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早膳摆好之后,春兰看似善意地提醒。“只要夫人能够得到爷的允许,那就另当别论,不过……恐怕很难。”
冬昀并不相信这些婢女,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昨晚见到这位国公爷的事。
“他人在哪里?”屋内并没有男性衣物和日常用品,显然他们夫妻没有住在一起,很可能早就分房睡了。
桂花口气微带嘲谑。“夫人真的要去见爷?”
“那是当然了。”昨晚根本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加上又睡得迷迷糊糊,如果是在白天见面,或许就能“看到”了。
闻言,桂花不禁撇了撇唇。“夫人可别又哭着回来。”
想到昨晚那个男人冷淡的口气以及傲慢的态度,确实会让人觉得难以沟通,感到极度挫败,如果是古代的女子,除了哭泣,大概什么事也做不了,不过这次遇到的是她,论起抗压性,冬昀自认比任何人都还来得强。
“桂花!”春兰朝她低叱一声,然后向冬昀屈了下膝。“还请夫人原谅,爷今天应该不会出门,想见他可以上玉华堂去。”
冬昀颔了下首,不再多说什么。
于是,用过早膳之后,冬昀便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踏出房门,原本只能在电视和网路上才看得到的古代园林建筑,如今尽入眼帘,沿途景致令人看得目不暇给。
冬昀再次确定自己真的穿越到了一个叫做“大丰王朝”的时空当中,以另一个女人的身分活了下来。前世的自己死了之后,母亲可有为她的死掉下几滴眼泪?还是气自己丢下她这个当妈的走了?她有没有后悔没有对她这个女儿好一点?少了她这棵摇钱树,母亲往后又该如何过活?
她想了很多,但也明白再也回不去了,只能往前看。
待冬昀甩掉脑中的杂念,来到一座垂花门前,只见门上有块石雕的匾额,上面写着“玉华堂”三个字,负责看守的老门房是个哑巴,见到主仆三人进来,一阵比手画脚,就是不敢放行,最后只好先请她们在原地等候。
过没多久,他带了名小厮回来,这名小厮皮肤黝黑、体格粗壮,约莫十六、七岁,看起来是个老实人。
“见过夫人!”
“你是……”冬昀装出回想的样子。
他恭敬地回道:“小的是阿保。”夫人不可能记得府里所有的奴才叫什么,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要见……呃,相公。”冬昀不太习惯这个称呼。
阿保搔了搔面颊。“爷说他不见任何人。”
她愣了愣。“谁都不见?”
“是,尤其不见夫人。”阿保补上一句。
冬昀没想到会吃闭门羹,要是没办法面对面说话,什么都不用谈了。
“夫人,咱们还是回去吧。”春兰开口。
“爷不见夫人是常有的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夫人还是早点死心吧。”桂花也在旁边泼冷水。
眼看对方不肯和她见面,冬昀只好换另一个方式。“那么你进去跟爷说一声,我要见小世子,请他同意。”
阿保回道:“奴才会代夫人把话转达给爷。”
“我要你现在就进去问。”她不想就这么回去。
阿保愣了愣。以往夫人都是哭着回去,今天却不同。“呃……是。”
阿保只好转身进去转达。
冬昀在原地等待,非要等到个答案不可。
没多久,阿保回来了。
“爷说等长公主回来再说。”
冬昀不禁握紧拳头,除了前世的生母之外,这个男人是第二个有本事把她彻底惹毛的,不过大吵大闹也不是办法,看来得要重新计划,拟定对策,才能对付这位国公爷丈夫。
思及此,冬昀转身离去。
若要比耐性,冬昀可是一等一,想想她跟前世的生母生活了三十年,这其间精神和肉体上所承受的暴力足以把一个正常人逼疯,所以她绝不会被这小小的挫折给击垮的。
于是,冬昀就当是在散步,也顺便熟悉国公府的环境,分成早、中、晚,一天三次,来玉华堂“求见”她的丈夫。
到了第五天,冬昀已经是熟门熟路了,她干脆甩开婢女独自跑来,看守玉华堂的哑巴门房见到她又来了,从没想过向来个性娴静柔婉的国公夫人竟有这般执拗的一面,叹了口气,便进去禀报。
没多久,阿保来了。“夫人……”
“我要见你们的爷!”冬昀劈头就说。
谁知这次阿保却拱了下手。“爷请夫人进去。”
终于肯见她了!她原本还打算跟那个男人磨上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看谁比较有耐性。
冬昀跟着小厮穿过池面上的曲桥,循着游廊来到书房。
“夫人请!”阿保躬身道。
冬昀先深吸了口气,这才跨进门槛,屋里只有一个人,见她进门,对方便合上手中的书册,从书案后头走了出来。
两人终于真正的面对面了。
那天半夜,她没能完全看清对方的面容,此时细看,才发现对方比想像中的还要年轻,大概才二十一、二岁,五官虽然英俊,却太过冷硬,就像冰雕似的没有人味,个子比自己高出将近一个头,身穿素色交领右衽袍服,领缘和袖口都有纹路,束发戴冠,更衬托出他的帅气,根本就是古代版小鲜肉,可惜个性太差,负五十分。
“相、相公。”这两个字让她叫得很别扭。
雷天羿发现她身边没有带着婢女。“就你一个人来?”
