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心璃哭着匍匐至他的脚边,哀求着他不要杀人,可是宛如雕像般不动的凤鸣春,仅以垂悯的眼神觑了她一眼,淡淡地说:“叛臣,终究是要伏诛的,朕这么做,也是让他们图个尽忠护主的名声,看在你有功的份上,朕就不追究你袒护之过,你……退下吧!”
“不要啊!不要……”白心璃哭啊!求啊!跪啊!却完全无法打动表情冷漠如神祇般的凤鸣春,在他的眼中,甚至完全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
白心璃叩头叩到额都裂了,额心渗着淌满面颊的鲜血,她哭着趴在地上,完全不敢抬头看向在她眼前发生的一切,就连寂影因为不屈服行跪拜礼,而被人打断膝盖的画面,她也不敢看。
同时间,虽然早在事情发生之前,已经受过宇文仲的口头告诫,并且对她言明利害的钱爱晶,看到白心璃悲伤流泪求情的模样很可怜,正想帮腔说话,娇唇才开,就被眼尖的宇文仲,冷眼瞪得噤了声。
即便早做足了心理准备,即便钱爱晶行医数年,什么可怕的伤口她也见多了,更清楚明白知道人心之可怕,可是当眼前的画面残酷的上演时,她竟然完全无法分辨,此刻涌现在心底的迷惘何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爱情,能够让卧底的白心璃,反过来爱上那名大家口中的叛臣?
到底是什么样的主子,能够让底下的奴才,那么心甘情愿的为其献身卖命?
到底是什么样的正义,能够毫无犹豫的瞬间夺走这么多的性命?
到底什么是对的?又什么才是错的,谁能给出个答案?
到底……?
“不要看了……”早叫钱爱晶不要淌浑水的宇文仲,见到爱妻眼底滚着的泪,心疼又不舍的将钱爱晶的脸揽入自己的怀中,不要她再看,以自己的心跳声,企图掩去残酷的肃杀声,希望她不要再听见。
“呜呜呜……”毕竟还是名情感脆弱的女子,钱爱晶顺从的扑在宇文仲的怀里,很后悔走这一遭。
“够了!我就在这里,要杀就杀我一人吧!”蓦地,有一人的声响,自石洞内响了出来,终止这场箭雨。
“十三爷!”寂影霍地回头,那眼神似在乞求凤栖梧不要走出那石洞。
他早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了,因为现今的蓉太后,虽有承诺过不杀凤栖梧,可是并不表示不会杀尽十三爷手底下的人,要想确保纵虎不能为患,断其后路是必要的手段,他早有觉悟了。
而乍闻凤栖梧嗓音的白心璃,则颤颤的抬脸,一脸伤心含恨的表情瞅着迎面走来的凤栖梧,她是很开心看见他,可是却禁不起他看到眼前这一切,悲痛的眼神,她颤抖着唇,想开口唤他的名,却发现喉咙紧缩,让她连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心璃,不要求他,世人皆会被凤鸣春那懦弱无能的假象所蒙骗,我凤栖梧不会,我可是最了解六皇兄心肠有多黑的十三皇弟,六皇兄,你说十三皇弟所言有差吗?”意外地,凤栖梧的表情很镇定,他步履微浮却坚定的步步行来,无惧那数百枝瞄准他心口的箭簇威胁,无惧眼前那握有生杀大权的凤鸣春,他无惧一切的眼神,就像是个坐拥一方的王者,睨视天下。
立于亲率众兵卒之后的凤鸣春,扬手比了个手势,所有的兵卒退下,着金色华服的凤鸣春,微眯的黑眸紧盯着眼前的凤栖梧,对于他一贯的挑衅,凤鸣春也维持以往的作风没有理会。
凤栖梧披散着发,微敞着胸前的衣襟,任迎面的风将他的长发吹出撩人的弧度,就像传闻中所言,凤栖梧拥有令女人嫉妒,令男人着迷的俊美脸孔,当凤栖梧伸手撩拨拂上面颊的桐花花瓣时,那画画竟美得让人窒息。
凤栖梧往前走了数十余步,在寂影的身旁、凤鸣春约五步前的距离停下,他直视着素来有着温文形象的凤鸣春,对照此刻眼神冰冷,面色嬉笑的自己,凤栖梧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机,在眼前的男人面前,根本还略逊一筹,若先帝地下有知,他夸口称赞拥有治世之材的六皇子,居然是个用尽心机,为达目的,而不惜屠杀成河的皇帝,不知心中会做何感想?
即便这个事实,只存在他凤栖梧的心中,并不被世上任何人所接受,毕竟那个叛朝之逆臣,可是他凤栖梧啊!
