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根本没注意听他后来又啰唆了些什么,专心的看天色,日落月升,傍晚已逝。客人,是该早点滚了。
“对了,我留了一份礼物给你,不要太惊喜了。”走出花厅的男人,转瞬就消失,但声音却从远处传来,清晰的送到荧惑耳畔。“今夜早点休息,希望你能睡得舒心。”
荧惑暗自猜疑,等他和附近三五百人隐蔽得几不可闻的气息,彻底从周围散去,她才回过心神,四下环顾。
他留了什么东西?
她到处看,却都找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礼物。不明白连晨曦是否做了什么手脚,荧惑心事重重的走出花厅,顺着长廊回到她的寝房。
“姊!”小玉从另一边而来,刚走到寝房外,见她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凑向她追问:“你和那人说了什么?”
荧惑面色柔和,指尖轻抹,揩掉小玉嘴角一颗饭粒。“我不是要你和爹娘去用晚膳,你怎么跑来了,嘴巴都没擦干净,饭肯定没吃几口。”
“人家担心你嘛!”小玉摇了摇她的手臂,主动为她推开寝房的大门。
门一开,荧惑察觉屋内有古怪,正想制止妹妹进屋,可惜为时已晚。
小玉大步跨进房里,目光一扫,来不及后退,便已被屋里的情景吓破了胆。
“啊──”惊心的尖叫从小玉口中发出。
荧惑赶紧把她拉到怀里,只见宽敞的寝房内,吊着五个血肉模糊的人。
“小玉,你先离开,别惊慌,姊姊会处理。”她安抚着妹妹,将她推出门外,飞快关起门,走到那些人身前。
他们被绳子缚住双手,吊在房梁柱上,垂下的身体包里着破旧的衣裳,隐约可见触目惊心的伤口。
荧惑面色冷凝,这就是连晨曦给她的礼物吗?
“放……放……过我……”其中一人扯开唇,语调微弱的求饶。
“你们……”还没死,却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荧惑端详这些人,从他们尚未变形的容貌,渐渐辨认出他们的身分。
他们,的确是连晨曦送给她的礼物!
“我已经……已经都说了……什么都……”其中一人呢喃着,肿胀的双眼根本睁不开,连站在身前的人是谁也看不清,只知道呼救。
真是生不如死的惨状。
“我不是连晨曦。”荧惑冷静的考虑着该如何处置这几个礼物?
“这个声音是……”另一个人眼力仍清晰,瞠目打量着她,惊喜道:“这张脸,是荧惑的脸!快,快叫人抓住荧惑,荧惑就在这!”
一语激起千层浪,被高高吊起的众人闻声,争先恐后的呼喊。
“连晨曦,出来,荧惑在这!”
“荧惑在这,是荧惑要害你的,不是我们。”
“你要报仇,快找荧惑吧!”
荧惑打了个响指,打断纷乱的叫喊,她用冷淡如冰的嗓音,声明道:“不用叫了,连晨曦已经把你们送给了我。”
闻言,那些人脸上浮现难以描述的惊悸神色。
就在此时,刘家夫妇赶到门外,焦急的询问屋里的状况。
“荧惑,你没事吧?”
荧惑飞速一闪,如风轻盈,众人来不及瞧仔细,门一开一关,而她已伫立在紧闭的门外。
“爹,娘,你们去报官,说是有宵小闯入。”她镇定的说。
她平静的面容不见愠怒或慌乱,只是一双眼中难以隐藏的火光,透露出了她的不安。
这份礼物,清楚的让她明白,连晨曦对她的所作所为不曾释怀。他是为报仇而来,她确信,他会使出一切肮脏的手段,报复她给予他的伤害。
*
夜空中,那颗荧荧似火的红星,出现了。星的光亮,时常变幻,位置也游移不定,时而从西向东,时而从东向西,情况复杂,使入迷惑。于是人们称这颗星为:荧惑。
“大哥。”程瑞霖走进古朴雅致的书房,一眼便看见连晨曦倚在窗边,半睁着眼不知是在赏月或是观星。
“你来了。”连晨曦转眼望着他,打量着情同手足的年轻人,戏谑的问:“怎么,腿摔伤了?”
