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被流放的三皇子归京。
正月,三皇子被立为储君,诏告天下,并大赦天下。
三皇子成为太子之后,即遣人送重礼至首辅大人府中。
但这礼却非送与首辅大人,而是送与首辅夫人。
正月初一,文武百官入宫觐见,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太子偶然看到玉夫人,旋即大惊。
当年他在江南查案遇险,正是为玉夫人所救,他落难之际身无长物,执意要将随身的一块玉佩当做信物赠于恩人,日后也好报答,玉夫人便取了他当时仅有的十两纹银当做报答,然后飘然而去。
却不想,再见她已罗敷有夫,还是朝中重臣。
虽是将人认出,但碍于自己所处情势,三皇子一直未敢轻举妄动,一直到他被立为东宫太子,方才向皇上说及当年之事,更提及之前因避嫌不敢对朝中重臣家眷有所表示,恐给首辅玉大人惹上是非,东宫既定,他这才向皇上坦言并做了厚赐。
皇上言其大善。
首辅夫人与太子的这段善缘,也被人传成了话本子。
积善才会得福报,这玉夫人一路福星高照成了首辅夫人,恐非是她沾了玉大人的光,反而是妻旺夫运之兆。
二月初五,帝薨。
太子即位登基,大赦天下。
新皇再次重赏首辅大人。
这次重赏却是君臣各自心知肚明,为的是当日换车救命之恩,但却掩在了首辅夫人的救命之恩下。
对着那赏赐的礼单,叶秋萍表情平淡。「礼过重了。」
玉子明却问道:「天子贵重否?」
她点点头。「自然贵重。」
他又道:「那这礼便不重,没有你当日江南相救,就不会有皇上如今的君临天下。」万没想到他们夫妻俩会先后救了同一人,莫非这便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叶秋萍皱了皱眉头,道:「当日我有拿谢礼,一件事拿这么多谢礼终是过了。」
玉子明好奇的问道:「你当日拿了什么?」
她有点无奈。「皇上当日身上仅有十两银子,我就拿了权充谢礼了。」
他先是一楞,随即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玉子明伸手捏捏她的下巴,笑道:「你果然是一视同仁,但这对皇上来说不行,贵重如天子,有机会自然要重礼大谢。」
叶秋萍合上礼单,扔到一边,端起桌上一碗肉末粥,慢慢吃起来。
他趴到她的大肚子上听胎动,冷不防被一只小脚踹到。「小家伙,力道越来越足了。」他笑得一脸慈祥。
她皱眉等小家伙安静下来,才继续吃粥。
见妻子如此淡定,玉子明不由失笑。「萍儿,你真的很有大将之风。」
「我淡定。」瓜熟蒂落,自然规律,她不需慌乱。
见她碗中粥见底,他伸手拿过空碗,问道:「还要吗?」
「要。」
「你近来胃口很好。」
「嗯,你不再让人乱给我进补,我胃口自然就好了。」
玉子明一番好意不被领情,一时无语。
「还有,奶娘就不要了,我自己带就好。」
他盛好粥递给她。「你不怕辛苦吗?」
叶秋萍白了他一眼。「反正你也不让我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我就自己带孩子打发时间好了。」
玉子明伸手摸她的肚子,眯眼瞄着她高耸的胸脯,笑道:「本来我就没打算找奶娘,就凭娘子你胸前的两座粮仓,足够孩子吃了。」
「呸!」
他笑得越发邪气。
叶秋萍伸脚踹他。「去!别在这儿妨碍我吃东西。」
「娘子有命,莫敢不从,为夫先去看会儿书,一会儿再来帮娘子捶腿捏肩。」
「哦。」这人又抢小米的活计。
刚想到小米,小米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先看了看姑爷,行了礼,这才往夫人身边走去。「夫人,时间不早了,洗澡水现在准备还是一会儿准备?」
叶秋萍一边吃粥,一边道:「再等一会儿,我吃完粥还得缓上一缓。」
小米道:「那奴婢先帮夫人和姑爷铺床。」
「嗯。」
玉子明的声音从书后传出。「娘子,一会儿我焙你一块洗。」
在内室铺床的小米低头偷笑。
叶秋萍抬眼朝某人的方向瞪了一眼。
玉子明的视线落在书上并没看到她的瞪视,淡定自若地翻过一页。
叶秋萍觉得瞪了也是白瞪,索性专心吃着粥。
等她吃罢粥,小米也将床铺好出来,正好收拾。
小米拿东西出去,叶秋萍便扶着腰从椅中起身。
玉子明听到动静,抬眼看去,连忙将手中的书一扔,疾步走(了过去,小心的扶着她。「身子重了,还这么不小心。」
叶秋萍不以为然。「我只是站起来,又不是要做什么,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是废人。」
他无法认同她的说法,仍仔细的扶着她,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走一走。」
「院子就别去了,在屋里走几步好了。」
「好吧,听你的。」
「辛苦娘子了,等小家伙出来我帮你打他屁股。」
「他都还没出来,你就想着打他了?」叶秋萍很不赞同地白了他一眼。
玉子明一本正经地道:「谁教他让娘子如此辛苦。」
她不满的哼了一声,「你才是罪魁祸首。」
他不禁朗笑几声,拥着她道:「是、是,是为夫的错,该打的是为夫,不是别人。」
叶秋萍笑着拍了他几下。
玉子明扶着她一边走,一边随口问:「你当初怎么会选择只拿十两银子当谢礼?」
她回想了一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
叶秋萍看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
「到底怎么了?」她的神情怎么这么怪?
