回到他身边,但是,他知道她将时时受着与自己道德良心相违背的煎熬,他此时的痛苦便要转移到她身上,他已经做了太多自私的决定,不能再让她受委屈。
从她辞去秘书职务后,他仍按月汇一笔款项到她户头里,只要他活着的一天,他都将这么做,他对她承诺过,会照顾她一辈子,然而,他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去完成他的诺言。
他是个手中握有大权的大人物,却也是这世上最可耻的男人。
他身体能量快速地消耗,却吃得少、睡得更少,不到一年时间,腰围整整瘦了一圈,虽然,他依旧具备敏锐的投资嗅觉,但是,那时时处于疲倦的精神状态,渐渐地,连他自己也开始察觉异样。
以往,鞠绍威每年会到专业健检中心做全身健康检查,他深知健康的身体才是领导者最不能忽略的本钱,但是,忙碌紧凑的工作行程,他一天拖过一天,已多延了将近半年。
这次,他挪出一天时间前往检查,未料,在做“肝脏磁振造影检查”时,发现肝癌细胞。
“确定是肝癌?”这个检查结果令他震惊。
“鞠先生,根据多项检验数据显示的结果,我建议你立刻住院接受进一步检测与治疗,避免癌细胞扩散或移转,癌细胞的生长速度因人而异,有时一个月就可能长到一倍大。”
“现在有多严重?”
“目前我们发现到的是一公分大小的细小癌细胞,判断应该是属于可能完全治愈的初期非浸润性癌,但是,是否有其它病灶,还是需要专业医师做最后判断,并决定最适合的治疗方式。”
“我知道了。”
听完检查报告,鞠绍威走出健检中心,外头亮晃晃的刺眼阳光令他一阵晕眩。
他扶着路旁的电线杆,等待眼睛出现的短暂黑暗过去。
静待几秒,他将滑落的西装外套重新挂上手肘,慢慢走向车子。
他前往律师事务所,立下遗嘱,指定名下所有财产全留给王云兰,然后,开车回家,一路分析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将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如果现在住院接受治疗,他预估一连串的检测加上术后的复原期,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而且短期内无法再承受过去那样的工作量……目前进行的各项计划势必得交到他人手上,也就是说,这个总经理的位置,随时都可能易主。
更何况他有没有命继续担任总经理都是个问号……
他突然很想笑,打拚了这么多年,除了扩大公司版图、除了换来一个“总经理”的头衔,他究竟得到了什么?
他有几辈子花不完的银行存款,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用来花钱;名下有十几栋不动产,但是,他现在却要住进医院的白色病床;他有一个背景显赫的未婚妻,可是,他爱的却不是她……
“哈、哈!”他仰头大笑。“我连健康都投资进去了,最后回报的是一颗一公分大小的肿瘤?!”
他的笑声在密闭的车子里显得凄凉悲怆。
“雅琪说得对,我是个没心没肝的人,我的心被狗叼走了,连肝也是坏的。”这是老天给他的惩罚,惩罚他自私,惩罚他不懂珍惜王云兰。
肝癌……就算治愈了,他也再没有足够的本钱在商场上冲刺了。
他不甘心,不甘心这几十年非人的生活最后化为一个泡影……
*
鞠绍威住进医院接受各项肝功能检查,他拒绝所有人来探望,包括他的父母以及未婚妻。
这些人关心的不是他的身体健康,而是担心他垮了,他们下半生用来依靠的支柱就没了。
他一个人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病床边的茶几上没有花篮、没有水果,唯一能看得见颜色的是窗外的蓝天和稀疏的一点绿意。
从只有工作,没有休息的生活,一下子转变成无所事事的废人,巨大的空虚感几乎将他吞噬。
白天盯着病房里无聊的电视剧,晚上呆坐在床边看黑夜,盯着一袋换过一袋的点滴,没有酒,他睡不着。
他想念王云兰,异常想念——这个世上他唯一信任、唯一爱过的女人。
她好吗?人在哪里?现在,正在做什么?
他无时无刻不想起她,尤其现在,再没有工作能填满这些空档,时间变成无处不在、无法打倒的敌人。
他拖着挂点滴的支架,起身走到医院外头,手中握着行动电话,盯着那从电话簿里找出,一直停在萤幕上的名字……最后,他按下拨打键。
澎湖的夏夜潮湿闷热,王云兰刚洗完澡,听见手机铃声,从桌上拿起随手便要接听,突然,看见了一个令她无法置信的熟悉号码——
她的心脏开始剧烈狂跳,她的手开始发颤,犹豫着要不要接。
一年了,她日思夜想的名字突然跃入眼帘,立刻将她的思绪拉回过往,那些甜蜜并掺杂着苦涩的记忆并没有随着时光流逝而淡化……
顽强的铃声就如鞠绍威的性格,不达到目的决不放弃。
她还是接起电话,只是,尚未开口,眼泪已经滑落。
“云兰……”
听见那直要将她的心融化的低沉嗓音,她的眼泪掉得更快,她根本无法说话,那急着涌出的泪水梗住了她的喉头,她紧抿着唇,怕被他听见自己哭泣的声音。
“我好想你……”鞠绍威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说说话,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好吗?”
她张口欲言,又闭上,哽咽许久,才勉强逼出两个字。“绍……威……”
“你好吗?”他的声音似乎想要装出轻松,却因思念而更显纠紧。
“嗯……”
“我想见你……”听见她的声音,往事如潮,一波波地拍击着他因病而消沉的意志。
“不……”她不能。
“我病了,是肝癌,过几天就要开刀了。”虽然,目前还在深入检查有无转移现象,但肝癌切除手术是非动不可了。
王云兰倒抽一口气,捣着嘴,几乎崩溃。
肝癌不易诊断,不易发现,通常发现时已经是……已经是末期了……
“你……在哪里……”她吸了吸鼻水,以颤抖到无法辨识的声音问道。
“台大医院。”
“我明天一早就过去。”现在已经没有班机,只能静待黑夜过去。
“嗯。”他的声音总算露出了点喜悦。
“我睡不着,我们说说话。”他移到花台边坐下。
“不行!你要回房躺下,要多休息。”她听见电话里有车辆行驶而过的声音,判断他在医院外头。
“听你的声音,就是休息。”他微笑说道,连日来的乌云因为她而消散。
王云兰又让他这句话给弄哭了,她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台北。
想到他的生命随时可能消逝,她后悔当初没能抛开道德束缚,留在他身边,悔恨这个时候让他一个人待在医院里。
“又哭啦?!”他取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还是你的眼泪都往肚子里吞,不让我看见?”
“没有……我没哭……”她的话,一点也没说服力。
“这是报应,报应我辜负你,报应我太贪心、太自私……”
“你不要这么说……”她哭喊着。“你没有辜负我,没有!”
他在黑夜中扯出一抹笑,人就是犯贱,非得到这种时候才知道世界上最珍贵,最不能失去的是什么。
“绍威,你回房休息,我会搭最早的一班班机过去,好不好?听我的话,不要熬夜。”
“好——”他像个不情愿的孩子应了声,不过,今晚,他应该可以轻松的入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