“是。”她盯着他。
他冷冷地问:“你要什么?”
“我要见我儿子。”冬昀也不罗嗦。
“等母亲从宫里回来之后,再征询她的同意。这个规矩你应该很清楚。”雷天羿面无表情地拒绝。
冬昀紧盯着他那张没有感情波动的面容,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实在想不透问题出在哪里,也因为看得太过专注,没有发现这个举动跟平常的反应不同,让对方产生疑惑。
雷天羿语气带着几分威吓。“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冬昀还是不肯放弃,一直盯着他的脸。
自己曾经希望能失去这份特殊能力,活得像个正常人,然而此时她却多么期盼能“看到”想要知道的事。
妻子的反应令雷天羿眉心皱成川字,她向来都是柔柔怯怯、半垂眼睑,说话细声细气,不曾像今天这样直视自己,彷佛……想要看透他的内心似的。
他对自己的这个想法觉得可笑。
“你在看什么?”他微愠地问。
冬昀眨了眨眼。“没、没什么。”
“既然明白了就回去。”雷天羿不想再多言。
看来要对付这个男人不大容易。“那么相公可有每天去看他?”
冬昀心想自己既然见不到儿子,他总见得到吧。
“昭儿身边已经有两个奶娘,还有嬷嬷和婢女,她们会好好照料昭儿的。”他漠不关心的口吻让人听了真的会吐血。
冬昀握紧拳头,因为抡得太用力而有些发抖。“意思是相公很少,甚至没有去探望过他?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那又如何?”雷天羿不痛不痒地回道。
“啪”的一声,在冬昀意识过来之前,右手掌心已经挥了过去,往对方那张冷冰冰的俊脸打下去。
雷天羿陡地挨了记耳光,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眸迅速闪过一道讶然。他的妻子从来只会因为委屈而落泪,别说动手,就连还口也不曾。
“夫人!”唯一在场的阿保可以说是惊呆了。
冬昀也被自己打人的举动吓到了。
完了!她不禁有些畏惧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她痛恨暴力,没想到自己竟有样学样,跟前世的生母一样,也同样用暴力来宣泄怒气,虽然这位国公爷真的很欠揍,但是动手就是不对,她更担心对方还以颜色。
才这么想,雷天羿已经一把扣住她的手肘,俊脸像是结了层冰霜,两片薄唇吐出警告。“不准再有第二次!”
冬昀痛到差点叫出来,但还是昂起下巴回呛——
“我不后悔打这一巴掌,因为这是你应得的。”这个混蛋!既然无法真心疼爱自己的子女,就不要把孩子生下来,让他们来到这个世间受苦。
雷天羿讳莫如深地瞪着面前的妻子,令人看不透心思。
要比谁的眼睛大吗?冬昀也同样瞪着他。
“回去!”雷天羿松开手掌的钳制,低声斥道。
“我……”她想代替锦娘去看看那个孩子,说不定孩子被虐待了都没人知道。
雷天羿又喝道:“回去!”
