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清民对唯一的嫡女很上心,小钟氏又天天念着她的心肝福儿,佟靖看她这几天都没睡好,特别交代要热热闹闹的办一场回门宴,所有嫁出去的姑奶奶都要回来。
慕容氏领着儿媳史氏继续忙,幸而婚宴的桌椅碗盘尚未收入库房,准备起来不困难。常氏是巴不得庶女嫁出门,从此礼到人不回,但佟靖发话了,只能派人往卢家送请柬。
卢家恨不能与临安伯府多多往来,如今可是正经亲戚了,四少奶奶佟星珠的姊妹们一个个嫁入高门,亲姊姊佟挽月进宫伴驾,大姊佟照月的婆婆坤仪长公主是先帝的六公主,当今圣上的姊妹,啧啧啧,算起来他们卢家跟皇室也是亲戚了呢!
相比之下,佟星妤和佟福玥的夫婿并不显赫,但比起卢家区区一介商贾,还是有云泥之别。
商人重利,若是佟家不看重佟星珠,佟星珠这个四少奶奶不会有什么特殊待遇,但是连回门宴都特意送来请柬,卢家便要重视起来。
佟星珠的婆婆听当家的吩咐,送了一套赤金头面和珊瑚圆珠项链给佟星珠,佟星珠从来没有过这么多值钱的首饰,觉得低嫁也不错嘛,至少有钱,开开心心的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坐车回娘家。
因为花时间挑衣服换衣服,等她和卢四郎的马车抵达临安伯府,却是最后一个到的。
待客的大厅堂全是欢声笑语,四代同堂,佟靖和小钟氏也是欢喜。
自从佟挽月进了宫,佟靖便很少回大云观,有坐镇伯府的意思,佟洲想怂恿大哥掏公中的银子去孝敬宫里的女儿没有那么容易,便只能从卢家身上蓿羊毛,对佟星珠这个庶女也多看重了两分。
常氏从来没打算抬举庶女,认为时不时打压一下才会乖,因此见他们夫妻进来,阴阳怪气地笑道:“哟——贵人慢步,我们四姑奶奶真当自己嫁入高门,家人团聚都要最后一个到,让一家老小等你一个。”
佟星珠一下子便涨红了脸,却不敢跟嫡母顶嘴。
卢四郎是商人之子,圆滑些,拱手赔礼道:“家里住得远,大家见谅。”又拉着佟星珠给诸位长辈、平辈一一见礼,姿态摆得很低。
佟洲圆场道:“来了就好,坐吧!”佟星珠和卢四郎都松了一口气。
佟福玥年纪小,起身福礼,“四姊姊、四姊夫。”
佟星心乖觉地跟着她动作。
佟星珠心里好受多了,果然五妹被祖母教养得好。
纪宽向卢四郎行平礼,卢四郎激动得脸微红,成亲三个多月,大姑爷周钧和三姑爷金沛峰都把眼睛放在头顶上,他和佟星珠回门时,他们都缺席了。
常氏没好气道:“回家之前到我屋里一趟,你姨娘想你了。”
一个庶女也配戴全套的赤金头面?还有珊瑚珠的项链,姨娘养的大姊果然有好东西都自己留着。
旁人只当常氏顾念亲情,连佟洲都赞许地看了常氏一眼。
小钟氏却对佟星珠道:“见过你姨娘后再来祖母这儿辞行,你从卢家戴来的首饰若少了一件,我将你嫡母送回常家去!”
满室皆静。
常氏脸皮发僵,想怒吼又不敢当众发作,胸口有一阵阵躁火升腾上来,拼命压制,忍得咬牙切齿才吐出一句话,“庶女孝敬嫡母,天经地义!”
这老虔婆怎么敢当着众人面前说出诛心之言?只差没明说她常氏贪图庶女身上戴的首饰,不扒光了不放庶女回家!
她都当祖母了,老虔婆却当众把她的脸皮扒下来,教她如何在儿孙、媳妇面前立足?
在这一刻,常氏恨死了小钟氏。
苗氏和黄氏都觉得丢脸,上次佟星珠回来,常氏让她“孝敬”了一对赤金镶宝石手镯,回头分给她们妯娌,她们偷乐了几天。
佟靖也怔了一下,他向来知晓小钟氏喜欢直来直往,但有必要这么直接吗?
