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动物医院”就在山城下方的平地马路口,胡医师人很好,凌晨三点灯还亮着,等夏小姐领猫。
夏莼美推开门,见到胡医师坐在桌前写资料。他戴着金框眼镜,高瘦白净,一脸斯文样。
胡裕文听见脚步声,抬起头,露出阳光的笑容。“夏小姐吗?欢迎欢迎。”
“不好意思,都这么晚了。”之前来贴寻猫启事时,只看到一位面熟的中年男助理,后来想起那助理就住在她家隔壁。当时没遇到胡医师,原来是这么温文尔雅的男子。
“不要紧,我也才刚忙完,刚好有急诊的Case。”胡裕文说着,走入后方诊疗中把妞妞抱出来。
“妞妞!”夏莼美将猫接过,亲了又亲。“真坏,为什么乱跑?害妈妈担心。”
“晚上我看它在外面骑楼晃,跟你贴的告示很像,想到这一带有杀猫的变态还没抓到,就让它进来了。”
“真的很谢谢你。”夏莼美搂紧妞妞。幸好它没事。
“应该早点通知你,可是有急诊耽搁了,方才上面一阵骚动,听说闹进警局了——”
夏莼美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红到人尽皆知,原来偏僻小地方要红很容易。
警察走后,小地方居民兴致高昂,聚在巷口聊一阵才散去,胡医师刚巧也听了一些,原来买下28号事故屋的小姐就是她。
“你今晚的事很轰动。”胡裕文打量夏莼美,眼里满是笑意。
“我闹笑话了。”
“没事吧?张先生有没有为难你?”
这个嘛,一言难尽。
“对了,”她拿出皮夹,抽出两张千元大钞,寻猫启事有说会致赠酬金。“这是一点心意。”
胡裕文拒收。“客气了,这又没什么。对了,我顺便帮你的猫做了检查,它很健康,但有些过重,你让它吃太好了。”
夏莼美拎高妞妞,瞪着它。“怎么办?要减肥吗?”
“也不至于,胖一点可爱。”胡裕文摸摸猫儿,好温柔地对妞妞说:“以后不可以乱跑,看看你,害你妈紧张的。”
夏莼美谢了又谢才走,临走前,瞥见桌上放着一碗泡面。
“这是你吃的?”
“帮一只贵宾狗动手术,拖到现在才吃晚餐。”他看夏小姐将面条挟起来检查。
“泡面都已经泡成烂面了,这不能吃吧?”
“能吃饱就行。”
“不行。”她抖落烂面,放下猫儿。“我给你弄吃的。”
“现在?不用了,太麻烦你了。”
“天气冷,面糊了,汤又冷掉,这样吃身体会坏掉喔。”既然胡医师不收谢礼,那她就用吃的报答。
她看看书桌,拿起原子笔。“这借我。”说着将长发绕一圈用笔盘起。“蔚房在哪?冰箱呢?”
胡裕文指了指里头。
夏莼美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嗯哼。
胡裕文有些尴尬。如果说刚刚的烂面凄凉,那么冰箱呢?他的冰箱就是空虚冷:一颗蛋、一盒豆腐、隔夜的冷饭,还有一段用剩的葱。
“看来你的好意要被辜负了,我这里什么都没有。”
“有面条吗?”
胡裕文拉开杂物柜,展示各国泡面,招来白眼。
“啧。”
他颇无奈地耸耸肩。“我常错过菜市场的时间,所以……你也知道这附近没超市,泡面最方便。”
“OK,就这些也行。”夏莼美拿出豆腐,挽起袖子。
只有豆腐能干么?
