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鑫头皮发麻,抓抓头发,这破事儿……怎就摊上他?
可巽哥说了,那是他欠嫂子的。
倘若欠的是巽哥,耍赖几下事情也就过了,可欠下嫂子……唉,硬着头皮、拉紧鞭绳,他朝前方女子奔去。
“唉呀!”
夏媛希被狂奔而来的马匹惊吓,幸好马背上的男子用力收紧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千钧一发间他控制住马。
“姑娘,对不住,是我……”
后而的话倏地收进喉咙口,周鑫失魂落魄地望向夏媛希,眼底充满了心怜与心动,他带着一分激励、两分兴旧,忘情地握住她双肩,不敢置信地从头到脚把她看上好几遍。
她认出他了,那是三皇子,在周勤死后成为太子的周鑫。
“媛希,是你……真的是你?”
她一个成过亲的女人,她很清楚周鑫眼底流露的是什么。
往她还是二皇子妃时,周鑫曾经对她有明显的好奇,他试着探问过她,试着与她建立交情,还莫名地送过礼。
男人这种举动叫做上心,所以他很早以前就对自己有心?
“公子认错人了,奴家姓章,名雨兰。”回神,她急忙表白身分。
凝滞的表情重新生动起来,周鑫呐呐道:“呃、对……是我认错,让姑娘受惊了,若姑娘不急着离开,在下可否藉一壶香茗向姑娘致歉?”
他急不可耐的冲动让夏媛希心花朵朵开,她在数息内飞快权衡利弊。
跟了周鑫远比跟着贺巽有前途,依自己的手段,日后成为太子妃非难事,于是她嫣然一笑,屈膝道:“公子先请。”
周鑫转身,一抹得逞的狡狯自脸上滑过,手到擒来啊,他佩服自己的好演技。
白子说得没错,这件事由他来做最适合。
谁让他身分高贵,谁让他为了巽哥,曾刻意亲近过夏媛希……
半个月后,收礼收到手软,甜言蜜语灌到心软的夏媛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梨花带雨。
她哽咽地告诉贺巽,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大恩大德无法涌泉以报,怎能破坏他的家庭,这场戏足足演了半个时辰,贺巽才“心碎”离去。
短短两天,她趁贺巽不在,又演了出人去楼空。
再过半个月,周鑫约她在梅庄相见,不料周鑫未到,一票宫廷侍卫却闯进梅庄,好死不死当中有人认出夏媛希,不管她如何辩解自己的新身分,都没有人肯听。
一双臭袜子塞进她嘴里,二皇子妃这条漏网之鱼被就地正法,过去执法上的疏漏迅速被弥平,而这一切,都跟贺家没有半点关系了。
贺巽让她别原谅他,可是他做了很多让晴兰无法不原谅他的事。
她想好好休养,他便在京郊弄来一处温泉庄子,请来邹大夫专心为她调养身子。
怕她无聊,他邀来橙哥哥和玉姊姊陪她谈心说笑,他买下一屋子话本,养一群艺伶,种一大片花……他的体贴,让人无话可说。
贺老夫人来了,一到庄子便赖着住下。
贺洵来了,也不肯回京里准备科考,直说庄子更适合温书,唬谁啊,这可是会试,自然要在人文荟萃的京城造势,自然要时常上门拜访名师,才更有机会被看到。
黑子不走,白子不离,吴痕、吴迹天天守在庄子里,还有一群她没见过,却知道他们存往的隠术。
更糟的是贺巽,他居然向皇帝喊罢工,说眼下四海昇平、朝政清明、国富民安,再不需要他为朝廷竭尽心力。
他对皇帝说:“国事已了,微臣要办私事去。”
什么私事?自然是追回妻子啊。
他对皇帝说:“我把妻子辛苦赚来的银子全往户部送,一次两次还能原谅,接连十几次,妻子终于大爆炸,决定将我这个败家夫给休弃,这官没法儿做了,求皇上让微臣卸职,把妻子给追回来吧。”
瞧瞧,谁说他有野心、谁说他恋栈权位,朝廷有事,他出钱出力、一心为皇上把差事办好,朝堂无事,人家就急着卸权了呢,哪像那些当了几十年官的老油条,心无百姓、只有名利,眼中无国唯有官位。
有这种臣子,是老天爷送下来的礼物呐。
皇帝哼道:“女人走便走了,朕再给你赐一门好亲事。”