佟福玥不希望祖母被二伯母记恨,莞尔一笑道:“都怪四姊姊太孝顺了,二伯母夸她衣裳漂亮首饰精致,那是二伯母慈爱,欣慰四姊姊嫁得好,哪晓得四姊姊太诚实了,一听到二伯母她就巴不得摘了首饰孝顺二伯母。”
她笑容明媚娇俏,旁人也跟着附和笑了起来。
小钟氏清雅美丽的脸上仍然挂着温和舒心的笑容,彷佛没看到常氏的面色时阴时晴。
“福儿最知我,补充我想说的,为了不让卢家的人取笑我们伯府贪财贪首饰,我只能说重话,所以星珠啊,你孝顺嫡母也不能拿自己的东西孝顺,回去你婆婆那边要如何交代?你这是陷你母亲于不义,可不许再糊涂了。”
佟星珠忙道:“我知道错了,祖母,我下次不敢了。”心里十分感激,祖母这是在帮她杜绝常氏暗中向她敛财。
明面上卢家的孝敬,佟洲一清二楚,但常氏私底下要这要那,佟洲却被蒙在鼓里。小钟氏不怕得罪常氏,前世的经验告诉她,两面讨好是没有用的,老大和老二都不会领情,一番好心全喂了狗!
两相比较,佟治和慕容氏的人品比老二一家好多了,而且跟着长子养老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因此只要常氏有不对的地方,她张口便来,很少替她遮掩。
小钟氏慢悠悠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自己如何孝敬娘家,便同样要求家里的姑娘,我可不想被亲家母取笑佟氏女老是搬婆家的财物倒贴娘家。”
佟福玥是今日的主角,本就穿着喜庆,笑容绽开,宛若繁花嫣然。“祖母真是的,愈老愈爱面子,不过谁教您是长辈呢,我们只能乖乖听从。”
慕容氏笑了,“母亲向来怜惜姑娘们,常说女子做人不易。儿媳也会向母亲学习,多疼爱家里的姑娘和嫁出去的姑奶奶,给她们撑腰好在婆家立足!”她是宗妇,不论什么场面都要能圆回来。
只要一想到常氏被气得胸口酸疼,以后不能敲诈庶女,慕容氏便觉得神清气爽,再辛苦些也不烦。
佟靖到底偏心小钟氏,而且小钟氏也是看不惯常氏的贪婪才如此,说到底是常氏的错!
他颇为不耐的瞪了佟洲一眼,才面容和煦的向满堂儿孙道:“身为男子要上进争气,才是一个家族的根本,姑娘再好也是别人家的。”
佟治、佟洲、佟清民忙恭敬应是,孙子们跟着附和。
常氏只能忍气吞声,今日若不是佟靖老当益壮给小钟氏当靠山,一个没生养的继婆婆敢给她找磴?她不骂得满府下人都看婆婆笑话才怪!
偏偏佟靖就是不死,甚至比前世更健康,在小钟氏的诱导下,文净岚常将灵泉水滴入汤中给佟靖喝,就指望外祖父健康活着才能阻止渣爹随便把她嫁掉,所以在不知不觉中,佟靖的陈年旧疾也慢慢好了。
小钟氏也指望这一世佟靖活得比她老,重生的女人才知道,只要不是嫁了渣男负心汉,丈夫其实比儿子可靠。
*
热热闹闹的用过丰盛的宴席,四位孙女婿也互相认识了,地位高的不想降格与商家子把酒言欢,只须端着酒杯朝向大舅子佟琦便是,不会把气氛搞僵。
姊妹同桌共食倒是和乐融融,到目前为止没什么利益冲突,各自的夫家也不是对立的政敌,毕竟宣明帝的儿子都尚未成年,各家没想压宝。
文净岚跟表姊们坐在一起,目光徐徐拂过她们的面颊,个个像泡在蜜罐中似的。
佟照月举箸时金线缕花的繁丽衣袖彰显富贵,佟星妤笑容明媚张扬如她发髻上的明珠步摇濯濯闪动,佟星珠也脱去庶女的畏缩胆怯宛若花苞盛开了一般,而嫁了貌似谪仙般夫婿的佟福玥,红翡滴珠耳坠越发衬得她的脸莹润如玉,眉目清丽,比过去更好看了。
新婚燕尔,只要夫婿体贴,均似怒放的蔷薇,抚媚生姿。
文净岚只奇怪佟照月和佟星妤真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样幸福吗?古代的贵妇贵女果然很在意颜面,就怕被人看轻。
而她年已十四,为母守孝过后真有如意姻缘等着她?
