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考虑好了吗,赫柔?”情人一般的呢哝,内容却是关乎她的死活。
“我……”挑眉展手,勉强耍帅。“考虑什么?”
“你不会以为我刚才是闲闲没事放你在一旁乘凉的吧?”
难道不是吗?
他微笑;还真会装傻。
“你有两条路可走。”他很好心地予以提示。“一是把东西还给我,二是直接离开,去当小帅哥的保母——现在就走的话,还赶得及呢。”
他的善意,触动到她最高层级的防备。
得来太容易的出路,多半是陷阱。
“高先生,我之前已经说了,东西并不在——”
“都这么熟了,就照过去那样,叫我戈宁吧。”
呃啊,好尴尬的亲切。“我要讲的重点是:东西不在我这里。”
“你没有讲到重点。”
这还不是重点?他要的不就是那批东西吗?
“你要讲的重点应该是:你早已把整个货柜的东西运抵你上头的经纪人那里,银货两讫,任务完毕。但是货运公司那里的单据显示,你并没有托运任何货柜过去,而是寄给你自己:货运单据上签的就是你的大名。你有如假装要寄信给朋友,其实是寄信给你自己。现在,难题来了,究竟是你摆了所有人一道,还是你被上头的自己人狠狠摆一道?”
不会吧?
她整个人僵呆,不敢置信。她上头的自己人,没事这样整她做什么?
不对!她干嘛要被高戈宁的片面说辞牵着鼻子走?
“除非我亲自确认过这件事,否则我不会信你一个字!”她坚决道。
“很好。忠心,是一位优秀员工的基本条件。但是,雇主呢?你如何确定你上头的人是一位可信靠的老板?”
“不要趁机挑拨离间!”
“我相信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多少可以猜出上头要你大费周章取得的东西,分量铁定不轻。可是你居然在托运货物的时候少了一个关键动作——”
“没找保险公司承包这些货物?”
“对,可见得你的上司一定曾经跟你说了什么,导致于你没有采取这重要的自保动作。”才会陷入此刻的危机里。
他好厉害,一猜就中。可是……大MAN有必要这样陷害她吗?
“你的上司是怎么跟你说的?”高戈宁诚恳试探着。“说他跟我有私人恩怨,所以要你拦截我手上的案子,算是较劲?还是你们达成了什么互惠条件?例如,升你作合伙人?”
“他说你手上的货全是地摊级的仿冒品。为了要给你个教训,所以私下派我当打手。”说是公报私仇也没错。
“啊。”他往后靠入椅背。“所以不需要花那么高的保价在一堆垃圾上。”
是这样没错……
高戈宁在屏幕中径自沉思,对她视而不见地深瞅着。
她知道,他此时此刻一定是在复杂盘算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局,她却杵在屏幕前飘飘然,心思翱翔到远方。
她在罗马之行期间,一直都觉得他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外型好,修养好,个性好,品味好,看得出来家世学历也非常好,就像会参加长春藤名校同学会的那种名流菁英——所以很容易就把他拐倒。其实……她对此也有点良心不安,不太想陷他于不义。
嗯……大MAN训练她的时候,严厉警告过,千万不可有丝毫妇人之仁,否则铁定血本无归。
她也有听经纪人哈啦同业的八卦。因为这行常会接触到有钱或有权的阶层,黑白两道通吃,常有白目的特务姊妹被这些迷得春心荡漾,以为罗曼史的情节翩然降临自己身上。结果,好像都满惨的,只有少数能大澈大悟,重新振作,日后攀上比先前更辉煌的事业高峰。
可是,高戈宁不像坏人。看他刚刚跟李德有问必答的耐性,以及不厌其烦的入门解说,让她觉得自己有点可怜……小嘴一扁。她被找入这行时,都没人跟她讲那些,只有一堆非上不可的特训课程,和三不五时丢来的临时任务。
所谈的,都是价格。
才没像高戈宁这样细心照顾新人……
“赫柔,现在你我可说是同在船上。”他语重心长。
“什么?!”粉脸爆红。谁跟他同在床上了?“你想得也太远了吧!”
“恐怕是你对危机的评估能力有问题。”而不是他想太远。
“危机我自己会解决!”本姑娘卖艺不卖身。“而且我才不想跟你怎么样!”
下流,亏她刚才还偷偷把他想得那么高尚。天下乌鸦一般黑,一天到晚就只想着如何趁机占女人便宜,无耻!
“我不会强迫你违背自己的原则与立场。”她如果硬要把敌我双方分割得这么严峻,他只能说,这位小女生毕竟太嫩。“但请容我先把现况跟你说明一下,你再来评估,要不要跟我合作。”
嗯?这么快就知错能改?