胡裕文纳闷,看她将豆腐用汤匙压过,举刀咻咻咻,葱段立刻变葱末,再把白饭送进微波炉。
接着她倒油热锅,扔进豆腐大火快炒,洒盐、洒葱花、浇麻油,最后再在锅边淋酱油,瞬间香气四溢。
这时白饭也好了,她端出来,将方才炒好的豆腐末淋上去。
胡裕文看得目不转睛,见她打开水龙头,汤匙盛一大瓢水入锅,晃几圈,倒掉,这么就洗好了锅子;接着她重新热油,打了颗蛋,片刻后就煎好一颗外焦内润的荷包蛋横枕饭上。
夏莼美将整个碗捧至他面前,笑盈盈地望着他。“这就当是我的谢礼。”
胡裕文小心捧着,闻一闻,尝一口,豆腐润滑,煎蛋皮脆,淌出柔软蛋液。
他再尝一口饭菜,瞬间肚腹暖,心也融化,不禁竖起大拇指。
“比那碗烂面强吧?”夏莼美笑咪咪地道。
“这是猫的报恩吗?”胡裕文心花怒放。“喝杯茶再走?”
说着他放下碗,找茶包,备茶杯。
夏莼美美接手,赶他去吃饭。“别让饭菜冷了,我自己来,你快吃。”
她自己动手冲茶,胡裕文站在她身后,也无心吃饭了。
他看她扭开水龙头,顺手就把炒菜锅洗好,随即又把炉子擦干净,然后将茶冲好,还把流理台一并清理了。
胡裕文静静审视着,这一连串动作是那样流畅自然。夏小姐身穿黄色毛衣、蓝色牛仔裤,背影温润柔美,不像住在附近的年轻小姐或上了年纪的婆婆妈妈,那群女人面对他时,该羞的羞,或紧张或结巴,有的语无伦次,有的刻意扮娇或耍矜持。
夏小姐好相处,又勤奋,看她做事可想而知还是个有责任感的女子。
胡裕文越看越心动,而且她煮的饭菜太好吃了,烹饪时的专注姿态也很美。惨了,他感觉自己坠入情网。
凄冷孤夜,一碗热腾腾的饭菜就足够让他下了决定,认定她是可以一起过生活的女人,如果他要结婚,就要选择她这样的好女孩。
***
天露鱼肚白,夏莼美和胡裕文移到外厅说话,就着书桌,他吃饭,她喝茶。上方山城囤积的雨水从高处沟渠缓缓淌下,如溪流般潺潺;屋檐的积水或滴砖墙或打树梢,各种滴答声就像是一场交响乐。
“你怎么会怀疑张峻赫?”胡裕文好奇地问。
夏莼美将自己观察到的告诉他。
听完她的分析,胡裕文道:“不只是你怀疑张峻赫,连我那爱猫的助理也认定是他。但就算是,没证据也抓不了,抓到也不会重判,更不会立刻抓进去关。所以就算有人看到或知道他是凶手,也没人敢检举,都怕惹麻烦会被报复。”
“如果他真是凶手,只要被我看到或找到证据,我一定会揭发他。”夏莼美道:“妞妞以前就是受虐猫,它的眼睛和脚就是被前主人打坏的,这事我忍不了。”
“不如跟我一起抓凶手?”胡裕文拿出手机。“加入我成立的脸书社团,不公开的。”
“什么社团?”夏莼美凑近看。
“‘狸友社’。”胡裕文点开脸书。“‘狸’是古代猫咪的称呼。这是我发起的秘密社团,我跟你一样想抓凶手,社员都是基隆的爱猫族,靠警察查案太慢了,我们在这里分享线索,希望早日逮到凶手。”
真有心啊!夏莼美佩服。
“在张峻赫家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吗?”胡裕文又问。
“他家太暗了,而且我当时太紧张,根本没看清楚,不过我就住在他家后方,跟他的住处只隔一个后院。”
早期的山城沿坡度盖出“非”字型小社区,中间是石阶小径,左右两边是一排又一排的住家,有的是一层平房,有的盖成并排的二楼透天厝。夏莼美就住在右边上排底间,张峻赫则在她下排最底间,两家中间隔着一条小走廊,夏莼美家的大门就对着他破烂的后院。
“以后我会多留意,有什么新发现就到社团跟你们分享。”夏莼美道。
“你要注意安全,这类犯人心理多半有问题,虽然希望赶快逮到凶手,但安全至上。”说完,他忽然压低声音。“有注意到张峻赫的右脸吗?”
