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鹏举,凤朝的皇帝,与凤疏桐一样都算是她名义上的堂哥,实无血缘关系,但是面对他亲昵的照顾,她总是有种难以言说的不自在,老是想远远的逃开。
她知道他对自己有某种企图,这份企图在她十二岁时便已不经意得知,因为她亲耳听到那时身为太子的他向皇后恳求让自己做他的女人却被皇后拒绝了。
那天是暑伏,她躺在花窗下的竹榻上并没有睡着,因此时于凤鹏举的到来和他与皇后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热烈的恳求和皇后生冷的拒绝,也都刺穿了她的耳膜。
她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更何况身为太子他不仅早已有太子妃,连侍妾也有四、五个了,是皇宫中人人口耳相传的多情种子。这样的人,想要与她携手度过一生吗?如果她真的嫁了他,会比现在快乐?
而那个养她、爱她如生母一般的皇后,拒绝儿子的理由却让她心底一沉。
“鹏举,我知道你看中的无非是玉真的美貌,但世间美人如此之多,还不够你追逐玩赏吗?别忘了,玉真身世如此悲苦,我只怕……她真是不祥之人,不能误了你的前途啊。”
那天,她的心是冷的,原来在皇后眼中的她也是不祥之人,她的存在只会为世人带来灾难。“红颜薄命”这四个字,大概是她此生唯一的注解。
上天为何待她如此凉薄?难道她被夺去双亲和双目还不够凄凉?前世她是犯下了几重罪孽,要她今生以薄命来偿?
自那以后,凤鹏举大概是知难而退了,没有再和皇后提及纳娶她的事。她的婚事就在无人问津也无人热心的情况下,被一拖再拖。
二十岁的女人,在凤朝已经很老了,可她不在乎孤独终生,只要自己别再给任何人带来灾难就好。
她猜凤鹏举此时大概就坐在她对面,因为她能感觉到滚烫的茶香在面前缭绕。
自从他登基称帝以来,总是偶尔会到玉真宫来看她。她知道他的意思,但他每示好一次,只会让她内心更厌倦一分。
他虽贵为一国之君,却不是她所爱的人,她不想委屈自己承欢侍君,但又没有好办法可以避开他的纠缠。
这座皇宫现在是属于凤鹏举的一座囚笼,她不过和他众多的女人一样,都是被困在笼中的囚鸟而已。只是那些女人巴不得住下来,而她……越来越像是这宫中的异族,会不会再住下去,有天这里就不会再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玉真,你在想什么?”凤鹏举微笑着开口,“你自小就像个谜,总喜欢远远地坐着,我们谁也走不进你的心里。你不知道我多羡慕那个人……”
“嗯?”她不解他口中说的“那个人”是谁。
“那个能走进你心里的人,不会是……凤疏桐吧?”凤鹏举盯着她的眼道:“那人身上有太多诡异,虽说是凤族血脉却来历不详。我一直怀疑他的真实身分绝不简单,说不定会是凤朝的敌人。”
“怎么会?”她笑着出声,“涵王一心都在思虑凤朝千秋万代如何稳固,绝不可能做任何不利于凤朝的事,陛下多虑了。”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他不悦地皱起眉,“你就不怕朕听了这几句话会不高兴?”
她淡淡一笑,“陛下的话我听不懂。”
“真不懂?玉真,朕认为你不是个傻子,朕的心意早已暗示过很多次了。以前碍于先帝和先后,朕不好和你说得太明白,现在--”
“陛下,您的心意玉真明白了,但先帝和先后的意思陛下也应该明白。玉真是不祥之人,不想为陛下无端惹祸招灾。”她淡定地微笑着,“我只是这皇宫中的一个过客罢了,先帝先后照顾我的衣食起居,让我不至于孤苦伶仃,是我要感恩一生的事,所以,被他们如此器重的陛下您,也是我该敬而远之的,因为我不想成为凤朝的罪人。”
凤鹏举双眉一凝,还要再说,原本紧闭的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斜风细雨打进来,凤疏桐的声音便在这风雨中穿隙而入。
“陛下,请不要轻视公主的话,为了凤朝,您的确该有所舍弃。”
他怒而回头,“别说得好像你能未卜先知似的,朕不是有旨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朕和玉真公主聊天吗?”
“如果只是闲聊,为何不能加臣弟一个?”凤疏桐缓步走进,笑得恣意。
凤鹏举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玉真歪着头问:“这样好吗?你为了我而触怒他,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吧?”
“你放心,我们两人不会起冲突的。”他的目光投向桌上的那个香囊,“这个香囊是他送的?”