“六皇兄,像这样权掌生死的感觉,有没有让你心里的卓越感倍升啊?我相信一定有的,为了要拔除我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六皇兄你是有多煞费苦心,十三皇弟可是点滴看在心头的。”不理会凌常风眼中朝他射出的鄙夷之色,也不管宇文仲那莫测高深的表情下,究竟是在揣想些什么,反正他凤栖梧,天生就是个眼里只有自己的狂妄之人,从不在意旁人的憎恨怨怒,这点,从未改变。
“六皇兄,你别否认,当年你下令清查镇国将军的谋反之罪,不惜以国法诛连九族之罪,意欲逼我而出,借此将那数百条亡魂的罪过,全数算在我头上,然后还以虚假的悲恸形象,假意不对我赶尽杀绝,其实你的心底,一定是在气恼为何就是抓不到皇弟我的犯罪实证吧?”杀人见血便罢了,还能将所有过错全推到他头上,这世上也唯有凤鸣春这等扮猪吃老虎的假象温文皇帝,能做得出来的好事。
“十三皇弟,你可承认当年主使镇国将军行刺于朕的事,是你在背后主谋的?”对于凤栖梧前言的控诉,凤鸣春充耳不闻,仅以条理包容的口吻,向凤栖梧问话。
对于眼前这张心口不一的正经嘴脸,凤栖梧算是看得倒胃口了,他咬着牙,恨恨地说:“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了,你让我被所爱的女人背叛,将所有你想要能定我罪名的东西部拿到手了,又何必再来多此一问?”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十三皇弟,你让为兄失望了。”凤鸣春长叹一声,真不愿违背母后临行的殷殷嘱托。
“放你的屁!”凤栖梧根本不买账,他狂放的摆手,瞪视凤鸣春的眼神更加狠戾,“是谁使计夺去我母妃的爱?又是谁逼我母妃走上绝路?还有是谁夺走本该属于我的江山?”
“我为凤,你是凰,身处在这吞凰谷里,你觉得天命何归?”这些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没有谁是谁非,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他凤鸣春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他已自认很忍让眼前任性又骄纵无理的十三皇弟了。
如果不是母后所托,他凤鸣春根本不会放任他凤栖梧胡来这么多年,只是终究还是到了要肃正朝纲典刑的时候,他堂堂一国之尊,也不得不顾大全,而舍小义了。
“省下你的佛口蛇心之论,我不想听,反正要杀要剐,悉听尊意,只是我要你放过寂影,他已经断臂、伤膝,对你们也毫无威胁,至于其他还留有口气的人,也希望你能放他们一条活路。”凤栖梧贬折自己的尊严,向凤鸣春做破天荒的第一回请求。
未等凤鸣春有反应,胸口尖锐的刺痛,已逼得凤栖梧又用手紧抓着自己的心口,殷红的血丝,逸出唇角,白心璃见状,连忙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奔至他的身边,扶他一把,并将脸偎近他的胸口,嗓音颤抖地道:“栖梧,我不会放你孤单的,不管你想走哪条阴间道,我都要陪着你一块儿,我要跟你在一起。”这是她欠的,也是她当初说过要爱他的承诺,她不会背弃这个誓言。
“我要你好好的活下去,为了我们的孩子……”凤栖梧伸手爱怜的抚揉她额心裂开的伤口,确定自己还是无法怨恨背叛的她。
她是背叛了他的信任没错,可是却将最宝贵的爱情给了他,如果他凤栖梧,此生注定在受到诅咒后,需要靠背叛才能得到爱情的话,他自认这样的结果也不算太坏。
至少那什么狗屁的今生注定伤心无爱的诅咒,已经化成云烟消散了。
“呜呜呜……”白心璃伤悲到不能自己,她抱着凤栖梧,都搞不清楚是她扶着他,还是靠着凤栖梧才让她有力气站着的了。
“十三爷,记得寂影说过的话吗?寂影曾说这一生都将会是十三爷的影子,没了主子的影子,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十三爷,你才是该活下去的人。”寂影忍着满身痛,字字真情流露的坦诉。
凤栖梧心颤欲裂,虚软的身体站不住脚的拖着白心璃,一块跌倒在地,他微勾着凤眼,轮流看着他放进心里的两个人,苍白如雪的薄唇漾着满足的微笑。
“呵呵,看来我果真是个祸害,连要死也不用等待刀斧加身,这心痛的感觉是绝佳的催命曲,这满林的桐花盛放,是为我送葬的纯白丝绒,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凤栖梧在耗尽体力说完这些话后,就带着满足的笑容倒在白心璃的怀里。
看着凤栖梧恬睡似的阖眼,白心璃想起为他哼唱小曲的幕幕,她轻搂着凤栖梧的脸,脑海一片空白轻哼着:“凉夜沉沉花漏冻,欹枕无眠,渐觉荒鸡动。此际闲愁郎不共,月移窗罅春寒重。忆共锦衾无半缝,郎似桐花,妾似桐花凤,生死两不弃……栖梧,你不要走太远,要等我……”
凤鸣春见此,低叹一口气,命人将白心璃拖开,不给她有机会寻短,毕竟她在此事算是有功之人,若是让她随凤栖梧殉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不理会白心璃的挣扎抗议,钱爱晶上前安慰她,在搭到她腕脉时,才惊讶原来白心璃已怀有身孕,爱怜之意,更是油然而生,她抱着颤抖着哭泣的白心璃,不知该如何安慰。
凤鸣春从旁拿了一把出鞘的长剑,在众人的讶异之中,他略弯腰,单手以大掌圈握凤栖梧披散的长发,圈缠在腕上数圈,然后就在白心璃与寂影的尖叫声中,挥剑往昏死的凤栖梧砍去。
“不要——”
银光闪过,一缕青丝散了开来,寂影既惊又险的接过遭凤鸣春断发的凤栖梧身体,一脸的惊骇莫名。
没想到凤鸣春会以断凤栖梧之发,代表断其首之意,进而放凤栖梧一条生路!
