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坐到窗边,点起一盏灯,看着窗外的夜色。
以往,屹立于夜空的摘星楼,如今已看不见了。
偶尔出门,她能见到许多连晨曦雇来的工人在建造新楼,不知完工的那天,他会不会出现?
他不出现又如何?即使她在乎他,也不能忍受他的退缩……凝望着寂静的夜空,滚烫的泪珠忽然一颗颗滑落她的眼眶。
她惊慌的捂住脸,一直深信自己够坚强,不会被任何人打败的,但现在她竟觉得无助了。
为了连晨曦的离开而无助。相识至今,是他一味的纠缠,明明是他需要她,而她没有了他也无所谓,可为何,此时的她会心酸得掉眼泪?
抽痛的心窝,打击着荧惑的故作坚强,让忽略不了的疼痛一次次告诉她,她是多么需要她的丈夫,需要得胸口发疼,没了他在身边,人就恍惚得不知怎么办,更担心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没人陪伴。
她如何忍受得了他的选择,他的离开,他们两人共同的孤单?
“姊姊?”小玉在屋外敲门。
荧惑震了震,赶紧抹干泪水,语调不平稳的应道:“小玉,我有点累,先休息了,明天再陪你玩。”
“我不是来找你玩的,姊,是对面重建的摘星楼居然又塌了。”
荧惑对这消息不感兴趣,但仍勉强自己出去面对妹妹。“又没有地震,摘星楼为何会倒塌?”
“上次地震把摘星楼震垮,这些天重建的工人不知触动了哪块地基,整座楼的地面又往下塌了进去,还伤了不少人呢!”
荧惑无语,能够想像外人又会怎么谣传这次的意外是连晨曦带来的灾难。
“你可别为了看热闹,往那边跑。”荧惑送妹妹回房,叮咛妹妹注意安全,自己却在离开后,直接出门,走向灾情更加严重的摘星楼。
隔着一段距离,她看着无数道身影忙来忙去,心里空荡荡的,飘浮不定。
这一片残垣断壁,何时能恢复原貌?
恐怕没希望了。
她还记得,在与连晨曦重逢之前,便已经听人提起他在她家对面建造了一座高楼。
于是她偷偷跑去看,窥探他闭着眼睛监工巡查的模样。那时候,她还不晓得,当他睁开双眸之后,那一明亮一暗浊的眼睛有多么的吸引她。
好不容易她下定决心,一辈子不离开的楼,居然就这么倒塌了,碎成一地的大大小小石块,再难修复。
荧惑心酸的转身,望着刘家大门,却抬不起脚步回去,她不想回去,她不想无助的思念她的丈夫,这不是她应该做的事,她没有那么软弱!
可她,又能去哪?
倏地,她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鼓励着她去找那个男人。
属于她,绝无仅有的,始终爱着她的男人。
他就像倒榻的高楼一样,需要她的安抚;而她,可以用今后的所有时间,去为他重新建造一个家园。
那不仅是他的追求,也是她……此刻的盼望。
*
城外,有一片巍峨的山脉,连绵不绝的环城耸立着,仿佛铜墙铁壁。
这片山脉,是城里百姓最坚固的堡垒,却不是他们外出的阻碍。城的另一头,自有江河运送百姓外出,因水运便利,而山路崎岖,所以百姓很少进出这里,通常靠着水路行动。
连晨曦贪着此处清静,多年前就在这山里建了一座庄园。
半个月前,他把生意全交给别人打理,只身来到许久无人来整理的庄园,自己动手整理,不用下人服侍,就这么无所事事的独居,强迫自己什么事都不去想,渐渐的,他也习惯了山中的宁静。
一转眼,年终将至。
除夕夜这一天,没人陪他吃团圆饭,他独自坐在空旷的庭院里,饮着酒,吹着冷风,他心里还是有些落寞的,即使这种落寞,他早该习惯了。
亥时将过,连晨曦正准备入睡,突然听见庄园外传来骚动声。
以他的耳力,能清楚的听见五人三马带着一些物品逐渐逼近,其中两人步履轻盈,是他熟悉的人。
“大哥……”没过多久,程瑞霖的呼喊声先传来。
接着,庄园大门被打开了。
连晨曦漫步走到正厅门口,刚好与第二个进门的荧惑照了面。
她没正眼看他,他也没张眼看她,两人擦身而过。
程瑞霖尴尬的说:“我这也是被她逼的,大哥,你是晓得她的手段的,别怪我多事,我是被逼的,被逼的……”
话没说完,他就急切的指挥手下把一箱子用品搬进门,然后火烧屁股似的拉着下人飞速离开。
连晨曦叹了口气,大难临头了。
果不其然,其他人一走,周围就传来一股杀气,慢慢的把他包围。
“荧惑……”他转过身,才开口,就有一个凶器迎头砸来。
连晨曦伸手接下,摸了摸,“凶器”居然是颗又冷又硬的馒头。
“这是?”他虚心请教着把东西扔过来的女人,却没勇气张眼看她。
“除夕的团圆饭。”荧惑走到他面前,不冷不热的说着:“我亲手做的,吃吧。”
“……”不知道有没有下毒?