对方的态度强硬又吓人,冬昀只好把话又咽回去,不过她还会再来的,非要确定孩子平安她才能放心。
目送妻子纤瘦的身影忿忿然地离开,雷天羿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印着红色指痕的左颊,原本又麻又痛,这会儿却觉得火辣辣的。
足见这一巴掌是使出全力的。
“爷要上药吗?”阿保上前问道。
他放下手。“不必。”
“是。”阿保又退后。
雷天羿才要转身踱回书案后头,突然停下脚步,清清冷冷地启唇,道出令人不解的话。
“方才发生的事,等长公主回府,就随口跟她提起。”
“爷真的要小的这么做?”他奉命前来监视国公爷一事,彼此都心知肚明,自己有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到,只要别被长公主知道就好,所以他对这个要求感到迷惑。
雷天羿回头睨道:“要你说就说。”母亲……不,那个女人若知晓他们夫妻决裂到动起手来,必定会很开心,也许可以让她高兴上好几天。他讽刺地思忖。
“小的明白了。”阿保心想若没有据实禀报,日后长公主得知此事,自己恐怕小命不保,确实不得不说。
待雷天羿坐回书案后头,挑了本书来看,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左颊正隐隐刺痛着,不过对他来说,这比被蚊子叮咬的力道还要轻微,只因为他的心早在多年前就已经麻木,失去任何感觉。
此时,他的脑中再度浮现方才妻子瞪视自己的秀眸,里头宛如燃着两簇火焰,恨不得将他烧成灰烬。
那是货真价实的怒火。
他真的把一个温婉柔顺的女人气到动手打人。
很好!这就是他想要的!
最好恨他入骨,恨到再也不想看到他。
这也是他唯一能保护她的方式。
见冬昀终于回来,春兰忙不迭地上前关心。
“夫人上哪儿去了?真是快急死奴婢了!”
桂花则是一脸没好气。“没有奴婢跟着,夫人一个人别乱跑。”
好让你们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吗?冬昀在心里讽道。
“我自然是去见相公,求他让我见儿子一面。”
春兰目光一闪,赶紧问道:“爷答应了吗?”
“他还是不答应。”冬昀摇了摇头,省略了两人发生冲突的经过。
“夫人还是别再去求爷了,每天来来回回走那么多趟,你不累,咱们可都累死了,要知道这座定国公府,当家作主的是长公主,就算是爷也不能违背她的意思。”桂花悻悻然地说道。
冬昀看着她们。“可是……”
“等长公主回来,夫人再去求她吧,不过……”桂花讽笑一声。“那也要夫人敢去才行,夫人不是最怕她的吗?”
有哪个当媳妇的不会怕恶婆婆?而且这个婆婆不只身分尊贵,又掌握所有的权力,唉,锦娘真是可怜,在这座府里根本是孤立无援。
“为了见儿子一面,再怕也要去。”这是她唯一能帮锦娘做的事。
桂花哼了哼。“夫人自己看着办吧,咱们可帮不了你。”
“你少说两句!”春兰扯了扯她的袖子,低骂一声。“不要以为夫人脾气好,不跟咱们一般见识,说话就这么没有分寸。”
桂花这才不情不愿地福了个身。“请夫人原谅。”
看她们一搭一唱的,冬昀还真是打从心底佩服,不过才十多岁的年纪,心机就这么重,她告诫自己她们忠心的对象是长公主,不是自己,千万别被骗了。
见夫人又盯着她们猛瞧,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也不知是作贼心虚还是什么的,让春兰和桂花心里有些毛毛的。
待冬昀收回目光,才发现走到脚都酸了,额头也在冒汗,谁教这座府第实在太大,又想到方才和“丈夫”之间的争执,她更是一肚子火,索性蹭掉脚上的绣花鞋,横卧在楠木制的美人榻上,把头往圆枕上一搁,顺手抄起被扔在一旁的团扇,看来这应该也是锦娘的私人物品之一,因为没有电风扇可以吹,只好将就一下,却是愈扇愈呕。
既然她的特殊能力对这位国公爷不管用,只好动动脑子,总会想出一个整治对方的法子。
两个婢女相觑一眼,心想夫人向来都是中规中矩地坐在美人榻上,几乎不曾这么随兴地躺在上头,而且夫人的性情似乎也有些转变,不再像以往温顺,受了委屈只会往肚子里吞,不但变得很容易生气,脾气也暴躁许多。
桂花朝春兰努了努嘴,要她去探探口风。
于是,春兰端着泡好的茶上前。
“夫人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冬昀警觉地回道。
“奴婢是站在夫人这一边的。”春兰又说。
冬昀在心中冷哼,自己可不像锦娘那么老实好骗,也不知遭人出卖过几次,还把对方当作自己人。
“夫人心里若有什么打算,不妨说出来给奴婢听听,也好帮忙拿个主意。”春兰佯装忠心地道。
“我会的。”
冬昀随口敷衍,说完便闭上眼皮假寐,不再理会春兰。
春兰和桂花不禁相觑一眼,总觉得眼前的夫人比过去难对付多了,明明是同一个人,实在想不透为何有这种感觉。
难不成夫人已经发现了?春兰不禁这么想,旋即又摇了摇头,她自认掩饰得很成功,夫人不可能察觉,一定是自己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