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想对唐大嫂说什么的唐书槐,忽地惊讶地转注裴璃。
原来如此,last one,她一直都以为在他的心目中,她只有屈居最后一位的价值吗?
徐缓地将目光再移回唐大嫂那边,他的表情格外平静。
“小璃她怀孕了……请不要让她……太激动……”
两秒后,裴璃霍地转回身来,讶异地目注唐书槐:原来他是怕她太激动会影响胎儿,才阻止她生气的吗?
而唐心兰则在一怔之后,愤怒地尖叫了起来。
“怀孕?怀孕?她怀孕了?太过分了,妈不是告诉过你了吗,等我生了之后,你们才能生吗?”说着说着,她居然大哭了起来。“你姊夫就是因为我都生不出孩子,他才会到外面找女人的,现在,你们是故意要给他理由和我离婚吗?”
“大姊……”唐书槐轻轻道。“领养个孩子吧!”
唐心兰面色大变,“你你你……”怒火烧干了她的泪,也烧红了她的眼。“你是说我永远都生不出孩子来吗?亏你是我的亲弟弟,竟然对你的亲姊姊说出这么冷酷的话,我……我要去跟妈说!”
愤怒的女人跑走了,唐大嫂犹豫一下,也跟着离开了,待病房门阖上后,裴璃才慢条斯理地回到床边。
“其实……”她歉然地瞅着唐书槐,因为刚刚误会他了。“我并不是说不应该帮忙家人,而是,真的需要帮忙的,自然要帮,可是不能让她们完全依赖你,她们自己也应该负起责任,不能老是逃避或依赖别人嘛!”
“不用解释……”唐书槐握住她的手。“我都明白……”
她感激地俯唇亲了他一下,再次拉好被单。“那好吧,快睡吧!”
“嗯,好。”他阖上眼皮,却又马上拉开。“小璃……”
“干嘛?”
“你排行老三?”
“嗯啊,跟你一样。”
“那你妈妈出国回来……分礼物的时候……你就不可能是last one吧?”
沉默一下下,裴璃笑了。“当然不可能。”
唐书槐点点头,再次阖上眼,睡了。
而裴璃又坐回床边的椅子上,打开杂志,却没有一个字看入眼里,也没有半张照片印入脑海中。
她不可能是last one?
爱说笑,打从她有记忆以来,坏康的不用说,只要是好康的事,她就是永远的last one!
如果是外人,她根本不在乎,但自己最亲爱的父母,总是标榜对待子女就是要讲究公平的爸妈,小至分糖果,大至挑房间,不管怎么分、怎么排、怎么唱名,她都是唯一的last one。
是有意的吗?
她真的不知道。
个别来讲,爸妈对待她就如同对待她哥哥和妹妹一样,非常的公平,丝毫不偏颇。
然而,一旦把五个兄弟姊妹放在一起,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之下,她总是被放在last one的位置上,不过,这种状况对向来不爱与人争的她而言,也只是有点小困惑。
真奇怪,为什么number one的位置总是轮不到她来坐呢?
直至她国二那年,他们一家人外出参加喜宴,路途上不幸发生追撞意外,前座的爸妈只是饱受惊吓,后座的五个孩子们则分别受到轻重不一的伤,由于是在高速公路上,救护车久久才来,而且间隔相当一段时间后才来第二辆,又过了大半天后第三辆方才赶抵。
令人错愕的是,当时,即使伤势最重的是她,但最后一个被爸妈送上救护车的也是她,理由是……
“上回是谁先?”
“老大。”
“那这回就该轮到老么先,然后是老大、老四、老二,最后是老三,大家要轮流来,这才公平。”
公平?
公平?
不懂,她真的不懂,这算什么公平?
这种时候,又怎能讲究公平?
他们知不知道,他们所谓的“公平”,差点害她失血过多而死?
那一回的车祸外伤在一个多月后痊愈了,却在她心中留下一道难以愈合,名叫“心痛”的伤痕。
或许,她应该老老实实的把心中的不平说出来——好孩子应该要诚实,按照她爽直的个性也应该如此,但不知为何,独独在这件事上,她心里总是另有一个倔强的声音在低语:
她要的是主动的真心,不要被动的虚情。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就算只是倒数第二也行,她希望爸妈能主动发现到对她的不公平,而不是必须经过她的“提醒”,他们才会注意到他们总是“忽略”了她。
所以她装作不在意,耐心地等待着。
就像从来不发脾气的人,一旦爆起怒火来总是惊天动地、翻江倒海一样,向来不爱与人争的人,一旦对某件事认真起来,总是特别执着、特别坚持、特别顽固。
然而,在她高三上的某个深夜里,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放在last one的位置上,并觉悟到她永远都只能待在last one的位置上,而且,她完全没有抱怨的资格和权利。
记得那一夜,因为心情不好,她躺了半天睡不着,干脆起来念书,念到半夜肚子有点饿了,想说到厨房找东西吃,谁知在经过一楼爸妈的卧室时,从门内传出的声音,意外地发现爸妈也还没睡,而且他们在吵架……
“你今天这么做太不公平了!”
“我又怎么了?”
“大家都分到了礼物,为什么只有小璃没有?”
“没办法,掉了一份礼物嘛!”