她这才回道:「当初皇上说救命之恩,当报涌泉,要把随身的龙佩给我当信物,让我日后有事上京寻他。我一看,这多麻烦,便只拿了他身上仅有的银两,也算了结此事。不过话说回来,这么一比较,你和皇上的品性优劣立见。」某人当初可是大恩不言谢的实践者。
玉子明笑道:「想不到娘子还在记恨当初为夫的话啊。」
叶秋萍道:「谢不谢的我倒不计较,只是你这人的态度很有问题。」让人很不喜欢。
他点点头。「我看出来了,你是真不计较。」
「人生在世,匆匆数十春,什么都计较,活得太累。」
玉子明脚步一顿,正色道:「萍儿。」
「什么?」
「你难道真的没有发现吗?」
「发现什么?」
「我报恩了啊。」
「报恩?」
他得意的道:「对呀,我不是帮你把江氏母女处理了吗?」
说到这个,叶秋萍面色便是一肃,微微抿唇。「玉子明,不说此事还好,一说我就一肚子气!」哼,说得好听,还报恩呢,不如说是处理他在朝中的政敌,顺便报了下恩,还报得她本人很不喜欢。
玉子明连忙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都过去的事了。你选好宝宝的名字了吗?」
「你这个状元及第出身,如今位居首辅的内阁重臣,起的名字还用我参详吗?是想看我笑话?」
「为夫怎敢。」
「名字我看都不错。」
玉子明顿时笑容满面。「那咱们就都留下。」
叶秋萍瞪眼。「我肚子里只有一个。」
「以后总还是要生的嘛,总能用到。」
「你把我当母猪吗?」
「母猪哪有娘子这般的花容月貌。」
「……」
烛光摇曳中,夫妻两人时而亲昵低语,时而针锋相对,不见嫌隙,反越见融洽。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
从半夜开始,首辅府便严阵以待,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女人生产那是在过鬼门关,主母平安,万事大吉,主母一旦有个万一,后果不敢想象。
两个嬷嬷屋里屋外进进出出,屋子里却没有传出产妇一丁点的的喊叫声。
院外,玉子明着中衣,披着一件外袍,面沉如水地坐在一张椅子中,手中紧紧攥着一把折扇。
小米突然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小米!」玉子明叫住她。
这个时候小米却顾不上停下脚步回话,边跑边道:「小姐说要吃东西,怕生的时候没力气……」随着她跑离,声音也听不到了。
玉子明紧盯着产房,眉头蹙紧,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这个,想来是不要紧,手却将扇子攥得越发的紧了。
「水,热水!」产婆在屋里喊道。
「就来。」嬷嬷在屋外应道。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小米满头大汗地提着食篮回来,匆匆进屋。
热水继续往房里头提。
「怎么要这么多热水?」玉子明觉得有些不对劲。
顾墨立即走过去问,然后回来禀报,「刚才是夫人要净身,现在是准备接生。」
玉子明手中的扇子敲到了自己的额头上,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可是,当看到血水被端出来时,玉子明猛地站了起来。
不多久,随着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声,产房内外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夫人怎么样?」玉子明神情焦急,自始至终他都没听到妻子的声音,他心头忐忑此时达到最高点。
其中一个嬷嬷回道:「回大人,夫人无事。」
玉子明重重吐了一口气,抬脚便往产房走去,却在产房外被另一名嬷嬷拦住。
「大人,产房不洁,大人还是莫入。」
「让开。」玉子明面寒声冷。若不能亲眼看到妻子平安,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真正放下心来。
嬷嬷硬着头皮道:「如果大人一定要进,也等老奴们收拾一下。」
玉子明点了点头。
没多久,他进了产房,房内仍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快步进入内室,终于看到悬念了老半天的人儿。
叶秋萍面色苍白,形容疲惫,鬓角犹留有汗湿的痕迹,一个皮肤皱皱红红的小婴儿安静地躺在她身边。
除了落地的那一会儿哭啼,这孩子倒是乖觉得很,也许是感觉到母亲就在身边,故而分外安静。
「萍儿……」玉子明在床边坐下,伸手抚了一下她的鬓角,声音却不自觉地透着一丝颤抖。
叶秋萍疲惫又安抚地冲着他笑了一下,道:「我无事,就是累得很。」
他急忙道:「你休息,不用理我。」
她疲惫地闭上眼,很快便睡了过去。
玉子明看着她疲惫而安详的睡颜,觉得一颗心终于安稳踏实了。
他静静的坐在床边看着她和孩子,许久后才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