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彤的左手臂断了。
手臂自肩部断去,断臂之处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白心璃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凝聚勇气,替他包扎。
即便寂彤此次来并不想让她碰他的。
看到他伤口平整的利刃斩断痕迹,白心璃问过寂影,他的手是如何断的,却换来淡淡一句“那不重要”的回答。
得到这样的答复,白心璃面色怔忡,不过却能理解寂影可以为了凤栖梧,奋不顾身的连命都舍弃,更何况是屈屈一只手臂。
寂影那句不重要的意思,应该可以这样解读吧?
白心璃与寂影借着昏幽的篝火,左右相顾地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凤栖梧,两个人的心中,各藏着不同的复杂情绪。
白心璃看着这好不容易才在吞凰谷间找到一处能暂时蔽身的石洞,只见石洞外持刀把守的数十名蒙面男子,分列两排,安静而沉默的伫立在那儿,白心璃的心头,涌起阵阵的酸。
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带伤,却像是浑然不觉疼痛与疲累似的,在石洞外的月华之下,各个皆化为不动的石像,忠心的守护他们的主人——凤栖梧。
这批死士,全是寂影一手培养起来保护凤栖梧的。
寂影给他们的教条,唯有誓死保护凤栖梧,其他的一切,在他们的眼中,都不重要,包括他们的生命。
白心璃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抱持着何种必死的决心,也不想知道这一路上以来,为了凤栖梧还有她,已经牺牲掉多少无辜的性命,她只知道此刻她的心情非常沉重,带着一种肃然的悲壮。
好像被此刻围绕在凤栖梧身边的这些人一样,可以挺身为凤栖梧而死,只要她能保护他到最后一刻,她不会在乎还能再活多久。
不重要了,不是吗?
“既然你有勇气背叛十三爷,就更要有担当,平安的将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从头到尾,打从将凤栖梧安顿好,白心璃半强迫地替他包扎好手伤,寂影便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在一段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的沉默后,蓦地这么说。
乍闻寂影的话,白心璃感觉一股情绪无声揪住心房,她将目光放在寂影的侧脸上,那双紧盯着凤栖梧熟睡的黝黑深眸,蕴藏着炽热情狂。
白心璃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对凤栖梧一定有着连她都想象不到的情感渗在其中,当她正陷入沉思时,昏迷的凤栖梧,陷入剧痛的折磨中,正痛苦的挣扎着。
“啊——”凤栖梧双眼紧闭,以双手紧紧的箍着心脏的位置,看来疼痛已经到了连特效药也难以压制的程度。
很明显地,凤栖梧心绞的症状,随着时间越拖越久,疼痛也愈发难以压制,可怕的疼痛像是有把火在凤栖梧的体内烧灼,痛得凤栖梧就算咬紧牙根,也无法阻止喉间那类似野兽的咆哮。
看到凤栖梧痛苦的模样,白心璃清楚明白的知道,就算凤栖梧不死在刀剑之下,迟早也会被体内的血咒折磨至死。
不同于白心璃的心思,即便知道药效不大,寂影仍是将仅剩的特效药,强塞入凤栖梧的嘴里,才刚稳住凤栖梧的病情,抬眼就瞥见白心璃欲往石洞外跑的身影,他皱紧眉的扬声,喊住她。
“你想做什么?”这个女人,是来添乱的吗?
“我要去找妙手医仙。”
“什么?”寂影愣住。
“就是栖梧身上所中的血咒,我之前就已经问到解法了。”她不希望他身上的诅咒,成为他摆脱不了的梦魇。
“你说什么?”寂影心跳有些不稳。十三爷的血咒有解了?
“那种名为血咒的蛊降,据妙手医仙说,按照当初诅咒之人留下的那句“一辈子伤心无爱”解释,换个方向想,就是只要能得到真心爱他之人的血,他身上的诅咒便能解除。”
“什么血?”寂影浓眉微挑。
“心窍血。”
“心窍血?”
“对!就是心窍血,妙手医仙说,只要能找到真心爱他,又愿意献出心窍血,为他那颗受诅咒的心脏换血,他便能得到重生。”她确信自己爱他,所以她的血,一定能解咒。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取心窍血,亦即你会因此而亡,你想杀死十三爷的骨血?”
