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底位于京城西南围,因距城门不算太远,打从大将军府建府以来就有一条可以直通城外的密道,让他们主仆几人总是可以很顺利的避人耳目进出京城,只要没人上门找人,就算墨东离府十天半月也很难被察觉。
昨儿送宋暖暖岀了大将军府后,墨东便接获密报,说是京城处出现一个酷似北方耆天部落人马的踪迹,他不得不亲自跑这一趟确认来者何人。
北方游牧民族天耆部落,有狼族云氏、鹰族雷氏、风族风氏三个势力庞大的氏族,还有其余二十种小氏族,这些游牧民族的力量非常庞大,分布在东旭王朝北方,与东旭王朝北方最大敌国百世国分庭抗礼,不容小觑。
东旭王朝建国至今,要不是有这些天耆部落的游牧民族在旁虎视眈眈,让百世国不敢全力往南入侵,或许此时的东旭王朝版图硬生生会减去一大块,甚至连年征战难以休止,更别提有如今的太平盛世了。
因此,对天耆部落,东旭王朝的当权者是又恨又爱,因为他虽然可以制衡北方百世国的势力,却也常常袭东旭王朝的北方边境,制造一些大大小小的纷争,或抢或夺,让人不堪其扰。
这晚墨东风尘仆仆的回到大将军府。
密道的出入位置就在他住的闻风阁主屋的地下密室里,跟着他回府的还有陪他出门的李承,和后来才出去找他的赵信。
人在面湖偏厅的时候,墨东已是梳洗冼完毕,好整以暇的坐在「椅」上。
大总管让灶房送来刚煮好的热菜热汤,主仆几人就像家人一样一块坐在桌前吃饭,夜已深,虽看不见湖光山色,却也舒适宜人。
「宋御医呢?你把她安排在哪里?」墨东边吃边问起坐在身边的大总管雷封。
雷封一听呛了呛,刚喝下的一口汤差点喷出来——
「主子,您还是让雷大总管先用餐吧。」李承开口道,却是满脸的心虚。
墨东听了不由看了李承一眼,「你们干了什么?」
「主子,我这一天一夜都跟着您,连她的人都没瞧上一眼,能干什么?」李顾万分委屈,忍不住快快扒了几口饭进嘴里,免得等会主子训起人来饭不给吃,他就亏大了。
「雷大总管,你说。」
「落雨居。」
雷封这三个字落下,屋内顿时安静得只听见几人压抑的呼吸声。
墨东看着在场的三人一眼,修长好看的手端起汤碗,慢慢凑到唇边喝了一口汤,「谁的主意?」
「是我。」雷封率先承认。「安排住房本就是我的职责。」
「所以,雷大总管是认为皇上钦点的御医应该住在落雨居?那个平日只用来惩罚犯错奴婢的陋室里?」
「不是的,只是因为事出突然来不及准备……」
墨东眼一眯,沉声道,「看来雷大总管的办事能力有待加强。」
闻言,雷封倏地起身往地上一跪,「是属下失职,请大将军责罚!千错万错,都是我雷封一个人的错。」
李承见了,也忙不迭跟着跪下,「主子,是我让雷大总管稍微教训一下宋御医的!只是想给她吃点苦头,给个下马威,免得她以为仗着皇命进了大将军府就可以得寸进尺……」
「住口!皇命难道不够大吗?她真要能仗着皇命得寸进尺,那也是她的本事!」墨东低声怒道,「要我重说一次吗?她曾经是我的救命恩人。」
「可她进大将军府明就是另有所图!」李承忍不住反驳,「她明知主子的腿……还说要长期施针,又自告奋勇接下这活,主子,你不能就这样纵容她吧?如果她哪天做出危害你或大将军府的事……」
「真要有那么一天,你们再动手都不迟!几大男人还怕一个小姑娘?你们还是跟我上过战场的!用这种手段来整治一个小姑娘,传出去不怕让人笑话?」
跪在地上的两人同时低下了头。
「把她给我接进闻风阁。」
嘎?三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他们的主子。
跪在地上的两人不好再说话,频频对赵信使眼色,赵信也觉不妥,正想要出言阻止,国风阁外却传来一阵喧哗——
「不好了!不好了!雷大总管!宋御医昏死过去,没呼吸了……」
闻风阁一处面向花园的偏房里,三面的窗都紧闭着,还让人挂上了帘子。
婢女们进进出出,一会端热水,一会端来熬好的药,一会送被子,一会又捧都会手炉和脚炉进房,为的全都是此刻躺在床上病恹恹的那个女人。
墨东没想到,他只是昨夜临时出门办个事,今晚就回来,才一天一夜的时间,这女人就可以病成这副模样,嘴唇泛紫,全身都像冰块,活像是马上就要到阎王那里报到似的,要不是他在第一时间替她输送了内力,让她的身体回温了一点,她可能真的会死了……
想到此,墨东不禁双眉紧蹙。
闻风阁的大厅内,被紧急请进大将军府来的范太医,对宋暖暖这场来得甚急的病症很是诧然,问道,「怎么昨天中午人还好好的,才一天就病成这样?上回在晋王府她因为太过劳累在床上足足沉睡不醒了几日,就已经吓坏老夫了,可她这会叫不醒却是真病了,难道是你们让她冻着了?」
太医这一问,站在一旁的李承和雷封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是我安排不周,让宋御医着了凉。」雷封越说头垂得越低,「我没想到这姑娘的身体这么差,她自个儿不就是大夫吗?」