五位表姊夫,皇帝就别提了,花心大萝卜,其他四位,卢四郎看着还不错,现代人喜欢的富商豪门在君主时代却是次等公民,文家书香门弟不可能让嫡女下嫁。
文净岚真心想嫁的是纪宽那一型,相貌堂堂有功名,家境也算富裕,不用妻子的嫁妆填窟窿,妙的是已分家,不怕公婆找麻烦。
有颜有钱没公婆管,金龟婿的不二人选啊!
“五表姊,你婆婆没有给你立规矩吧?”文净岚不放心的多问一句。
佟福玥安静看着她,“表妹说笑了。”
“也是,要立规矩也是等媳妇回门后,听说大表姊当年给婆婆立规矩直到大肚子,真吓人。”文净岚相信自己穿越再久也受不了这种规矩。
瞧,佟照月都流产两次了,婆婆真是可怕的生物。
佟照月脸上带着冷意,平静道:“长公主府不比寻常人家,规矩严谨,新媳妇进门有婆婆亲自教导,那是婆婆慈爱,也是身为儿媳的福气。”
文净岚嗤笑,“你在大表姊夫面前自然要这么说,死要面子活受罪!”本来还想送些灵泉水点心给佟照月调养身体,看她奴性坚强还是算了。
人不自助天难助,又不是没娘家撑腰。
周钧的脸色有点难看了,慕容氏气得想抽文净岚一顿,她是怕得罪坤仪长公主吗?她是怕女儿的日子更不好过,自己的女儿自己心疼,她才愿意忍气吞声。
佟照月轻笑,悠然说道:“即使你大表姊夫不在这儿,我也是这么说。我两次小产,伤了婆婆的心,可是婆婆和我娘一样只关心我的身体要如何调养才好,没有多一句责备。表妹不懂事便少开口,不要恶意揣测别人家的事。”
寄人篱下的表姑娘也敢口没遮拦,祖母给你的勇气吗?祖母若真心疼你,定会下力气将你调教成像福玥那样锦心绣口,不招人烦。
文净岚气不过,大声直言道:“最好大表姊夫别纳妾收通房,让大表姊安心生孩子,我就信了周家是好人家!呸,根本不可能!”
整个大厅一静,男女老少均一脸黑线,未出阁的姑娘大声嚷嚷要表姊夫别纳妾,知不知道羞耻?有没有教养?
佟靖怒喝,“放肆!”
小钟氏一脸快晕倒的表情道:“我的乖乖净岚啊,你别再说了,你一个小姑娘怎可妄议表姊夫家的事?我一直当你是心直口快,可怜你母亲去得早,没有要你严守闺训,如今瞧来还是不行,赶明儿找个教养嬷嬷指点你……还有星心。”
她拉上佟星心是给文净岚补面子,大家都心里有数。
佟靖道:“合该如此。”
外孙女不像知书达礼的女儿知进退,他十分不喜,但瞧在她还算孝顺,常亲手做吃食的分上,再拯救一下吧!
文净岚一听到教养嬷嬷,立即联想到会拿针扎人的容嬷嬷,张嘴就想拒绝。
佟福玥抢先开口笑道:“嬷嬷们都是好的,我们姊妹出嫁前都有教养嬷嬷指点,当中的好处是说不尽的,表妹和六妹可要好好学。”
佟星心笑起来很可爱讨喜,“五姊姊放心,祖母慈爱,用心良苦,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心里很烦搅乱人家归宁宴的文净岚。
文净岚扎心了,自己仗义执言怎么就错了呢?
“我知道了,多谢外祖母。”她有点委屈地扁嘴。
小插曲很快被无视,大家笑语相和,和乐融融的喝酒吃菜、谈笑自若。
过了未时正,新婚夫妇便须先告辞,不能等天落暗。
佟福玥很不舍,拉着小钟氏的手,“祖母,我得空便来看您。”
“好、好。”小钟氏强压下泪意,怜惜道:“你在纪家要好好过日子,孝敬长辈,夫妻和顺,祖母就开心了。”
“我听您的,祖母,您和祖父要保重身体,长命百岁,还有爹娘也是。”
佟清民已经吩咐曹氏开始收拾行囊,就等女儿欢欢喜喜地嫁出去,不日便要起程赴任,见女儿恋着娘家,心中一暖,含笑道:“你要代替爹娘尽孝,得闲便来探望老人家,再给爹娘寄家书,好让我们放心。”
曹氏一向听丈夫的,附和道:“福儿要听话,娘给你寄山东特产。”
“好啊!”佟福玥爽快应诺。
纪宽不以为意,笑道:“娘子放宽心,我们两家离得近,常来常往很方便。”渣爹不可靠,跟岳家要打好关系。
佟星妤走近前娇声道:“五妹得空下帖子给姊姊们,我们都想去纪府和你叙旧。你们说是不是啊,大姊、四妹?”