“那也要补一份给她呀!”
“我直接从机场回来的,哪有空去补买什么礼物。”
“在机场的免税商店随便买一样也可以啊!”
“我很累了好吗?”
“可是……”
“那你到底要我怎样嘛?明明不是我的孩子,我都养她这么大了,你还想要求我多少?”
“秀梅,你……”
“你在外面搞女人,我不跟你吵,还让那个女人生的孩子登记为我生的孩子,不让她知道她是私生子,又尽我所能地公平对待她,但你有没有替我想过,她愈大就愈像她亲生母亲,我一看到她就会想起你曾经背叛过我,心里就好痛好痛,恨不得把她赶出去,永远都不要再见到她……”
“那是我对不起你,孩子是无辜的呀!”
“我知道她是无辜的,所以才会尽全力去爱护她,但是……但是……如果她不是那么像她亲生母亲就好了……”
“秀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默默地,挂着满脸泪水,她悄悄回到楼上卧室里,静静地端坐在书桌前,思索着这一切。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妈妈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因为,妈妈是真的很疼爱她。
没想到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虚情假意,其实妈妈连看都不想看到她,所以,在这个家里,她才会被放在last one的位置上,所以,他们才会那么的不在意她的生死,在她伤重时,还在那边讲究“不公平的公平”,任由她差点失血过多而死。
因为,她从来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可是,不管妈妈有多么痛恨见到她,在她的心目中,妈妈永远都是她最爱的,也是唯一的妈妈——她甚至没想过要去探究她的亲生母亲究竟是谁,所以,她愿意成全妈妈的期望,离开这个她最爱的家,不再让妈妈见到她,妈妈也就不会再心痛了。
再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心痛的滋味了!
因此,她毅然离家北上念书,远离那个总是last one的回忆,是为了妈妈,也是为了她自己,她也不想再心痛了。
然而,远在台湾的另一端,她却又碰上了同样的情况。
杨振东,她的第一个男朋友,在他的坐命之中,篮球排第一,朋友排第二,吃喝玩乐排第三,家人排第四,功课排第五,而她,永远都是last one。
不,远离南部家乡来到北部,她不要再被放在last one的位置上了——即使她的理智了解last one并不等于就是虚情假意,但下意识里,她还是在两者之间画上了等号。
被放在last one的位置上,是因为对方并不是真心重视她、在意她的,就跟她妈妈一样。
所以,她和他分手了。
而在林尚文的心底,成绩排第一,实验排第二,教授排第三,同学排第四,家人排第五,至于她,不必怀疑,就是last one。
于是,她也和他分手了。
如今,她的丈夫,最爱的男人,最起码,他曾经有过一次把她放在第一的位置上,所以,她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然而事实证明,她的机会给错了,在他的生命中,她始终是last one……
不,不要了,她不要再被放在last one的位置上了,那是会让人椎心的痛,痛得让你觉得害怕,因为害怕,所以决定远离。
她更不想让孩子也尝受到被放在last one的心痛。
往后,她的生命中只会有孩子,而孩子的生命中也只会有她,他们彼此会是彼此生命中的唯一,不再是last one,而是……
Only one!
想到这里,悄悄地,裴璃抹了一下眼,却发现手上全是泪水,她苦笑,决定进浴室里去洗把脸,免得被唐书槐发现而起疑心。
就在浴室门关上的那一瞬间,病床上的人也打开了眼。
深邃的眸子盈满了怜惜,还有无尽的歉意,从不知外表无忧无虑的她,心中竟埋藏着那样深刻的痛楚,他早就应该察觉到的,但他却疏忽了那么久,难怪她要离开他。
打从结婚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深深感受到,一个人能受另一个人的影响到什么程度。
每天清晨,怀抱着小妻子柔软温暖的胴体醒来,那种“不再是孤单一人”的领悟,还有“她终于属于我”的满足,总是让他自觉体内的每一颗细胞都充满了男人的自傲与力量,使他深信可以面对所有的困难,再是天大的挑战,他都能够应付得过来。
而傍晚,当他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家里,迎接他的是一张灿烂无比的笑靥,还有一声亲昵又俏皮的招呼,“回来啦,老公!”
而后是关切的询问;“累吗?水放好了,你要不要先去泡泡香精浴水?”
不用香精,也不用泡浴,光只那样温柔体贴的一句话,刹那间,他就好像被仙女的仙女棒点了一下似的,一切的困倦都消逝了,只剩下满心的柔情与爱意。
对他来讲,她就好像是他生命中的能量源,有她在,他的生命才有活力。
然而,当她毫不吝惜地施予他所有时,他却自顾自享受她的付出,忽略了她最单纯的心理感受,这是他的自私,此刻,他深深懊悔了。
不过,他会纠正过来的。
虽然,幼时的记忆太深刻,当年妈妈怨急的声音:“是你,都是你害的!”那尖锐的指责犹仍在脑际迥荡,就算有那么多的人告诉他,那不是他的错,他还是挣扎不出愧疚的伽锁,始终被绑缚在“他必须还债”的牢笼之中。
可是,现在,为了挽回心爱女人的心,他不能不暂时撇开偏执的意识,认真的思索:
那,真的是他的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