「她那冰寒入体之症乃无药可治之病,最重要的就是保暖和平日用药膳养着,最怕冷着冻着累着,连宋太神医也没能治好她,何况她自己?」范太医叹口气直摇头,「真是可惜了,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要不是身体差成这样,以她切脉的功力不知可造福多少找不出病因深受苦痛之人。」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范太医看了墨东一眼,「大将军在我来之前应该有先运功暖了她的身子吧?」
「是。」
「要不是这温热之气在她的体内流窜,没让她失温,恐怕她就真的不行了。」范太医又叹了一声,「把我开的药方子熬好,一天四次,连给她喝七天,如果她能醒来,她自个儿应该知道怎么救她自己,如果她还是醒不来……那恕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此言一出,太厅内众人皆沉默了。
范太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里很不自在,「那,老夫先告辞了。」
「是,劳烦范太医了。」坐在轮椅上的墨东恭敬的朝他拱拱手。
「不敢当。」
墨东转向雷封,「雷大总管,替我送一下范太医。」
「是,大将军。」
雷封领着范太医一离开闻风阁,李承马上朝墨东跪了下去,「都是属下的错,请主子责罚!」
上次主子替宋暖暖拦了他一剑,主子只是冷冷地念了他几句,叫他以后没他的命令不许再冲动行事,是他自己愧疚的在闻风阁外跪了一天一夜,还是主子让赵信把他拉回房睡觉去,才算过了。
如今,主子的伤都还没痊愈,他又闯了大祸,累得主子带着伤还得替那丫头运功渡气,若那丫头真有个三长两短……
墨东看着他冷冷地道,「你的确该罚,就罚你每天亲自挑柴烧水熬药直到宋御医的病好了为止,若她一辈子好不了,你就给我干一辈子。」
「属下……遵命。」
永平王乐晟是乐熙的亲弟,也是墨东的义父,墨东十二岁就跟着他上战场杀敌,两人的父子关系比较像师徒,虽不算亲密,却对彼此了解至深,台面上两人平日往来不算频繁,台面下却经常见面。
今日,永平王的仪仗堂而皇之的停在大将军府门前,由大总管雷封亲自出来迎接,一路把人送到了闻风阁,墨东早已在阁前等候,没急着进屋,反倒由赵信推着轮椅陪永平王去湖畔走走。
日阳高挂,波光潋艳,春天的白日,阳光暖暖,连湖畔的风吹起来也不觉太冷,几人徐步走着,很有一番闲散之情。
「听说晋王把那个钦点御医送进大将军府了?你打算怎么办?」
听义父问起,就知宋暖暖一进大将军府就差点一命呜呼这事,定已借由范太医之口传到了皇上耳里,皇上定又在与义父闲聊下「无意间」说起这事,这也是义父如此堂而皇之来到大将军府找他的最大原因,目的就是为了做给皇帝看。
「那是皇上的恩典,儿子当然会好好珍惜。」
永平王乐晟闻言一笑,「是好好珍惜那个姑娘呢?还是好好珍惜皇上的恩典呢?」
墨东的俊颜微微一臊,「父亲切莫多想。」
「你两次失约都是为了这姑娘,一次为了护她而挨了李承一剑不克前来,二次为了替她保命运功渡气,硬是错过了跟为父约好的时辰,我能不多想吗?」
「宋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能恩将仇报,是我的手下太过鲁莽,我替她挨那一剑也是应当。至于前几日的失约,父亲不说了那是皇上的恩典吗?儿子岂能让她一进府便有损有伤?我的手下不明事理,是我教导无方,自然得想尽办法救她一命。」
墨东所言,一切在情在理,不过他是谁?他可是打小带着墨东上阵杀敌的义父!若他一切只是公事公办,又何必亲力亲为?还把人带进了闻风阁亲自照看?他那些话唬别人可以,唬他这个义父可差远了呢。
乐晟哈哈大笑,「你能在意一个姑娘是好事,这么多年来你不沾女色,律己甚严,我都以为你要上山当和尚去了。」
墨东轻轻皱了皱眉,「父亲,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咱们说正事吧。」乐晟压低了嗓问,「那天耆部落的踪迹,可查到是何人了吗?」
「儿子亲眼确认过了,是狼族王之子云牧亚。」
所有人都可能认不出来此人是谁,但墨东征沙场十多年,又是镇北大将军,对北百世国部落的状况算是了如指掌,何况,此人还是狼族王之子云牧亚……虽不至于说化成灰他都认得,但基本上一眼他便能认出。
乐晟皱眉,「果真是这小子,就是个不省心的,上回在蒲京私会了晋王,这会又进了京城,他想干什么?」
「除了半个多月前私会晋王,他没特别做什么事,就是一路游山玩水,吃好吃的,买好玩的。」
「他知道你盯上他了吗?」
墨东沉吟了一会方道,「我想他是刻意让我盯上他的,包括上次他私会晋王……后来想想,也许是他刻意找人引我过去。」
一个多月前,他私下出城替义父暗访江南三江口盐贼弊案,因地方官不追拿不上报,散盐于众又苛以重金,人民苦不堪言,皇帝不知从何处听闻消息,便把此案交给义父,义父便让他亲自前访查探此事,竟是太子为收买朝中大臣人心,纵容依附之地方官为祸。
回京途中的某夜,他和李承赵信三人黑衣蒙面掩人耳目,为查清一件陈年密案在夜里各自单独行动,他突然被一身红衣又行迹鬼祟的人影吸引目光而追了上去,那红色身影的脚程极快,一直保持着不让他逮到却也不让他跟丢的距离,就这样他来到云牧亚和晋王密会的地方。
北方第二大敌国天耆部落狼族的王子,和当朝甚有势力抢夺帝位的二皇子晋王,在京城外的东都密会,这意味着什么?