寂影的口气很是冷冽。
看着寂影严肃的脸,白心璃顿觉喉头发苦,沉默了一会儿,她带着无能为力的脚步慢慢地踱步回到凤栖梧身边,嗓音里透着无比的颓丧:“你很恨我吧?”
跳跃的火光在寂影面容上留下不规则的阴影,白心璃怯怯地蠕了蠕唇,见他不反驳,又慢慢地说了下去:“我知道你恨我,恨我从你身边抢走了他,恨我背叛了他的信任,更恨我伤害了他。”
眯起的冷眸,写着危险,寂影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他看着白心璃的脸,眼中流过狂怒的神色,但转眼间却又压抑下去,他垂眸再将目光落回凤栖梧的脸上,口气透着遏制的平淡:“是的,我恨你,甚至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现在就亲手扭断你的脖子。”
“……”轻微的抽气声,说明白心璃心头因他而起的悸颤,但恐惧的心情,随即在接下来的一段话,被立即平复。
“但是因为我知道十三爷爱你,所以我可以压制对你的恨意。”寂影唯有将目光放在凤栖梧的脸上时,才会流露出平和的眼神。
“我十岁那年就一直跟着十三爷到现在,我很清楚十三爷的喜恶,他很难对陌生人交心,但是一旦他认定了你,就算你再如何的伤害他,他也很难像对待其他人那般的无情,这点你应该看的比我更清楚。”寂影难得的主动与白心璃攀谈,这个举动,着实让白心璃有些讶异。“我曾经发过誓,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十三爷。因为你,让我这个誓言被打破了。”
寂影说这话的时候,连正眼也不瞧白心璃一眼,口吻轻淡的像是在与一名不相干的人谈论此事,“所以,现在换你欠我一个誓言,我要你发誓,无论如何,你都要坚守与十三爷生死相契的誓言,若你违反此诺,就算我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向你索命。”
“你想做什么?我们已经逃不掉了。”寂影的话,像是无形的锁链,紧紧的缠绕在她的心房,形成无形的制约,虽说白心璃早做了与凤栖梧同进退的打算,但是寂影这番话,仍是让白心璃不由得紧窒了呼吸。
“十三爷不会死的,皇上……不会杀他的。”寂影忽地这么说。
“咦?”白心璃面色惊讶。
“当年荆妃亡殁,现今的皂太后,也就是当年的蓉妃,曾暗夜在荆妃灵前悼唁,她对正替荆妃守灵的我,还有荆妃的亡灵承诺,说她无论如何今生都会替荆妃护住凤栖梧这点骨血,做为她背弃她们姐妹之谊的补偿。”
“这事栖梧知晓吗?”白心璃好诧异从寂影口中听到这些事。
“十三爷不知,我从未将此事告知他。”寂影太明白凤栖梧的性子,他恨死了蓉妃用狐媚之术骗走了先帝的宠爱,又背弃了与荆妃情同姐妹般的友谊,更甚者是凤鸣春后来还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江山,一切的一切,让凤栖梧对整个凤朝,有着异于常人的憎恨。
“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什么要逃?”白心璃问出了内心的疑问。
寂影抬眼看她,以意喻不明的口吻答:“因为现今皇上要的,不是十三爷肉体上的毁灭,而是更可怕的彻底抹除。”
“……?”白心璃完全听不明白这句话代表的意思,而寂影则抿上嘴,不再答话。
这个夜……很沉重。
凤栖梧做了一场梦。
梦中他偎在荆妃的怀里,开心的享受父皇与母妃的疼爱,后来画面一转,荆妃日夜啜泣,不再将关爱的眼神放在年纪幼小的凤栖梧身上,于是稚龄的他,便放声大哭,企图夺回母妃的注意力,但直到荆妃亡殁,他都从未再得到任何一个充满关心的拥抱。
荆妃死了,父皇不再来探望曾经最疼爱的十三皇子,直到父皇殡天,凤栖梧连记关爱的眼神,也没有盼求到。