没想高冷的贺巽竟哭趴在皇帝跟前。
“微臣的心很小,只能忠于一个主子;微臣的爱情很小,只容得下一个女子。微臣知道自己不懂变通,但这是臣的天性,改也不改不了。何况,天底下要到哪里再找到一个比微臣麦子更会赚钱的女人?她的本事便是男人也及不上。”
听到前面第一句,皇帝乐得胡须眉毛翘起来,听到最后一句,皇帝的腰杆直了起来,这话说得正确,谁晓得日后朝廷还会不会遇上缺银子的事。
于是皇帝令下,一个德馨郡主封号往晴兰头上套,可孙媳封了,祖母也不能免吧,然后一品诰命的封赏跟着下来,所有封赏全往温泉庄子送。
圣旨到的那天,庄子上上下下一团乱。
照理说,那是贺家的事,与她这个被休弃的妻子半点关系也没有,可是大伙儿乱成一团,总得有人出面主持。
她出面,等同于认下自己,还是贺巽妻子的事实。
不过贺巽还是没有勉强她原谅,他请假,天天陪在她身旁。
他说:“不管前世或今生通通不算,我要从现在起,重新把你追回来。”
他做的事很小,但每件都熨贴着她的心。
他为她煮面,煮糊了,可她一口一口吃得满嘴甜;他为她劈柴,整整齐齐的柴火堆成箝火,他在篝火边为她唱情歌。
他说:“这首歌学了两辈子,终于有机会唱给你听。”
他为她摘果子,飞上树摘下一大捧,他不是农夫,挑不来哪颗最甜美,只能用嘴巴一颗一颗试,试到甜的放一边,试到酸涩的挤眉弄眼,最后取刀子,将甜美果子的切成一小碟送到她面前。
秦管事来了,把她最爱的帐簿送到面前。
他说:“我承诺过的,不会把你拘在后院一亩三分地里,你想跑,我当你的座骑,你想飞,我来当你的羽翼。”
他给她一箱子、一箱子的衣服,全是俐落的女装。
他说:“你是首辅的妻子,行商不必遮头掩面,你有权力带动风潮,让天底下的女人都羡慕你、仿效你。”
你说说,这样的他……谁舍得不原谅?
她说过的,就箅是石头也能焐热,何况她的心不似他的那般坚硬,她被焐暖了,半年后,她浩浩荡荡带着一群“家人”返回京城。
“揭榜了!二少爷高中状元!”
小厮拔高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围坐在厅里的家人抑不住满肚子欢喜。
“好样的,老大的弟弟就该这样子。”黑叙一把将贺洵抱起来转圈。
今年贺洵才十五岁呢,比起十四岁中状元的贺巽,不遑多让。
贺洵急拍里黑叙背脊,“黑子,我已经长大了,别这样,给我留点面子。”
“要啥面子?都是一家人,你就是骑在我们肩膀上长大的。”白叔方笑道。
晴兰靠在贺老夫人身上,娇声道:“祖母很厉害呢,养出两个状元孙子。”
“往后我还想养出几个状元曾孙呢。”贺老夫人笑望着孙媳妇,好像到这里,家才算圆满了。
阿巽和晴兰的感情蒸蒸日上,两夫妻做什么都有商有量。这样很好,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没有第三人涉入,就不会祸起萧墙。
贺老夫人想起阿巽的生母,想起自己的孩子,她想啊,若是没有满院子的莺莺燕燕,会不舍她的儿子有机会坐在这里,与她共话天伦?
“祖母,这事儿急不得。邹大夫说过,大嫂的身子亏得厉害,得好好调养。”贺洵一听,连忙跳出来讲话,虽然大哥大嫂年纪不小,但怀孩子可是一脚踩在鬼门关的事,必须得谨慎。
“贺奶奶要是想玩小孙子,赶明儿个我和黑子立马娶个老婆回来生。”白叔方道。
“贺奶奶千万别给老大身边塞人,女人多,麻烦更多。”黑叙也说。
贺老夫人横他们几个一眼,怎么一个个都拿她当恶婆婆?她有那么不讲道理?
晴兰见状,叉起腰、食指点上几个男人,“谁也不许欺负我家祖母,祖母只想抱自己的孙子,你们自己生自己养,别把责任推到祖母头上。”
喂,有没有搞错啊,他们这是护着她欸。
三人皱起鼻子,果然女人就是麻烦,分不清好歹、搞不懂是非黑白。
看他们吃瘪,祖孙俩相视一眼,笑了。
报喜的官差还没到家,贺巽早一步进屋。
皇帝说话了,他说:“天底下有你这么做臣子的吗?一会儿请假追妻,这会儿又请假生子,人人都这般怠惰,朝政谁理?”