“就事论事。”她伸指警告,娇颜红通通,拒绝在职场上谈儿女私情。
他苦笑,不是很懂她的颠三倒四。
“赫柔,你从中截走的货,是我一位国内朋友的收藏品。姑且不论它们是真是假,我随便找一幅给你看——”他将一份目录似的数据凑近屏幕。“这是它号称通过鉴定的估价。”
透过视讯,画面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下面的金额位数:个、十、百、千、万、十万、百……呃,货币单位是……
她倾近屏幕呆视半晌。应该是她数错位数,不然就是他们把小数点后的几分几毫也列进去,看起来才这么轰轰烈烈。
“照这个价格,差不多可以买台蓝宝坚尼跑车。”他收拾目录,再度亮相屏幕前,却径自垂眸翻阅手边的东西。“这应该是其中比较高价的一幅。你用货柜草率运送的,总价相当于好几栋豪宅。你现在有比较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吗?”
有……但是,会不会太夸张了?
“所以,我必须抢在别人之前,先找到你。”
“但是东西真的不在我这里。”
“可惜这话不具说服力。”他晃了晃货运单据。
“我是被冤枉的!”
“我相信。”
原本的惶惶愤怒,蓦然怔住。他相信她?
“赫柔,唯有找出那批货物的下落,你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放下已沦为废纸的目录打样。“我也必须找回那批货物,保住我在这行的信誉。我们的目标一致,为什么不合作?”
“事情怎会搞得那么复杂?”
“或许是你的上司跟你,两者各有不同的目标吧。你的目标很简单,任务达成,拿钱走人。但你上司似乎在你这份不管闲事的个性上,玩了个小手段,让你去背他的黑锅,他躲起来去数他的钞票。只能说,你跟了一个不太爱惜下属的上司。”物尽其用,用完就丢。
“那你呢?不是我的上司,为什么却跑来关心别人的属下?”小人儿嘟囔,偷偷悸动。
他笑而不答,始终瞩目在她身上,让她愈来愈手足无措,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那么赫柔,我们就照着之前的角色,继续演下去,如何?”
“继续扮演即将结婚的阔绰情侣吗?可是我阔绰不起来了,因为这些费用无法报公帐。”她可没打算自掏腰包,沿路散财。
“重点不在阔绰,而在于情侣。我们就照你原来的脚本,继续演下去。不过,演的是我们各自暴露真实身分及任务后,继续发展的感情。”
“我……都OK啊。”她假作潇洒耸肩,却莫名其妙地有些扭扭捏捏。“可是这样扮演一对坠入情网的竞争对手,跟那批下落不明的货物有什么关联?”
“我们就是要演出与那批货物毫无瓜葛了:银货两讫。它们流落到哪去,我们也不在乎,因为我们要金盆洗手,结婚去也。”
YA!她深表赞同地连连甩着食指。大MAN好几次就是这样痛失英才,对此恨得牙痒痒。
“也因为我要结婚、退出江湖,所以开始释出手边的东西——再重要的东西,对要退隐的人来说,都不重要了。”
“没错,这会让你的上司忍无可忍,因为你这是在糟蹋他的资源,而且陷他于行踪暴露的高度危机。”
“有吗?”小脸怪皱。“就连我都说不准他人在哪里呗,还会暴露他什么行踪?”
“受过追踪训练的狙击手,凭着这些蛛丝马迹,就够他们追到猎物。”
他的浅浅笑意,让她猝地绷紧了皮。
她不小心泄了自己的底:她没受过这种训练。高戈宁似乎比她想象的还高段,而那些深藏不露的什么,全掩覆在他的从容优雅中。她好像……有点评估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斤两。
“我先声明,我不确定这么做就能找那批货。”
“放心,拥有那批货的人会自动找上你。”而他,只要静静守株待兔就行。
“那我在这行还混得下去才怪……”
“届时欢迎你加入我们旗下。”
李德在一旁不爽地递来一份空白合约,供她参考,及时打中她浮动的心。
高戈宁这方确实比较优渥,也比较有保障,既顾虑到她,也和她一同面对危机。更重要的是,比起大MAN,高戈宁有感情多了,虽然她还说不清是哪种感情……
正当她心猿意马地望着签名栏之际,李德在镜头外的死角,背着高戈宁朝她冷冷轻噱——
“知道人财两失四个字该怎么写吧?”
啊,她豁然惊醒,这才领悟到,这整个交涉过程不但在处理货物,同时也在处理她——只要她一被说服,投靠他这方,立刻人财两失。
猛抬眼,屏幕内的高戈宁仍在盈盈笑望。她瞠目咽喉,有种被定在步枪瞄准器里十字中心点的感觉。这个高戈宁,简直就像——
另一个狙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