之后,凤栖梧转而用各种任性无理的姿态,出现在凤呜春面前,他对他出言不逊,他挑衅似地做出各种令人反感的举止,凤鸣春对他仍是表现的无动于衷。
没有任何人在意凤栖梧,就在这时,他开始将注意力放在紧跟他身后的寂影,知道寂影的眼里有他,凤栖梧觉得安心了。
时光悠悠过,那位沐浴在月华之下的女子,嘴里哼唱着动人心怀的越人歌,撩拨着他寂寞缺乏安全感的心。
他——爱上了那名女子。
那名背叛他的女人,名叫——白心璃。
雪白的桐花,在微风逗弄下,由鲜绿的枝桠上回旋飘零而下。
这就是凤栖梧在醒来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却听到身处的石洞外,传来声声凄厉的哀嚎与惨痛声后,被声音吸引而沿着石洞,以手撑着石壁走出洞外所看到的第一个画面。
白色的桐花,在被风吹离花梗的一瞬间,以花朵开的正艳的美姿,在风中漫舞,凤栖梧甚至能看见桐花在用最后的生命,点缀这片残酷的大地。
石洞外处处皆可见全身插满箭簇,或倒地而亡,或以手中的大刀,硬是穿过自己的脚板,而挺身立在石洞之外不倒的尸身处处。
眼前的一切,像是以死亡的红色,铺成的飨宴,色调哀艳,动人心魄。
微勾的丹凤眼,在死灭之间寻找关切的身影,终于他看见全身是血的寂影,双脚像是被折断,被迫跪于地,向某个此生他痛恨的金袍身影屈服,凤栖梧看见了他的断臂,看见他断臂处殷红淌下的鲜血,看见那令他心疼欲死的颜色,落在地上的桐花瓣上。
凤栖梧不忍目睹的闭了闭眼,颤颤地挪动虚软的脚步,小心地踩过一片又一片的洁白桐花,家是不忍蹂躏与践踏花瓣的美丽,即便地面早已狼藉不堪,即便他的心早已碎成比花瓣还要多瓣的片片,凤栖梧仍不忍再伤害更多。
“为什么要这样杀人?他们明明就已经没有抵抗能力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杀人?皇上,求求您放过他们……不要再杀人了……”白心璃毫发无伤的跪在凤鸣春足下,她哭着哀求眼前掌生死的皇帝,她对他叩着一个又一个响亮的头,她对他流着一串又一串令人心伤的眼泪,却挽回不了眼前的悲剧。
白心璃真的不晓得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本来晨曦初露时,意外接到钱爱晶希望能单独见她,本意是希望她能代为说服凤栖梧,希望他能伏首认罪,好减轻罪责,白心璃信以为真,恳求寂影放她离开去见钱爱晶,而寂影那时的表情不似相信事情会像白心璃想的那般简单,却也意外地没有过于刁难,派了死士一名,陪她一块走山石洞去见钱爱晶。
怎知,一切竟是谎言的开始。
白心璃走出石洞后,的确是见着了坚持随凤鸣春而来的钱爱晶,就在白心璃参拜过凤鸣春后,白心璃回眸看向石洞的方向,瞥见寂影正伫立在石洞外,那双深深望着自己的眼神里,似乎透着一抹了然与放心的颜色,正自疑不解时,不知从何而来的第一支箭“咻”的一声,准确无误的射进了随她而来的死士胸口。
如同定格的画面一般,数百名著便衣的持弓兵卒,自四面八方涌上,对准石洞方向,齐扬手中的弓箭,顿时哀嚎声、箭簇刺入人体的声响,宛如人间炼狱。
身为凤栖梧影子的寂影,见状也义无反顾的抡刀挡在众兄弟之前,但更可敬的画面是寂影身后的死士们,一个又一个拿他们的身体,挡在石洞门口与寂影之前,企图阻挡这场屠杀般的箭雨。
白心璃慌了,她想阻止眼前的悲剧,却被原以为是好不容易将白心璃给脱出人质威胁的钱爱晶给拉住,等到白心璃哭着告诉她,是她自愿要留在凤栖梧的身边不走时,却换同样心软的钱爱晶,帮着替白心璃向宇文仲求情了。
可惜,不管是谁求情,也不管眼前屠杀的画画有多惨烈,双手背负身后的凤鸣春,薄唇硬是抿得像是结了层寒霜,不言不动不作声的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