在妻子一瞬也不瞬的注视下,连晨曦勉强咬了一口硬得他牙齿都快掉了的馒头,实在是难以下咽,但又不能当她的面丢弃。
“你一个人?”等他把馒头吃完,荧惑不疾不徐的发问。
“你不用陪爹娘?”他不答反问。
荧惑盯着他,不回答。
今夜,是与家人团圆共度的日子,而他的家人,只剩她这个妻。
大厅内,寂静得落发可闻,但片刻前,令连晨曦落寞的氛围已消失无踪。
他感受着她身上散发出的体温,想拥抱她又忍住,开口道:“山里冷,你身体刚恢复,不宜待在……”
“棉被、毛毯、虎皮、狐裘,我都带了。”荧惑打断他的话,贴近他,抬手抚摸他的脸颊。“以前你亲近我的时候,我大概就是这样的表情。”
她一边摸着他的脸,一边想像着他退缩的心情。
“你知道我不能再保证你的安全。”连晨曦拉下她的手,就算有神算保证她能和他相伴一生,他也不敢亲近她。
“在嫁给你之前我就知道你有多危险!”荧惑嗔怒了,将他推到他身后的桌上,小手揪起他的衣襟,“你以为我会让你说走就走?”
“因为被留下的是你,让你自尊受创了?”连晨曦苦笑的安抚她的怒气,“荧惑,该丢脸的人是我,身为男人却无法保护好自己的女人,你不必为了我离开而觉得失败。”
“假如我不要你,你以为我会为了面子来找你吗?假如我真想你离开,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她扬起手,冲动的想打上他自艾自怨的脸,然而怎么都下不了手。
她咬咬牙,小手按住他的脸,狠狠的吻住他的唇。这是属于她的,她不要放手。
连晨曦因她的举动,惊得失去反应能力。她每一个温柔的吻,所传递出的怜惜之情,击垮了他的镇定。
“荧惑,算了,我认命了。”他语气虚弱的劝说,英俊的脸庞僵硬着,挤不出半点笑容。“我不该害你的,我认输了。”
“这样的话,我不听。我是来告诉你,你若再害我受伤一次,我就打你一次,够不够?”她捶着他的胸膛,不肯让他认命。
即使上天注定给他永远的孤单,她都要违背天命,陪在他身边。
“荧惑……”为什么到如今,他已失去坚持的勇气,她才要继续与他纠缠?她真的爱上他了吗?
“要是不够,我就弄瞎你另一只眼睛!我不会让你伤害我,不会吃亏的,你还怕什么?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残忍吗?”
连晨曦因她贬低自身的话语,失笑了。
他了解这个不讨喜的女人,其实很好骗又死心眼,只要对她好,把关怀善意给她看见,她就会软化动容,接受每一个诚心亲近她的人,把对方当自己人去珍惜照顾。
年少时,动荡的环境和无知与过度自信让他不懂得以柔情驯服她,现在懂了,他却害怕自己的存在会带给她危害。
“别一个人躲起来。”荧惑拉着他的衣裳,强硬的语调暗藏着恳求。
她选择了听从心声,不接受他的逃避,她不会等他十几年的,她要的就一定会得到。
连晨曦睁开眼,凝视她情意绵绵的面容,苦笑的问:“就算我还会让你遭受天崩地裂的危险,你也不离开?”
荧惑也笑了,但笑容一点都不苦。“我已经……中了你的毒了,吃解药也治不好了,怎么离开?”
她忍住羞涩,直视着他的眼神,让他看见她的决心──就算再一次地震,天都塌陷了,她也不会改变决心。
她已经不能失去这个男人了。
“真想不到你也会说情话。”连晨曦终于开怀了,梦寐以求的人向他表白了依恋之情,他高兴都来不及,实在顾不得哀怨命运对他的捉弄。
当初那位神算曾说,荧惑和他一样,没有姻缘,但他们不仅成为夫妻,还愿意携手到老死,这样算不算是对命运的否定?
他真的没有再次离开她的决心。
“不准取笑我!”荧惑沉下脸,粗鲁的拉起他的手,走出大厅,来到空落落的庭院。
“去哪?”连晨曦疑惑。夜深了,她还想出门?
荧惑转身走到放在屋里的箱子边,掏出一包东西,然后回来交给连晨曦,命令他:“快放!”
连晨曦打开一看,是烟花爆竹等喜庆时用的物品。
今夜,是新年来临前的最后一夜。
他扬唇微笑,点燃烟花与爆竹,打搅深山的清静,让周围的草木动物都因他们夫妻而不得安宁。
鞭炮声响,烟花冲天绽放,只有两人的庄园,万分热闹。
夫妻俩坐在门槛上,等着烟火燃尽。
在爆竹声里,荧惑开口:“喂。”
连晨曦忍不住苦笑,成亲至今,还没能听她叫声相公。
“你要跟我在一起,直到我死了。”她拍着他的手掌,似乎还有些怨怪他选择离开。
他沉默着,半张的双眼望着天空的烟花。他没想到她会来,简直是自寻死路一样,但她这一份坚持,让他无法再固执下去。
假如,再让她受伤,他就陪她一起流血;若害死她,他也跟她一起走上黄泉。即使所有人骂他自私,他也不想再放手。
荧惑不知道他是否听见她的话,他沉默得像是入定了。
突然间,她的手被他握住了,紧紧的,紧得让她知道,他再也舍不得放开了。
可她仍不放心的恐吓,“下次再敢抛下我,我就打断你的腿。”
“换成是你,我也能那么做吗?”
“你敢?”
“……”命运果然是不公平的。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