“嗯,好好的子夜香,就算看不到,我也不想它们为了我粉身碎骨啊。”她叹口气,指尖摸索着香囊上的丝线,神色黯然。
“把香囊给我试试。”他的手盖在她的手背上。
她撤开手,让他拿走了那个香囊。
“一直以来你都说想闻闻子夜香的花香,但这花太过珍稀,整个凤朝也找不到一株。凤鹏举找来的这一朵不知费了他多少金钱和人力,对你也算用心至极。”
他将香囊袋口解开,将里面的香粉全都倒在桌上,浓郁的香气立刻弥漫整间寝宫。他又将手掌放在香粉上,一团白雾立刻笼罩其上,而后香粉化身成形,最终变成一朵淡紫色的小花,娇怯地立于一个花盆内,含苞待放。
他将这盆花递到她的手上,柔声说:“从今以后,你是这朵花的主人了。”
对于这神奇的变化,玉真并没有表现得很惊诧,自小到大凤疏桐在她面前偶尔展露的异能,早让她明白他绝不是普通人。而手捧着这盆花,她并无特别喜悦。
“我是这朵花的主人?我连自己的主人都做不好,如何能做花的主人?”
他望着她,忽然问:“玉真,你对自己的未来有过憧憬吗?”
“未来?”她微笑,“这个词对我来说好像没有意义,二十年来,我的每一天都是这样过的--坐在窗边,感受阳光一点点的温暖,知道天亮了;或者感觉到月光的清寒,知道天黑了;听到雨声,知道是下雨了;闻到雪香,知道冬天到了。过去我是这么活的,未来也会是这样,还需要憧憬什么?或者,我该问你,什么是憧憬?”
凤疏桐沉吟良久,“玉真,你不要太轻视自己,也不要妄自菲薄,上天让你降世凤朝,必是有天意的安排。虽然这天意……我并不希望它早点到来。”
玉真嫣然一笑,伸手挽住他的手臂,“好了,别又和我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这场雨下得真好,你闻,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是清香之气,我们干么要在这么好的天气里谈这些杀风景的事?这朵子夜香你看要种在哪里?帮我选个地方吧。”
望着她孩子般天真烂漫的笑脸,他无奈地苦笑道:“遵命,公主殿下。”
凤鹏举气呼呼地回到凤栖殿,对宫女端来的香茶看都懒得看一眼,挥手喝道:“都退下,朕今日不想办公。让宫外那些候旨的臣子都走吧。”
殿门外人影闪烁,有名女子的声音低柔地响起,“陛下这是在和谁生气呢?”
他抬眼一瞥,只见皇后笑吟吟地捧着果盘站在那里。他与皇后是十年的夫妻,情分算是不浅,不好将火气撒在她身上,只得沉声说:“朕只是心情有点不痛快罢了。”
皇后走进殿内,将果盘放在他手边。“这是今年大氏国刚送来的荔枝,还新鲜得很,礼部的人一收到就先给我送了一盘去,我想这东西我自己一个人吃多没意思,还是与陛下分享最好。这荔枝现在是洗干净了,也切了口子,只要一拨即可食用。”
他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些,拿起一颗荔枝,却没什么吃的心情。
“燕玫,如果朕想纳玉真入后宫,你有何意见?”
他突然出口的这句话,让皇后脸色一僵。
看出她的神色不对,他笑道:“怎么了?这不是朕第一次和你提及此事,你还有什么好诧异的?”
“我……臣妾只是没想到陛下会将此事当真。当初先帝先后不是都曾否决了这件事,说她是不祥之人吗?所以臣妾还是请陛下慎重考虑吧。”
“不过就是一出生死了爹娘的可怜人罢了,怎么能叫不祥?那民间还有多少寻常百姓家也有父母双亡的孤儿,难道个个都是不祥之人?朕现在也死了父母,朕是不是也是不祥之人?”凤鹏举对于皇后的说词很是不满。
皇后咬着朱唇,再说:“陛下问过玉真本人的意思吗?她好歹也是位公主,当年德胜王爷去世后,偌大的家产都由她一人继承。她向来自视很高,如今陛下要她做一位侧妃,她可会心甘情愿?”
凤鹏举斜睨着她,“皇后是否在暗示朕,只有后位才配得上玉真公主啊?”
她花容变色,倒退两步,低下头去,“臣妾……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这些荔枝,请陛下慢用。”
他负手而立,望着皇后的背影,朗声道:“皇后,不要怪朕说话太重,朕只是想让你知道,朕想娶玉真,已不是一两日的突发奇想。以前有先帝阻拦,朕不得如愿,如今……谁休想再成为这件事的绊脚石,任何人都不能阻拦朕的决心。”
皇后微微侧过身,屈膝说:“那臣妾就提前恭喜陛下,终要赢得美人归了。”
凤鹏举此时才露出一丝微笑,望着窗外的细雨如丝,轻声自语道:“该为她订做一顶漂亮的凤冠了,她那样绝世的美貌若配上细密的珠帘肯定是绝配,就如朕与她……也是绝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