“他右脸怎么了?”
“下次要是遇见了,你可以注意看,虽然不明显,但他右脸有一道浅浅的疤。你搬来不久不知道,听老一辈的人说,张峻赫是弃婴,刚出生就被扔在附近的消防通道,脸上的伤就是被野猫啃的,童年创伤加上差点被猫吃掉,因此心中留下阴影——”
夏杂美惊讶,虽然可怜,但……但也不能杀猫出气啊!
天亮之后,夏莼美告辞,胡裕文坚持送她回家。
虽然一夜未眠,但他精神奕奕,他们并肩往山城上走,两排梧桐树枝叶摆荡。他看夏莼美一路将爱猫抱紧紧,又是逗弄又是亲,心里好羡慕。
往后他该怎么继续和夏小姐见面?他不曾追过女人,因此困窘又紧张,心跳极快,只是还没想到办法,已经抵达她家门外。
“那么,晚安喽。”夏莼美道。
“唔。”
“还是该说早安?”她笑。
“是啊……是早上了。”
“你也快回家休息吧!”
见她转身要开门,胡裕文忙道:“还是我们去吃早餐?我知道附近有家早餐不错!”
“你不是才刚吃过饭?”
“欸……是吃过。”
“又饿了?不可能吧?”
“没,我不饿。”我只是想多跟你相处。呜,好尴尬。
看他还杵着,欲言又止,夏莼美不禁问:“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要进去瞜?”
“你有我的电话吧?你刚搬来,有什么事要帮忙可以找我。”
“好,我有你的名片。”
现在约她改天看电影会不会太快?约她吃饭会不会唐突?还是——可怜他这么挣扎,人家却只想回家。
“那我进去了?”
“好,你进去,我走了。”
“好,掰掰。”夏莼美看着他走出巷口,长吁了口气。终于可以回家休息了。
可她不知道他们一番拉杂琐碎的对白,都被躺在一旁屋檐上方抽烟的张峻赫听见,白眼都翻到背后去了。
白痴,在演什么十八相送?
夏莼美开门,把猫放下,转身要关门时,下意识感觉到什么,抬头一看,立刻震住。
“你、你在那干么?”她指着屋顶上的张峻赫。
“我?抽烟啊。”他的语气彷佛她太大惊小怪。
死变态!夏莼美瞪他一眼,正要关门,忽听他凉凉飘来一句。“提醒你,这一带很安静,谈情说爱很容易被听见……是不是啊?”突然扬高声音。“陈阿北?”哐!邻栋趴在窗上偷听的陈阿北吓得跌倒。
他又喊:“王婆婆?”
砰!隔壁心虚的王婆婆本来在偷看,赶紧关窗。
夏莼美呆住。搞什么,这里没隐私吗?
就连已经走掉的胡裕文都听见张峻赫高喊的声音急返,挡在夏莼美面前,怒瞪k方的张峻赫。
张峻赫无赖一笑。“帅喔,护花使者。”
“你有事吗?”胡裕文怒斥。
“胡医师,如果找不到人陪你吃早餐可以找我,我闲得很。”他弹了弹烟灰。胡裕文瞬间脸红耳根烫。
张峻赫大笑,翻身跃下,从后院进屋去。
“疯子。”夏莼美骂道。
“有这种邻居,你的门一定要锁好,要注意安全。”胡裕文叮嘱。
“嗯。”
“我听见了!”张峻赫喊。
×!他顺风耳吗?
“胡医师?”隔壁的门打开,动物医院助理王沐乙也醒了,笑嘻嘻地问:“喉,你们在约会出?”
“不是啦!”夏莼美翻白眼。
“不要乱猜,上班时间还没到,回去睡觉。”可怜的胡医师,没想到把妹不难,难的是被揶揄会很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