她容色娇丽,没事就要突显自己的存在感。
姊妹都嫁人之后,多少羡慕佟福玥的夫君能单独开府,招待客人方便多了,作为小媳妇的佟星妤巴不得天天有人请她去作客,轻松一下。
佟福玥笑着点了点头。“姊姊们也是。”礼尚往来才有意思嘛!
佟照月嘴角扬了扬笑容,体贴道:“天气逐渐炎热,不爱多动弹,等秋后吧!”
她心里想的是,姨娘养的庶女就是不懂事,新娘子要融入夫家没几个月不行,哪有工夫招待姊妹?
佟福玥笑道:“都听大姊姊的。”
曲终人散,各自回府。
*
武定侯府。
坐上首的平宁郡主捧着冰镇过的莲子雪耳羹,一勺一勺慢慢地吃,像是没看到来给她请安的纪宽和佟福玥。
她的忠仆曹嬷嬷刻薄道:“大爷和大奶奶如今才来请安,早干什么去了?枉费郡主一片慈母之心,替大奶奶准备了丰厚的回门礼,却迟迟不见两位,真是……枉读圣贤书,连基本的孝道都不知吗?”
纪宽撩一下眼皮,又作泥塑木雕状。
“是儿媳的不是,郡主请息怒。”佟福玥看也不看曹嬷嬷一眼,面色为难道:“祖父有言在先,说两府已分家,我们于侯府而言是亲戚也是客人,做客人就要有客人的样子,怎能蹬鼻子上脸,伸手向郡主要东西呢?”
好心准备了回门礼?在哪儿呢?作戏也不认真。
平宁郡主把碗搁在几上,咚的一声,冷声道:“分家又如何,你们一样要早晚向我请安,否则便是不孝!”
“你才是大不孝!”纪老爷子大步走进来,后面跟着想扶他又被甩开的纪东霖,冲着平宁郡主便破口大骂,“我老头子辛苦养大的孙子,几次差点被人害死,好不容易娶了妻子,让我老了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结果呢?他们来向你请安已是尽了礼数,你还为难他们,不放他们回家,你就存心让我老了还孤伶伶一个人,没有儿子媳妇孝顺,连大孙子大孙媳孝顺我你也看不惯,你这个刁蛮恶妇……”
“祖父!”纪东霖哀求的喊了一声。
平宁郡主架子再大也不得不起身听训,听了不顺耳便反驳道:“父亲,我只是在教导他们最基本的孝道……”
“真可笑,我是你的公爹,你孝顺了吗?立身不正也好意思教训别人?”纪老爷子嗤声冷笑,“跟我讲孝道?好啊,你和纪鸣每天早晚来向我请安,否则便是不孝!你们以身作则来向我请安,刚好我大孙子夫妇也可以顺便向你们请安,多好,父慈子孝,婆慈媳孝,不枉费大家都读过圣贤书和女训。平宁郡主,我老头子没说错吧?”
“你……”平宁郡主气死了。
这死老头还有没有尊卑,一个平民老头子要她和侯爷早晚去请安,然后纪宽夫妇刚好、顺便向他们请安?凭什么?
纪宽根本不在意渣爹一家人,笑着要祖父别生气,“父亲每日早起上朝,来我们家向祖父请安怕会误了早朝,父亲向来孝顺,休沐日常陪祖父不是吗?”
“听听,我们天寿多明事理,又孝顺,明白他爹身为臣子的不易。”纪老爷子顺势道:“我心疼我儿子,那是我亲生的,只有不是亲生的才想百般刁难。平宁郡主,你出身高贵喜欢摆谱,我半点不意外,但你既然已将天寿分家出去,那就少来指手划脚,我老头子还活着呢!你想端婆婆的架子教儿媳立规矩,等东霖的媳妇进门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呵,就怕你不敢。”
平宁郡主想替儿子求娶高门媳妇,这事谁都知道,但高门媳妇是那么好拿捏的?
清平王垂垂老矣,宣明帝也不像先帝对宗室那样宽容,吃喝嫖赌的行业随便清平王搂钱,王府早已开始走下坡。
平宁郡主气得鼻子都歪了,回回碰面回回气人,这死老头是她的克星啊啊啊——
纪老爷子摆手道:“走了,侯府的饭碗不好端,我们一家三口回家吃自己吧!”
纪东霖羞窘地忙留饭,纪老爷子才不想看媳妇的脸色,将纪宽和佟福玥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