将手中的剑抛掷,凤鸣春以沉痛复杂的眼神,瞥了紧闭着双眼,生死不知的凤栖梧一眼,然后朗声对在场的所有人宣告:“奉我口谕,此后世上再无凤栖梧,若有人胆敢冒名,一律杀无赦。”
语毕,凤鸣春便随即甩袖转身迈大步离开,在经过钱爱晶身边时,还以意味深长的眼,看了她一会儿,又抬眼丢给宇文仲一记眼神,便开口让凌常风护驾先行离开了。
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的钱爱晶,才想开口问宇文仲时,心有所悟的寂影已先一步地说:“妙手医仙,听说血咒的蛊降,可以用心窍血换血的方式破除,这是真的吗?”
寂影以仅剩的右手,温柔地抚触凤栖梧的脸颊,深邃的黑眸里,带着无比的眷恋。
“据先师医书上记载,是这样没错。”钱爱晶愣愣地道,她看着寂影,又看着迫不及待回到凤栖梧身边的白心璃,她彷佛意会到什么,“原来皇上不拒绝我的跟随,是因为要我出手救人吗?”
“爱晶,有些话放在心里就好,说出口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奉命收拾残局的宇文仲,轻搂了下爱妻的肩,以眼神询问她是否愿意医人?
“帝王心思真是难懂。”钱爱晶直接以行动表示她的回答,她趋前走近凤栖梧身边,开始探查他的脉相。
“钱医仙,你觉得以我现在的伤势,身上的心窍血够替十三爷换血吗?”寂影不得不担忧断臂又伤膝的自己,是否会血量不足?
“寂影,你为栖梧做的已经够多了,换血之事让我来吧!”白心璃抢着说。
“你身上怀有十三爷的骨血,换血之事,还轮不到你出面。”身已残,腿已废,他若非献血换十三爷生机,像自己这副残破身躯,寂影已了无生趣。
“你是栖梧最信任的人,如果你死了,栖梧醒来之后,会很伤心的。”白心璃难过地说。
“十三爷此生从未爱过任何一名女子,失去你,十三爷此生将会真的一生无爱,你要害他从此过着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吗?”寂影最了解十三爷了,因为了解,所以他要尽量减少十三爷留下遗憾。
“寂影……”白心璃还想说什么,可是下腹一阵疼痛,却让她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
“喔!天啊!我是妙手医仙没错,可是并不表示我就有三头六臂啊!”钱爱晶哀嚎的瞥见白心璃腿间渗出的血丝,知道那是小产的征兆。
“呃……好痛。”白心璃抱着肚子忍痛低语。一路从首城风尘仆仆的来到吞凰谷,又经历种种变故,饶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她这般折腾,更何况她如今还有孕在身。
“相公,快帮白姑娘一下啊!”钱爱晶转头高声扬唤宇文仲,紧接着颀长的身影靠近,仅瞥了眼现场的状况一眼,便扬指听从钱爱晶的指示,在白心璃的各处穴道点了下,然后又将白心璃稳稳的抱离现场,准备让她好好的休息安胎,顺便让钱爱晶能专心的完成取血救人的工作。
手里拿着取血的工具,钱爱晶面色不安的看着被安置躺在凤栖梧身边,一脸从容的寂影问:“你准备好了吗?还有没有其他话要交待?”钱爱晶知道时间宝贵,如果寂影的失血情况持续,恐怕就真的会血量不足,无法换血救人了,为了不让寂影的心意落空,也为了不要让两条性命同时在她手中泯灭,她下手必需果决明快。
“我准备好了,该说的话,十三爷都知道了。”寂影相信,十三爷的心里早留了他寂影的伫留之地,此生跟到这位主子,他死而无憾。
“好吧!我不会让你感觉痛苦的。”钱爱晶起手扬刀,下针取血,一气呵成,看着他那双至死犹痴缠着凤栖梧不放的双眼,不知怎地,从未在替病人看诊时落泪的钱爱晶,竟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唉,她要更正之前后悔上吞凰谷的想法了。
至少她成全了寂影的心愿,让他走得安详无悔。
如果她的换血,真的有成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