贺巽哈哈道:“皇上的亲儿子多着呢,不能总教他们吃好穿好却不做事吧。”
皇帝大笑,这个冷傲臣子越来越有人气了,他挥挥手道:“行啦,你弟弟考上状元,准你休息三日,三天后返朝。”
就为这句话,让贺巽在这个时刻返家。
“这么热闹?”他把从百味楼带回来的梅子鸡递给下人,也不知道为啥,最近晴兰爱上这一味。
他上前向祖母请安后,问:“赏银准备好了吗?”
晴兰点头,“已经备下,正想找你商量,明儿个要不要请几桌,帮阿询贺贺。”
“自然是要请的,岳父岳母那里……”提及承恩侯府,他住了嘴,因为明白前世的结在她心底化不去。
贺巽拉起晴兰往外走,边走边道:“散喜钱的事,就交给祖母。”
“去吧!”看着手牵手毫不避讳的两人,厅里几个全笑弯眉毛。
“都过去了,别计较吧。”他搂着晴兰肩膀,轻声道。
“我知道,只是为姑姑、为前世的自己,会觉得不平。”
“家族荣耀胜过一切,这是世代教给子孙的观念,不只女子,必要的时候,男儿也会被逼着为家族那块牌匾牺牲。”
确实如此,这点她无法反骏。
“前天,你说我四哥哥要回来了?”
“嗯,皇帝要用他,你很快就能见到他。”是他想尽办法把夏晨希给留在京城的,他是承恩侯府里晴兰唯一认可的亲人,“世间上有那么一两个、愿意对你付出真心意的人就够了。”
“我是不该太贪心。”晴兰同意。
“这样想很好。”他摸摸她的头问:“想不想玩点新鲜的?”
“有什么新鲜的?”
“皇上有意开海运,如果你想的话,我帮你找造船匠人。”
海运?听到这词,噹地!她双眼发亮。
前世她求周勤在皇帝跟前游说此事没成功,没想到……凝眸相望,她对上他的视线,满眼感激。
贺巽失笑,就晓得她聪慧,三两下便能猜出,“没错,你不是一直想碰这块的吗?前世帮不了你,今生你想要的,我来帮你完成。”
真的足够了,拥有他的真心,她何必再去计较其他人是否真意。
投入他的怀抱,圈紧他的腰,她舒展了眉毛,“不只造船匠人,你还得帮我寻几个有本领的管事。”
“你舍得把这么好玩的事,交给别人去做?”
“是舍不得啊,可再不舍也不行啊,我……”她踮起脚尖,悄悄地在他耳畔说一句。
倏地,他被石化了,一动也不动地僵在原地,贺巽嘴微张、眼睛圆瞠,表情在瞬间凝结,分不淸是喜是怒、是忧是惧。
“你怎么了?”晴兰皱眉,她惹祸了吗?
她轻推他一把,没想他竟然弹跳起来,打横抱起她,直道:“不行,这孩子不能要,我们去找邹大夫把孩子拿掉。”
“为什么?是不是我的孩子,你都不想要?”晴兰闻言更急,拳头不断落在他胸口,一下一下的,他胸口不痛,她心却痛了。
他跑得飞快,一面跑一面对她解释,“你的身子没调养好,生孩子会有大危险,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损失不起你。”
原来是这样子……她笑了,柔声道:“相公,把我放下来。”
他理也不理,她说一回、两回,他都假装没听见,他打定主意,不管她怎么撒娇,都不让这孩子留下来。
转眼间,他到邹大夫的院子前。
她气极了,大声喊道:“贺巽,放我下来!”
“不放。”他硬着脖子说。
“邹大夫骗你的,我身子好得很。”
啥?邹大夫骗他,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她,“什么意思?”
“是四空大师的意思,他气你欺负我,故意说这种话,不想让你碰我。”说到最后一句,晴兰双颊染满红霞。可他……虽然极力忍耐,还是碰了啊。
“意思是……”
看他再度定身,傻傻的模样,哪像那个传说中的权臣?
晴兰失笑,他还是没放下她,她勾住他的脖子,贴上他颈窝,“我没事的,我很高兴我们丢掉的孩子马上要回来了。”
所以,因此……回来?他傻乎乎笑开,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又点头,又摇头。
“你在想什么?”她捧住他又点又摇,动个不停的头。
“我在想,我儿子会不会长出一副奸臣相。”
怎么会啊?她摇头失笑,“不会的,我儿子会和我相公一样器宇轩昂、卓尔不凡、出类拔萃,会和我相公一样,敬我爱我疼我,会和我相公一样信守承诺,会和我相公一样……”
一样有千千百百个优点……
风吹云扬,今年的春天,天空特别耀眼。
一阵鞭炮声响起,有人进门报喜,喜事啊……
从今往后,贺府将会喜事连连……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