“哈哈,来的途中摔的……”程瑞霖拄着拐杖走向他。“大哥,你真够邪门的,每次见你,我总要受些皮肉之苦。”
他认识连晨曦十多年了,是少数没让这颗灾星克死的车运儿。为了自己的安全,即使他与连晨曦情同手足,以兄弟相称,却不曾结义,也少有来往,时常保持距离,甚至到南方为商行的扩展而打拚。
“我不是去信嘱咐过你,不必特意前来吗?”连晨曦拉开手边的椅子,施力一推,送到程瑞霖身旁让他坐下。
“难得大哥又办婚事,我怎么能不来祝贺?”程瑞霖爽朗的笑着,随即,笑容一敛,有点无奈的说:“黄泉他们也来了,我刚收到消息,他们在路上遇到劫匪受了点伤,行程受到耽搁,可能晚一天到。”
连晨曦苦笑。另一个情同手足的好部属,为了保命不被他带衰,远去北方为商行的事业奋斗。
这些年来,他结识了不少人,有许多可以信赖的帮手。然而,因为他煞气太强,留在他身边的人,免不了会受些伤、吃点亏,有时甚至危及性命;不得已,连晨曦只能安排他们到别处营生,以书信往来,鲜少见面。
“大哥,你这回想娶的姑娘,我也叫人去打听过了,是一个小茶商的女儿,年纪很大了。不过,最特别的是,她叫刘荧惑……‘荧惑’这个名字可真是让人怀念。”
“不必怀疑,就是她。我们的荧惑。”
程瑞霖吹了一记口哨,有些兴奋又有些疑惑的问:“我就知道荧惑还活着,但你要娶他……她?荧惑是女人吗?”
“如假包换。”
“当年她和我们在一起,可都是男装打扮的……没想到她和你会住在同一座城里,她的脾气是不是依然那么冷淡?”
“你想见识她热情如火的一面?”
“别吓唬我,大哥,我会做噩梦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下落了?”
连晨曦点头承认。“我经常去窥探她在刘家的生活,她改变了许多,不完全是我们记忆里的那个人了。”
“她怎么会藏在一个平凡无奇的商人家里?这里面肯定有什么故事!我明天就去找她叙旧,问问她这几年过得如何?”程瑞霖兴致勃勃。
“不急,过两天她就会嫁过门,届时你可以和她聊个尽兴。”连晨曦意味深长的说着,双眸缓慢的合上,温和的神色如同一个看不见的盲人,平静得似乎与世无争。
“我等不及了……怎么荧惑居然是女人?我一直以为她是男人。”
“待嫁的新娘,更要谨守礼节,不可能接待你。”
“大哥是在为我着想,省得我白跑一趟,还是舍不得她在成亲之前与别的男人私下会面?”程瑞霖邪气的笑,揣测着连晨曦的劝阻隐含了什么想法。
“别的男人?”连晨曦回他一笑。“只怕荧惑根本不记得你是谁。即使她没忘,但想起你,大概也只记得当年那个穿开裆裤,哭哭啼啼,鼻涕直流,路都走不稳的小鬼。”
“大哥,你能不能忘了我小时候的样子!”早已成长得英俊潇洒的程瑞霖,露出腼觍之色。
“你先去休息,等她进了门,我会安排你们叙旧。”
程瑞霖耸耸肩,若有所思的走出书房,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身折回。
他停在门口,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问:“大哥,我记得以前你和荧惑不怎么亲近的,荧惑也似乎不喜欢你,你真的要娶她?还有,你以前就知道她是女人了?”
“再确定不过了。”连晨曦回答得轻描淡写。“为此,我付出一只眼睛的代价。”
“什么?”程瑞霖有些懵懂。
“当年,我无心的偷看了她洗澡。”
“那……”程瑞霖吃了一惊。“当年她突然离开,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因为你发现她是女儿身……后来那些突然冒出来追杀你,扬言要挖掉你眼睛的人,也和她有关?”
往事历历在目,回忆起惊险重重的过去,程瑞霖余悸犹存。
“你猜的没错,那些人正是她指派来除掉我的。”连晨曦像在夸奖他一样,回道。
“你在说笑吧?”
“你的疑惑可以留到再见她之后,请她亲自解答。”而他,也有许多疑惑等着从那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身上,得到解答。
为什么十多年过去了,再面对她,他仍是没长进,像个毛躁的少年,轻易就为她乱了心绪?
她曾经设计害他,从没给过他好脸色,冷酷得不像一个活人。遗憾的是,他曾经喜欢这样一个女人,这一生只对她动过情。
那份情,到如今,演变成一个填补不了的空缺,令他每一次想起她就感到万分饥渴。
这些年,她也变了,能对别人笑,能对别人好。既然她能够为刘家人掏心掏肺,那么她应该也能接受他,甚至……喜爱他吧?
连晨曦幽幽一叹。
他也等不及了,等不及本就筹备得仓卒的迎娶,等不及朝思暮想的洞房之夜,等不及再度与那个冷酷的女人交手……然后,这辈子就真的再也别想摆脱一个名为“荧惑”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