当时的他本来不及细想,四面八方的箭已疾射而来,他纵身飞离,晋王最得力的手下兀野紧紧相追了上来,剑剑都似是要他的命,这是他头一次与兀野交手,方知兀野之实力比他所以为的还要强大许多。
交手数回之后,他硬是受了兀野一剑,那一剑不深却让他鲜血直流,头晕目眩,凭着仅存的气力,他以卓越的轻功远离那是非之地,避到蒲京近郊山里的小屋,宋暖暖就是在那里救了他一命。
「目的呢?」
「儿子不知。」
「若他是有心引你过去,害你受了伤……」
「伤我的是晋王的人。」墨打断了义父的猜测,「晋王密会狼王之子一事他是决不能让人知道的,是孩儿武艺不精又轻敌了,才会让兀野发现,怪不得人。」
「兀野是外族打小训练的死士,你就算受他一剑也没什么,我就不信他身上没挨你几刀!偏他剑上沾了毒,用的都是些旁门左道,看晋王身边用的人,就知道此人心术不正,还不如太子那一身的磊落,只可惜,太子不懂那些机关算尽的本事,更易受有心人挑拨,不稳重不内敛,实非帝王之才。」
墨东安静听着义父乐晟之言,未发一言。
关于这些帝王之争他实不愿参与其中,更没兴趣站队,但以他的身分与职位不可能让他事不关己,太子的舅舅郑国公因自己从他手中抢下了镇北大将军之位视他如死敌,若太子日后登基,他和义父恐怕都很难全身而退。
而最受宠的德贵妃之子晋王,表面上与世无争,多年来在台面下却一直蠢蠢欲动,皇上不是完全不无情,但因为宠爱德贵妃,也连带宠爱了德贵妃亲生的两个孩子——当朝唯一的公主乐千晴和晋王,很多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危害到他的皇位,看到有野心有实力的皇子,有时心里深处可是欣慰的,毕竟哪一个当父亲的不杀望自己的孩子比自己好?但身处皇权力的至高点,父子之情很难凌驾在君臣之礼上。
即便如此,太子及盐税弊案之首一事,义父永平王并没有将调查结果如实上报,就怕皇上以为他想拉太子下马别有心思……
说到底,真要较真起来,他义父也是皇位继承人的可能人选,要不是他和当今皇帝是亲兄弟,义父又生性平淡无争,恐怕早就像其它几个兄弟,或被借机处死或被发配边疆了,哪来如今的兄友弟恭,一副和乐景象?
「东儿。」
被义父这一唤,墨东顿时回过神来,「是,父亲。」
「太子那边要派人盯紧一点。」乐晟的眉眼之间带点忧虑,「希望一切只是为父多想了,但近日来郑国公那边动作频频,与皇后见面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恐怕正在策谋什么,皇城禁卫头子是郑国公的人,我们得提早做防范,免得措手不及。」
「儿子知道了。」
「晋王那儿……」
「晋王唯一的敌人是太子,不是皇上,父亲暂且不必担心。」而晋王坐大,对他们父子而言也不是坏事。
「我是担心你……你的腿……那个姑娘若对晋王说了什么……」
「父亲放心,她要说早说了,何冒着生命危险进大将军府陪我演戏?」想到那双始终无畏又清澈的眼睛,墨东的语气不禁放柔了些,「由此可知,她不是晋王的人。」
乐晟淡淡一笑,若有所思的瞅着他,「也许那也只是计策的一种,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如果得到你的信任比出卖你来得有利,又何乐而不为呢?你不轻忽了才好。」
闻言,墨东黑眸闪动,道,「父亲的话,儿子铭记于心。」